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川院。

  骄阳映雪,寒梅盛放。

  弟子们勤学苦练的声浪,幽幽飘到顶峰掌院的院子里。

  顾贤允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在院中练剑,他的亲传弟子们在旁边观摩。之后他们会再把同样的剑法练一遍,请顾贤允指点。

  只是这天有些特殊,顾贤允收剑后,便让弟子们退下了。

  走的时候,他们还依次跟客人打招呼:

  “见过沈宗主。”

  当今仙盟盟主、凌云宗宗主沈辰帆,长身而立,微微颔首。

  等到四下无人,才露出一点情绪:“贤允,你跟轻云到底怎么回事?”

  顾贤允白衣胜雪,面沉似水。轻轻地一挥手,刚刚被剑气扫落的一地艳红花瓣,又重新回到枝头。

  相貌上,他虽不及楚轻云美人如画,但他丰神俊朗,宛若谪仙的气质,也是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

  顾贤允自然知道沈辰帆问的是什么,只是他淡然道:“你应该去问他。”

  他的声线也是动听的,像遥远的上仙落在人间的琼音。

  沈辰帆看着顾贤允,试图在顾贤允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然而并没有,顾贤允还是跟从前一样,清冷如霜。

  与之相比,总是温文尔雅的沈宗主,可和蔼可亲多了。

  沈辰帆苦笑着叹气:“我倒是想问他,他也不见我啊。”

  当喜帖作废的消息传到凌云宗时,沈辰帆第一时间就去找楚轻云了。

  他跟楚轻云年纪相仿,家世相当,自幼相识,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

  结果楚轻云不见客。

  沈辰帆也不见。

  这些年来,因为楚轻云,沈辰帆跟顾贤允也相处得不错,所以就来拜访顾贤允了。

  不过看顾贤允并无波动的模样,沈辰帆倒是放心不少。

  楚轻云和顾贤允以往也会闹别扭的,也许这回,只是吵架吵得凶。

  “不管怎么说,你去劝劝他吧。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在等着看笑话。”沈辰帆颇为语重心长。

  顾贤允与沈辰帆并肩立在廊下。

  玉华峰四季如冬,这满园的丽色,还是楚轻云嫌玉华峰景致单调,亲自栽植的。

  听了沈辰帆的话,顾贤允静默了两息,说道:“取消便取消,由着他。”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的这么云淡风轻。

  大典取消的事情,楚轻云甚至没有与他商议,只是打发了一个无双宗的弟子,轻描淡写地来通知了他一下。

  他知道楚轻云骄纵,但大典在即,还如此胡闹,岂有此理。

  顾贤允心中有气。

  断然不能去找楚轻云。

  沈辰帆一听,这是俩人对着较劲啊。

  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他顺着道:“你了解轻云的,他行事随心,你别跟他计较。”

  顾贤允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你们一向维护他。”

  “哪里话。”沈辰帆身为好友,总不能对两位冷眼旁观。

  且他仙盟之首,更不能任两大门派决裂。

  于是他继续劝道:“你跟轻云同心百年,轻云对你的情谊,你总是知道的……”

  *

  沈宗主连口茶水都没喝,苦口婆心地劝了顾贤允好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可惜顾贤允无动于衷,并没有去找楚轻云的意思。

  当然,他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巡课。

  在院中立了片刻,手中的剑鞘开始微微发烫。

  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未经传达,就响在顾贤允心底:

  【阿远,你真的同意取消大典?】

  闻言,顾贤允蹙了蹙眉。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甚至颇温和地回应:

  【楚轻云不会的。】

  说着,他还用拇指的指尖轻轻摸索剑格,好似一种无声的安慰。

  这世上无人知晓,他在这把剑里,养了一只剑灵。

  也只有剑灵,还在唤他“阿远”。

  【你确定吗?你知道他这次是闹什么吗?】剑灵的语气,显然并不买账。

  这句话后,顾贤允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不喜欢剑灵催他。

  不过他也理解,只有十几天了,他们的计划眼看就要实现,剑灵着急也正常。

  于是他压下不快,继续宽慰:

  【小烁,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过了太多年,顾贤允早已忘记廉烁还活着时的模样。但作为剑灵,廉烁答应帮他修炼,廉烁做到了。

  顾贤允此时是大乘修士,世上无人可敌。

  同样的,顾贤允许诺帮廉烁重塑肉身,也很快就能兑现。

  尽管廉烁看中的,是顾贤允的道侣。

  【我相信你的,阿远。】廉烁马上道,【是我太急了。以前没有盼头,不觉光阴难熬。现下有了期许,每天都如此漫长……】

  【我明白。】顾贤允打断廉烁自言自语般的解释。

  从廉烁主动提出想成为“楚轻云”,顾贤允就料到今日。

  哪怕剑灵困在剑中这样久,顾贤允也从未忘记,剑灵的宿命,是反噬。

  他的成就,他的修为,他此刻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毁在剑灵手里。

  所以他不得不妥协。

  好在廉烁并不清楚这一点。

  【小烁,】顾贤允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轻云,他肯定会来找我的。】

  楚轻云虽骄纵,对他却是真心的。

  大典在即,夙愿将成,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地离开他呢?

  *

  此时的无双宗,正在为宗主收徒做准备。

  于无双宗而言,收徒关系到宗门的未来,比宗主大婚还重要。

  楚轻云原本的打算,是把名字相似的弟子全部筛一遍,但议事殿之后,他把范围扩大了。

  按理说,穆弈能豁出性命救他,应该不会在身份上面撒谎。可那时他只是魂魄,思绪也不甚清晰,会不会记错名字?

  越是急着想见穆弈,楚轻云越怕自己出错。

  加上长老们的虎视眈眈,他索性大海捞针,把修为相近的弟子们全找出来。

  抱着信念,楚轻云连日来只做一件事——

  就是端坐在他的寝宫,从法器里一个一个查看弟子的名牌。

  无双宗每个弟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名牌,由各级管事负责更新,追踪记录弟子的修行成果和个人经历。

  楚轻云的法器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圆盘,在用灵力催动时,名牌像活了一般,能展示出一个修士完整的身影。

  身高、长相、修为,事无巨细。

  “宗主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受刺激了?”

  “不得胡言。”

  “没胡言,宗主突然取消大典,又突然要收徒,你不觉得奇怪吗?”

  楚轻云虽然认真地分辨每一个修士是不是穆弈,却还是能听到他的两个近侍在“议论”他。

  “咳。”他轻声提示,关掉法器。

  话音戛然而止。

  楚轻云捏了捏眉心。

  吉瑞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问了:“宗主,您真的要收徒呀?”

  两名近侍是双生子,同一张面孔,不同的秉性。

  吉镜上前斟茶,对着弟弟微微摇头。

  “不然呢。”

  楚轻云并不介意吉瑞的冒犯,只是笑了笑,啜了口茶。

  “已经四日了,宗主可歇一歇?”

  吉瑞又问。

  收徒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仓促决定。

  楚轻云笑容没变,神色却暗了一瞬。

  四天,与无数个被囚禁的日夜比,确实短暂。可穆弈的安危,时刻令他牵挂。多一刻找不到人,他就多一分忧虑,不得安心。

  但他也努力说服自己,这才刚开始,他得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这样找不到穆弈,他就亲自出去找……

  脑中正在思索这之后的计划,他没有回答吉瑞,而是催动法器,显示下一位修士。

  与其他人不同,这位修士身材高大,面容平静。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无喜无悲,却像是真真切切地与楚轻云对视。

  楚轻云心头一跳,莫名的熟悉感,猝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