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莲旦躺到中午便下了地。

  陈霜宁不太赞同道:“出门的东西你告诉我在哪,我来收拾就好。”

  他以为莲旦是惦记着整理东西,莲旦却脸颊微红道:“我没那么难受,躺一上午躺不住了。”

  可能是对那事儿适应了一些,莲旦今日不像以往那么疲乏。

  陈霜宁见他状态还好,便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正收拾着,隔壁的吴大娘和婷子姐过来了,她们听说陈霜宁找了个给富户家做文书的活儿,春节也回不来,要把莲旦接过去过年,就提了东西过来看看。

  吴大娘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让婷子去粮油铺子买了些好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烙了些饼子,现在天冷不怕坏,留着你们路上吃。”

  婷子说:“我娘烙这饼子放了糖,你们路上拿火烤一下,可好吃了。”

  莲旦和陈霜宁都道了谢,莲旦说:“平日里够麻烦你们家了,这么多饼子,价钱不论,光工夫也不少费,这样我们太不好意思了。”

  现在快过年了,东西都涨价,平日里面粉就要卖到十八文一斤,现在起码得涨到了十九、二十文。这饼子打眼一看得有两斤,就算掺了玉米面进去,也是不算少的花费。

  吴大娘看了眼婷子,婷子眼神鼓励。

  她脸上有些尴尬,说:“我看陈霜宁是个明事理的,有些事我也才敢说出口,以前是我不对,你家老太太做的那些过分事,我该劝着拦着的。”

  莲旦摇了摇头,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本也不干大娘的事,而且当时您不是没劝过婆婆,我是听到过的,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您就别往心里去了。”

  婷子靠过来揽了揽莲旦肩膀,扭头跟她娘说:“我都说了,莲旦这小哥儿心胸宽阔着呢,不会计较过去的事儿了!”

  吴大娘高兴地点点头,看向莲旦身后的陈霜宁,说:“莲旦性子好,人也宽厚,长得还俊,以前可吃了不少苦头,往后啊,你可得好好待他。”

  莲旦低着头,脸上红了一片,听见身后男人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嗯,我会的。”

  ……

  下午,唐花也过来了一趟,送了些小孩子路上能吃的,都细心地分成了小份,架上火热一下就行。

  唐花挺舍不得莲旦的,说对方不在家,他都没人说话了,又问莲旦过完年什么时候能回来。

  莲旦看了眼陈霜宁,昨晚两人说好了,等圆镜的事过去了再送他回来,但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也说不大好。

  他便含糊着道:“那富户家活多,得等闲下来的时候吧。”

  唐花无奈地叹气,伸手用力抱了抱莲旦,又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蹭了蹭,亲亲热热地道:“我会想你的。”

  ……

  天擦黑时,靠山村里的人看见村路上来了辆马车,拉车的马长得又高又壮,四只蹄子都装了防滑的马掌,在雪地里赶路也不怕打滑,速度不慢。

  除了去镇上,村里人还没见过这种马车,虽说马车车厢并不豪华,看起来简朴而陈旧,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新鲜玩意儿了,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马车停在了陈家门口,陈霜宁拎着大包小包,莲旦抱着孩子,后面吴大娘家几口人,还有唐花、李富两口子,一起把他们送出了门。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跳下了车迎上来,和大家伙一起把东西七手八脚找位置放好,一一安顿到马车上,奶羊也在马车后面拴好。

  陈霜宁扶着莲旦上了车,转身冲众人抱了抱拳,说:“感谢各位,就此别过了。”

  马车嗒嗒地缓缓驶离,莲旦回身冲后面的众人摆手。

  吴大娘喊道:“家里我会帮你们看着的,放心吧。”

  唐花两手拢成了喇叭,喊着:“莲旦,可早些回来啊!”

  ……

  村路并不好走,一路颠颠簸簸的,后面的奶羊跑不快,所以速度起不来。

  但车里头的莲旦和他怀里的小旦都并不在意,小旦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小嘴巴张着,一副仔细研究的样子。

  莲旦的嘴巴没张,但神情和怀里的胖宝几乎一样。

  他就去过一次镇上,连马都没见过几匹,更别提坐马车了。

  刚出村子没多久,天就彻底黑了,车夫点燃了马灯,挂在了车辕上,终于能看清些前路了。

  陈霜宁坐在莲旦身旁,把穿得鼓鼓的小旦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孩子我看着,你靠着睡一会儿。”

  莲旦这会儿新鲜劲儿过了一些,昨晚刚有了那事儿,又忙碌了一下午,确实是累了,马车颠起来,反倒让他更困了,他便“嗯”了一声,倚靠在靠背上合上了眼睛。

  有袄子轻轻盖在了他身上,莲旦没睁眼,将那袄子拢了拢,拥着它,不大会儿便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莲旦被一只小胖手拍醒了,他睁开眼,看见陈霜宁在马车下面,两手举着小旦,小旦正用小手一个劲儿扒拉自己。

  莲旦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侧躺在了坐垫上,忙爬起来,接过小旦,道:“我睡得太死了,这是到哪了?”

  陈霜宁收回双手,看向马车前方,说:“已经过了妙云镇的地界,再往前走,就是妙林镇的管辖范围,我们在这里换一辆马车,再继续赶路。”

  莲旦探头往对方看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马灯悠悠的光线下,那车厢的边角处,竟然闪着淡淡的金光,看着竟好像是镶嵌了金线般好看极了,而且比现在坐着的,要大得多。

  莲旦被扶着下了车,看见东西已经都转移到那辆马车上去了,马夫拎着马灯,弯腰向身边的陈霜宁行了一礼,又转过来抬头看向自己,又是弯腰一礼。

  莲旦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陈霜宁。

  陈霜宁安抚地捏捏他的手,说:“这是冷杉,这一路他照应我们的行程。”

  冷杉将马灯提高,照着自己脸,让莲旦能记住他的长相。

  他笑起来眼角纹路很深,莲旦这时才看出来,这人其实不太年轻了,起码有四十岁了。

  冷杉说:“这一路上,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莲旦转头看了陈霜宁一眼,虽然对这个还很陌生的人有些惧意,但对方一直笑着的,很亲和,所以,他屈膝福了一福道:“那就麻烦您了,冷大哥。”

  换过马车后,之前的旧马车也没走,莲旦看见两个身体壮实的黑衣汉子,把奶羊搬上了那辆车,驾车跟在了他们后头,行路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新马车要平稳得多,里面空间也大,能让小旦躺在软垫上好好睡觉,莲旦也能窝着睡得很舒服。

  陈霜宁从后面拿了条软软的厚实被子,给他们盖上,看着莲旦低声道:“这附近可能不太平,今晚辛苦一些,就在马车上过夜,明晚到了郡城再找客栈歇脚。”

  莲旦点点头,闭上眼,不大会儿便睡熟了。

  ……

  第二天早上,他们停留在一片荒地里,冷杉和其他两人利索地砍柴生火,架起了锅,把刚挤出来的羊奶蒸了。

  莲旦给小旦喂完奶,锅里煮的面条也熟了,大家坐在一起吃了。

  吃饭时,几人围在锅周围,莲旦注意到冷杉他们坐的位置,和他们相比,都往后错开了一点点。冷杉吃东西时,会不时打量着四周,偶尔远处有某种动物的叫声传来,他都会立刻看过去。

  而那两个汉子几乎不说话,只闷头吃饭。

  陈霜宁也很沉默,只在冷杉开口提到接下来的行程时,才回应几声。

  早饭吃完上车时,莲旦抱着小旦刚坐好,陈霜宁就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有人跟上来了。”

  莲旦惊讶地抬眼看他,陈霜宁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马车嗒嗒地上了路,车厢微微晃动。

  莲旦一直不敢吭声,他怀里的小旦好像也懂事了似的,大眼睛转啊转,一点声音没出。

  直到,车轮突兀地吱嘎一声停住。

  几乎是一瞬间,刀剑交接声在外面响起,隐约间,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还有闷闷的短促的惨叫声。

  有一刻,莲旦觉得有什么东西嗖地差点穿进窗帘,他甚至看到柔软的窗帘布被气浪掀起来一半。

  但很快,那东西就被另一样什么东西击落,哐一声撞在车厢外壁上,又啪嗒掉落在地。

  莲旦的肩膀颤抖起来,小旦则好奇地想要往外看,被他死死地用力抱住,远离那危险的窗子。

  好像就是一小会的工夫,又好像过了许久,外面的声响又一瞬间都停了。

  血腥味渐渐弥漫进车厢内,莲旦听见了拖拽的声音,和一些正在远离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冷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说:“都清理好了。”

  陈霜宁靠向靠背,沉声道:“继续赶路。”

  马车车厢又微微晃动起来,马蹄声嗒嗒,继续前行。

  陈霜宁看向脸色苍白、捂着嘴巴的莲旦,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莲旦眼珠迟滞地动了动,看向他。

  “吓到了?”年轻男人嘴唇微动,低声道。

  莲旦眼圈红了,但是并没哭出来。

  陈霜宁低头看了他一阵,微微叹息,朝莲旦伸出了手臂。

  在年轻男人展开双臂的同时,莲旦抱着小旦,往他那边一倾,扑进了他怀里。

  陈霜宁抱着这一大一小,感觉到小旦在他们两人之间挣扎,便略微松了些力气,莲旦感觉到了,以为他要放手,便更加使劲地揽着他脖子,陈霜宁被迫压低了身体,脸颊贴在了怀里哥儿的额头上。

  莲旦身体微微颤抖,陈霜宁垂着眸子,给两人之间的小旦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一手拢着怀里哥儿薄薄的背,另一手抬起,在他脑后颈后轻轻来回摩挲,低声道:“有我在,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