“出租车司机”将手伸过来,陆悠吓得立刻就捂住了脑袋。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是沈彦廷的声音。陆悠疑惑地抬头看去,见到司机手里拿着一个正在视频通话的手机。对面的摄像头是关着的,可对方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
“我的一个替身而已,也能把你吓成这样?”沈彦廷在电话里说道。
到了这时,陆悠才发觉自己被耍了一道。他大着胆子看向那位司机,这才发现他颧骨和眉眼那里与沈彦廷有差别,只是刚刚太过惊慌,忘了去分辨。
他想起谢牧川说过,有一些权贵会四处搜罗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当作替身,用来对付暗杀或某些意外情况。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遇上。
“想找谢牧川是吗,他会带你过去。只是你那位好情郎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呢?”沈彦廷欣赏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目光仿佛能穿过屏幕,抚摸在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上。
他觉得自己对于陆悠的兴趣,已经要比谢牧川还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讯号。玩玩也就罢了,要是再深入一些,就要变成软肋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私心:“要是哪天谢牧川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
挂完电话后,“出租车司机”便没再理会他,专注于开车。随着映入眼帘的景物越发熟悉,陆悠这才发现,自己到了陆笙燃所在的墓园。
因为陆笙燃的忌日同样是她孩子的生日,所以这十几年来,谢牧川都是挑清明、中元、她的生日这几个日期去祭拜她。有时一年甚至能去上十几次。
最初的几年,陆悠也是被要求着一起去的,除了临近高考的那一次。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就静静地等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陆悠刚准备下车,就看见谢牧川和袁星尧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
谢牧川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菊花,袁星尧则拿着一大袋贡品。两人说着话,打着伞,迎着濛濛的细雨走进门去。
陆悠刹那间就止住了步伐,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以为有些事情他不会再在意了的。可当他看到谢牧川和袁星尧之间那种温馨和谐的氛围时,还是有酸涩的味道从舌根泛出。
即使他拼尽全力往谢牧川眼前钻,可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的确,谢牧川对他好,甚至学会了尊重他,可这些也不过是用那些伤换来的。谢牧川问心有愧,想要弥补而已。
他就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守在谢牧川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那人从指缝间漏出的一点施舍,聊以度日。
多可怜。
“陆少爷,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出租车司机开口,和沈彦廷全然不同的嗓音。他警惕地看向后视镜里,从陆悠上了他的车开始,后面那辆车就一直在跟着他。
不用想都知道,那里面是谢牧川的人。
“我不想待在这。”陆悠试图拒绝,潜意识里,他不想和谢牧川碰面,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出租车司机:“抱歉陆少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陆悠只能从右侧下车,步行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
雨慢慢大了起来,从一片氤氲的雾状,连成了线,又变成大颗大颗的样子直接往下砸。
车子走走又停停,却唯独没有能接走他的那一辆。
砸碎的细雨侵扰着站台挡雨棚下的他,水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聚集,他微垂着眉眼,看向雨中狼狈的行人和零星的车辆,像一尊落寞的雕塑。
许是知道他等的不会再来了,他低下头拿起手机,想叫辆车走。
而这时,谢牧川和袁星尧也从墓园里走了出来。其实他们想待得更久一点的,但实在是雨大得厉害。谢牧川简单和故去的人说了说话,将这失而复得的孩子介绍给她,便领着袁星尧离开。
谢牧川刚准备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们,就看到他派去跟随陆悠的人把电话打了过来。
“老板,陆少爷在对面的公交站……”
谢牧川还没反应过来,就透过重重雨幕,看到了远处站台下孤零零的身影。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即使少年不再穿从前的颜色,身形也有了几分变化,可谢牧川日日与他相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谢牧川一时顾不得其他,几步迈下台阶,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陆悠刚准备要走,湿淋淋的伞和熟悉的人就闯进了他的视野之中。高大的人影像座山般靠了过来,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谢牧川的脸。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是男人先执起了他的手,像从前那样摸了摸他的手心,问:“降温了,怎么也不多穿点。”
他看了看少年周身,见他什么也没带,也没人陪着,才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不知道少年在这待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可当触及少年掌心的凉意时,还是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他身上。
外套是温暖的,但也许是陆悠等得太久,心已经冷了,一时间仍是热不起来。
“你们去扫墓了?”陆悠淡淡开口。
“嗯。”谢牧川应了声,他回头往墓园门口的袁星尧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袁星尧之间什么也没有,可在陆悠面前,他仍是生出了几分心虚。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误会。
陆悠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回顾,看他的心虚。
其实谢牧川没必要这样的,他要去见谁,要做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
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从前他嫉妒袁星尧,闹出了很多事端,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连曾经视作母亲的陆笙燃都嫉妒起来。
嫉妒她可以独享谢牧川的爱,嫉妒她哪怕死去多年,依然是谢牧川心里的唯一。
无论谢牧川对自己做出多大的让步,但在谢牧川心里,自己永远只是次选。
所以袁星尧能排到自己前头,所以谢牧川能抛下一切来看望她。说到底,无非是因为谢牧川爱她而已。
就算自己因谢牧川的缘故受再多的伤,可活着的人,怎么能跟死了的比呢?
陆笙燃于谢牧川而言,是床前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是两情相悦,爱而不能相守,是得而复失,阴阳两隔,念念不忘。
而自己,不过是他得闲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个小玩意罢了。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所以他心冷。
“沈彦廷找我了。”简单的六个字,是让谢牧川震惊的消息。
“他怎么……”
“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陆悠的话说得很慢,无波无澜,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应该是沈家的人出手保他了。对不起,我这两天忙着处理公司堆积的事务、准备笙燃的忌日,没有来得及关注那边的事情。”谢牧川解释。
“嗯,我知道。”依然是淡淡的,没有苛责,也没有怨怼,只有失望。
谢牧川不敢看他,怕再说错一个字,自己就要羞愧得钻进地里去。“外面冷,我先送你回去吧。”
他招手喊来跟着陆悠的那辆车,打着伞将他送进后座。
他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两句,等他们的车一走,送他们来的司机就去接走了袁星尧。
谢牧川将沾水的伞放到脚下,扭头去看一旁的陆悠。那人许是累了,将脑袋歪到一边,就打算这样睡去。
谢牧川将掉落的西装外套捡起,重新盖到他的身上,还特地把侧边掖了掖,以防他受寒。
对于这个孩子,他永远愧疚,永远心疼,却也永远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打开他锁死的心门。给他外物,他不屑收取;对他付出真情,他又处处提防。
或许只有解决了沈彦廷这个祸患的源头,他才有重新站在少年面前的资格吧。
陆悠本是懒得跟他交流才闭的眼,但随着车子一路前行,他竟真的睡着了。
最近一段时间,沈彦廷和那些人几乎夜夜要入他的梦里,唯有醒来看见刺目的日光时,他才能从恐惧中抽身。
可这次梦到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
七年来,他无数次在谢牧川的书房里看到她手捧鲜花的婚纱照,久而久之,竟以为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陆笙燃和他靠得很近,近得他的睫毛都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上。
陆悠慌乱地往后退了退,却见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涌出许多笑意,一边低头看他,一边问道:“悠悠,你爱上谢牧川了,是不是?”
陆悠从未听过她的声音,也不曾见过她这样俏皮的模样。但她就那么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爱谢牧川?陆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下意识否认道:“不,不是,我没有。”
陆笙燃笑容未减,像是能看透他一样,问:“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你会嫉妒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