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人抱得紧, 一旁的孙沐雅和陶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两人都涨红着脸盯着自己脚尖,目光坚毅地像要当兵。
看自己室友和室友谈恋爱的怪异感实在令人难以平静。
最后陶宁先开口, 略带担忧地问:“真的只是处分吗?我看那男的不像什么好人,他没为难你吧?”
许黎明松开了手,陆白天便也慢慢从她怀里滑出来,并排站在她身侧, 眼睛没敢去和陶宁她们对视。
刚才想不了这么多,现在冷静下来, 总觉得有点羞耻。
许黎明脸皮厚点,却没觉得有什么, 回答:“他倒是想。聪哥说了只是处分, 这件事没有闹大。”
“那就好。”孙沐雅松了口气,她拉了拉陶宁的衣袖, 和她使眼色,“那个,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赶作业了, 你们慢慢来。”
两人的身影飞一样离开,灯光微弱的走廊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人, 她们狭长的影子落在雪白的墙面。
陆白天和室友道别后, 眼神就仿佛黏在了许黎明身上,走路都盯着。
“真的没事。”许黎明笑着去揽她肩膀,安慰地拍拍。
“可是有处分欸, 万一以后有影响……”
“小处分,只要以后小心点, 毕业时是可以消掉的。”
“你怎么知道?”陆白天侧目。
许黎明笑了两声,没有回话。上辈子她大大小小的处分拿了得有三四个了。
最后陆白天忧心忡忡地移开眼神,没再问这个话题。
“许黎明。”两人走出办公楼后,陆白天又开口,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
她顿了顿,才继续问:“你和那个,姓岑的导演,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你好像,很恨他。”
她没见过许黎明这么厌恶一个人,她的情绪向来都不太外放,总是收敛得很好,即使见到讨厌的人,也只是目光会冷一些。
但是刚才那样的愤怒和恨意骇人心扉,不管不顾地动手,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受伤,现在想起来都叫她后怕。
陆白天想起来什么,忽然拿起许黎明的手,借着路灯的光,一寸寸检查那几根白葱一样的手指。
手指上套着两枚戒指,一枚是情侣戒指,另一枚是普通的银戒,卡在略微突出的指节上,指甲盈润干净,靠近皮肉的部分长着白色的小月牙。
许黎明的手不是她身上最好看的部位,但陆白天很喜欢,拿着她手摸的时候,又软又滑,还不缺力道。
“摸够了吗白天?”头顶的许黎明忽然开口,陆白天的脸颊瞬间涌上红色,她烫手似的松开许黎明,又去检查她另一只手。
小声说:“我没摸。”
许黎明的眼睛和天上的月牙一样弯。
“我和他……”许黎明的眼神有些飘忽,“其实没有什么恩怨,或许是有,但我现在已经一点都不在意了。”
“这次只是为了你,白天。他不是好人,你离他要尽可能得远。”
“好。”陆白天点头,虽然许黎明依旧说得模棱两可,但许黎明既然说了,她就会听她的话。
许黎明不会害她。
陆白天的兜里鼓鼓胀胀的,她一把掏出里面的东西,是已经散开来,乱七八糟的一沓A4纸,这东西占地方,所以陆白天抬手准备把它撕了,扔进垃圾桶。
被许黎明眼疾手快地拦下。
陆白天手里捏着那沓乱糟糟的纸,笑笑说:“没关系的,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想看。”许黎明摇晃陆白天的胳膊,轻声说,“给我看。”
陆白天没有拒绝,将剧本递给了她,随后眼神看着灌木丛中的一片黑暗,边挪步,边说:“这个剧本是我做的一个梦,既然梦到了,我就想把它写下来。”
“参加征集也只是凑巧,只是个梦而已。”
“有没有人要都无所谓的。”
女孩以为的简单的梦,会在多年后大放异彩,变成荧幕中荒诞精彩的故事,在沉寂的影坛中横空出世,被几亿人看见和喜欢。
只是如今的她不知道。
只是上辈子的她,作品被盗用,被迫忍受了半生的籍籍无名。
许黎明感受着初秋燥热的空气中,身边女孩带着一点汗的躯体,将那沓纸抱紧在怀里。
许黎明花了几天时间去阅读剧本,她一个人躲在图书馆的角落,慢慢抹平纸张上的折痕,按照顺序重新装订,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偶尔读得心弦颤抖,还需闭上眼睛缓上许久,才能继续看,又往往不愿打断情绪,返回开头重新阅读。
陆白天是天才,许黎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坚定地认为,作为一个全是文字的文学剧本,她只需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旷世梦幻的世界。
阅读她剧本的过程中,许黎明的眼前一遍遍出现陆白天的脸,故事里女孩的身影和她不断重合,又屡屡撕裂。
想要自杀的女孩在梦里进行着奇妙的冒险,她跨越雨林,飞过海面,甚至还养了一只老虎和一条鱼,她在梦中学到了人生的意义,学到了什么是家人和友谊。
那些现实里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在梦里却亲近她,照顾她,告诉她什么是爱,仿佛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和现实截然不同,人们善良美好,翻山越岭寻找到无数花的种子,种满了她的荒原。
又或许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
最后的结局中,女孩笑着死去了,在她死去的第二年,原本荒芜的坟墓上,离奇地长满了金黄的野花。
像太阳,像白天。
许黎明在一个凌晨读到了结局,她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阳台上,面前又许久没浇水的仙人掌,正好长出了黄色的花。
她看着窗外渐渐露出头的太阳,阳光驱散薄雾,照射过透明的玻璃,晃得人睁不开眼。
许黎明呆愣了许久,才放下稿子,起身伸了个懒腰,并未觉得有多疲惫。
今天没课,所以她没在寝室睡,索性也没睡。
洗完澡,喝了杯咖啡清醒了一下,就换了身略显成熟的黑色衬衫和西装裤,一丝不苟地盘起头发,开车出门了。
薛怡的电话打进来,许黎明按了接听键。
“喂,黎明。”薛怡的声音响起,她似乎在开会,压着嗓音说话,“今天约了刘导,你别迟到啊。”
“放心吧阿姨,我正开车呢。”许黎明边打方向盘边开口。
“阿姨认识的导演不多,刘导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你有礼貌点,和人家好好聊。”薛怡用气声说,“聊不好也没关系,阿姨接着给你介绍。”
许黎明感激地笑笑:“谢谢阿姨。”
这个时代不是缺好本子,而是真正好的东西根本没有运气被人看到,尤其白天笔下女性视角的故事,更鲜有人问津。大多数人为了资本趋之若鹜,真正有能力且敢做内容的人反而少之又少。
不过虽然许黎明不抱太多希望,但她为了白天,总想试一试。
她在餐厅坐定,薛怡口中的刘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名下有几部反响不错的院线电影,可能因为看在薛怡的面子上,他虽然长得严肃,但对许黎明却格外客气。
不过客气归客气,言语上却没有留情。
“小许啊,你这个本子……”他推了推眼镜,先点点头,后又摇头,“不是本子不好,故事很新颖,但这种题材,就算我喜欢,也很难有投资方看得上。”
“你年纪轻不懂,这种故事要拍得好,起码资金要跟上,还得花很长时间去打磨,就算拍出来了,怎么过审也难。”
“如果我能够拉到投资呢……”许黎明张口。
“不不不,是资金的问题,也不全是资金的问题,国内几乎没有这样的电影,就算有,也反响平平。”男人叹气,“今天我这样说,换个导演来,或许会说得更不留情面。”
“这种故事,这种题材,是没有市场的。”
“没有市场的电影,我们拍它来做什么呢?只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创作理想吗?不可能的。”
“我保证它会很出彩,正因为没有人试过,所以才是市场空白,万一……”
“不好意思。”刘导演打断了她,他看了眼手表,抱歉地笑笑,“我等会儿还有个研读会,得先走了。”
许黎明被迫停下话,她握了握拳头,却堆出了笑意:“好,打扰您了,剧本简介和大纲我发您一份,如果您之后有意向,随时联系我。”
“行。”男人点点头,他看了许黎明一眼,“听薛怡说,你现在是华传的高材生?以后毕业了,想导戏,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刘叔叔。”许黎明礼貌地点头。
她送走了男人,却没时间挫败,因为她还约了下一个,在同一家餐厅。
但是剩下的两名导演和制片人也是同样的说法,甚至最后一个是个年轻些的男人,看起来趾高气昂的,打量许黎明的眼神令人不适。
若是往常见到这种人,许黎明早就一个盘子敲在他头上了,但是今天她却忍了下来,直到他说出一句:“妹妹,我觉得这个剧本就是逻辑不通,作者简直是无病呻吟,我觉得你没必要……”
许黎明一直攥着的手掌终于松开,随手抄起桌上的一盘沙拉扣在他头上,扣完觉得不够解气,又扣了一盘刺身和一碗芥末,直接在他头上炒了个菜。
最后从惊呆了的男人手里抽回剧本,踩着靴子扬长而去。
余怒未消的许黎明坐进车里好久才平静了些,她将空调开到最大,喝了两口冰水,放平座椅躺下。
昨夜一夜没睡,又忙了一上午,一旦放松下来,她很快沉入睡眠,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这才被电话铃声惊醒。
她摸出电话,迷糊着道:“喂。”
对面传来的是秦朝鹤的声音,她听起来有点百无聊赖:“喂,许黎明,你干什么呢,出来陪我玩。”
“你,大四了不进组吗?”许黎明揉了揉眼睛,拉起座椅,打了个哈欠。
“没人要我呀。”秦朝鹤叹了口气,“今年影视寒冬,我黑料又多,天天跑组面试都没戏拍。也就夏且那样的,戏约都不断。”
她酸溜溜道:“人比人,气死人。”
“你呢,给白天投剧本的事怎么样了,还不告诉人家,害的她现在天天给我发消息,问你在干什么。”
“我怕她知道了会有期待,万一期待落空了,该难过了。”许黎明轻轻道。
“哦呦,你们两个腻味死人了!”秦朝鹤发出媚气的哼哼。
许黎明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我刚才见的一个导演最近有戏在筹备,听说还缺几个配角,你把你的资料发我,我发给他。”
秦朝鹤帮了她不少忙,她也该帮她一下。
对面的女人很快惊叫起来:“真的!许黎明,我爱你,许……”
许黎明拿远了手机。
秦朝鹤激动够了,声音又恢复正常,她尾音似乎含着笑意,暗示着什么:“好了,都黄昏了,快回家吧。”
然而许黎明刚睡醒,没听出她的暗示,嗯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不过她无处可去,也只能回家,还可以再补会儿觉。
许黎明强行打起精神开车,走到家门口,看到小区门口挂着的电子日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明天九月二十日,是她的生日。
这么快就秋天了,她还恍惚觉得是夏末呢。
她拿出手机给陆白天发了条好想你的消息,然后摇摇晃晃推开门,关门换鞋。
很快察觉了不对劲,房间没有那股冷清的寂寞味道,反而空气里暗暗涌动着饭菜的甜香,她快步走向餐桌,桌上果然摆满了温热的菜肴。
看那温度,是刚做好没多久的。
许黎明方才的困倦立马一扫而空,整个人清醒得要命,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她环顾四周没看见人,便慢慢走向卧室,将紧闭的门推开。
卧室里很昏暗,窗帘拉着,淡淡的香水味沁人心脾,只有一盏黄色的灯打破暗色,微弱的光笼罩床头,也笼罩了床上朦胧的虚影。
虚影是女性的身体,穿着白色的吊带睡裙,头发刚刚洗过,用发绳绑在脑后,露出清隽分明的五官。
一点红唇最为出色,在黄昏中闪着赩炽的光。
像交汇的冰川与火山,瑰丽胜过了天光,纯净也妖艳。
她冲她抬起双臂,委屈开口:“许黎明,你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