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一辆低调的马车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地行进朱雀大街,在一众鎏金步辇、宝马雕车的车水马龙之中朴素地并不起眼。
然,车夫的拜帖却过了一道又一道巍峨屹立的城门,径直通过了九重宫阙之户守的朱雀门,直直进入了皇城。
“那是……刑部尚书的牌子?”朱雀门的一个守卫小声询问道。
“龚道济尚书大人近日出城了吗?”城门的另一个守卫目送着低调马车走远,神色不解。
“龚大人这个位子上的人还要亲自出城查案吗?”
“近来盛京有什么大案要龚大人亲自……”守卫话还未说完,两人立马意识到了一个共同的答案,震惊地面面相觑。
近来盛京只有一桩大案——
雁落山密信!
“……”
“……”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望向那辆在宫道上渐行渐远的马车。
或许,盛京真的要变天了。
——
盛京皇城,天道阁。
大雍之前,天道阁原为钦天监,主司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事物,设有太史监掌天时星历。
大雍开国太祖皇帝在一位得道天师的指点之下成为了九州共主,于是太祖钦点钦天监为天道阁,迎天师坐国,并奉为国师。
初代国师是大雍史上第一位羽化登仙,从此之后的每一位国师都是达到了天逍巅峰半步洪荒的天师,且两位副监的实力也都达到天逍境,如此强境坐镇盛京,实力即使放眼九州也绝对不容小觑。
可以说,除了十万禁军精锐之外,天道阁是盛京皇城最具威胁力的存在,他们是皇帝真真正正的最强屏障。
承华年间坐镇天道阁的这一位国师师出武当,名叫姜乙,是当世仅有的六位天师之一,江湖都传言现任国师姜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神仙,然而,他非但不是白发老头,且看起来还算得上年轻。
一席紫色罡衣在身,一头如缎的白发半束,姜乙立在天道阁的日晷仪之前,半闭着眼睛抚了抚拂尘的鬃毛。
四十多年的风霜仅仅在那一张脸上留下了些许的沧桑痕迹,更多的是沉淀了一种遗世独立仙风道骨的气质,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位活神仙。
“大人。”一旁侍立的小童躬身作揖道,“刑部龚大人已回京。”
姜乙面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缓缓道:“倒是快了些。”
“这与大人的预测并没有出入。”小童困惑,他们家大人真真是一位活神仙,可算晴雨可算东西,甚至在占算天命方面都没有出错过,“怎么会快?”
“天道这东西,最喜欢弄人。在你试图窥探他的时候,天道,就已然发生变化了。”姜乙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淡淡。
小童目光疑惑,怔怔看着姜乙,满脸困惑之意。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所谓天道,不过是某些人的一念之间或是一念之差。”
似乎所有的得道者都不喜欢把话说得太直。
“可是大人,您是半个神仙啊……”
“你也说了,我只是半个神仙。”姜乙笑得和善慈悲,“有些人的命并不是只要半个神仙能够窥测的。”
“……”小童张了张口,对这一番话手足无措。
“就像我几十年来依旧看不懂乾天宫里的那位一样,我也看不懂那位不在盛京的。”姜乙轻轻摇头,语气极淡。
他把话说得谦虚,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却看不得半分的困惑。
“看来我与这天道阁的缘分啊……”
姜乙微微眯着眼睛甩了一把拂尘,没把话说完。他缓缓侧过身面向正南,指尖敲了敲拂尘的木柄。
“……他到了。”
活神仙微微垂下眼,一切花开结果在他心中已经了然。
龚道济,到宣政殿了。
盛京,要变天了。
……
……
承华二十一春,刑部尚书龚道济一封朝奏九重天,陈情江南道汝陵雁落山密信事件。
雁落山死者并非死于刀伤,而是死于一味奇毒。
毒是杀手仿制的酆都假毒。
酆都内有叛徒,现已在押送归京,只待开启三司会审。
琅琊王殿下在酆都遭遇凶手同伙刺杀,好在性命无恙。
……
……
一时间,朝野上下震动一片。
雁落山密信牵扯出江湖四大宗之一的酆都!
销声匿迹许久的琅琊王殿下居然在酆都现身!
众人不由得要去相信那个传得满城风雨的谣言之真假了。
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紫微星,究竟是哪一位。
大雍的下一主,又要花落谁家。
三位皇子的争端,伴随着最强势、最神秘的那一位天之骄子的重新回归,究竟最终会如何走向。
而这位素来心思难测的陛下,又是怎么看的?
满朝文武窸窸窣窣地小声交流。
朱甍碧瓦的明堂之上,锦衣龙袍、雍容华贵的上位者只淡淡地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阿宥原来去了酆都么。”
一言一行之间,不威自怒,雍华流转。
天子之威,真龙之相,莫过于此。
立于百官之首的王左相垂下了眸,敛去满眼的深思。
飞霜飞梁带着暗卫密令回到琅琊的事情他自是知晓,也亏得赵宥如此一举,及时调遣的暗卫救了他王氏小女一命。
不过,从前王府周边只多有眼线监视,从没有过真正动手的,怎么赵宥一去了酆都,就有杀手来直接对王家人动手,这也值得深思。
“他近来如何。”承华帝又不紧不慢地开口,状似随意地一问。
“……四殿下……轻车简从,一切安好。”龚道济斟酌了一下,一时摸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简略回答道。
“安好么。”承华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
龚道济把头埋得更低,这位陛下一向心思难测、寡恩薄情,他为官多年,也未曾摸透过陛下的心思。
他只知道,陛下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最危险。
满朝文武也随着承华帝的话音落下而变得寂静无声。
承华帝反倒一笑,语气里淡淡又隐隐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威严:“那你有没有问问阿宥,他这家,到底还要不要回了。”
“……”
“……”
本就寂静的高堂彻底冷寂了下来,官员们纷纷把身子低得更低,在下头小心翼翼地与身旁的同僚交换惊愕的视线。
侍立在群臣之前的齐王与昭王面色皆是各有各的难看。
王左相纹丝不动,只是余光瞥了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位子,感叹长宁王这告假告得真妙。
人家这个右相挂名,挂得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挂得妙哉。
承华帝无声地冷眼旁观了宣政殿内的众人一眼,淡淡地敛下目光,似有隐隐的嘲讽意一闪而过。
“好了好了,不聊这个混小子了。”承华帝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了一朝老老小小的臣子们,“龚卿你方才说,雁落山的案子是有人仿制了酆都的假毒?”
“……是。”
“还捉到了酆都内奸?”
“是。”
“人呢?”
“裴世子押车,还未到盛京,估计,得再过两日。”
承华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齐王与昭王身上扫了扫,缓缓开口道:“竟是如此。那好,朕便等等修尧,看看他要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案子就由龚卿继续查着,既然无事,那今日便退朝吧。”
说着,承华帝起身甩袖,一身龙袍华贵威仪,他冷冷俯视着宣政殿里的一切,面色淡淡,看不出半分喜怒。
“恭送陛下。”
满朝文武随着天子的起身跪了个便。
龚道济直到送走了承华帝,才抬起头与王左相遥遥对视一眼。
他已然是满背的冷汗淋漓。
承华帝,一位在大雍史上能与太祖太宗一争高低的伟岸之帝。
继位二十一年的他,如今也不过堪堪过了不惑之年几岁。
他全然没有垂垂老矣、倦怠政事之态,他反倒是一位勤政爱民、功绩难朽的绝世帝王。
先皇育有四子,各有所长,说是满庭芝兰玉树也不为过,承华帝还是其中母族势力最弱的那一位。
但他偏生有一手冷酷无情的雷霆手段,生生打压残杀了他的兄弟,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坐稳了那把金色龙椅。
也从此开启了大雍最鼎盛的时代——承华。
承华盛世,由他一手缔造。
承华帝育有三子,其中四皇子赵宥在各个方面都最像他。
放在三年之前,琅琊王就是东宫之位不疑有二的主人。
直到慧妃之死,琅琊王与陛下大吵一架,自请出京。
一去三载,再未归家。
而如今伴随着他的再度出世,这盛京之中,掩藏再深的漩涡,都将翻起全九州的血雨腥风。
陛下,这是否,才如你所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