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且慢。”

  程如一咬紧牙关头颅后仰,俨然已做好了烂脸蚀骨的准备……却闻耳边打断声,金玉鸾执刀之手也下意识随之一顿。

  “阿蓝?你有何异议?”金玉鸾板着脸回身,疑惑目光正落在那神色木然的蓝衣女子面上。

  阿蓝?熟悉名字再度出现,程如一难免好奇,双眼撬开一条缝隙悄声观察。

  可那唤作阿蓝的女子还未言语,金玉鸾却先心虚起来,故作压制口吻道:“阿蓝,你是头次进这地牢不假,可你也好歹也曾是聆天语的头牌杀手,这小小场面便受不住了么?你最好不要令本座如此失望……”

  聆……天语?捕捉到关键字眼,程如一不由瞬间睁开双眼。那唤作阿蓝的女子,闻言神色却丝毫不改,如机械假人般一字一句开口道——

  “阿蓝不敢质疑神女,只是记起有人曾说,若非十恶不赦之人,若非杀不可,那便留他死时一点脸面,也算积德行善。”

  金玉鸾闻言却冷嗤道:“阿蓝,你也知晓自己记忆错乱,这随意记起的胡话,也敢来说来污本座的耳朵?”

  阿蓝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转眼又恢复了麻木模样,垂眸不语向后退去。程如一脑中正思索,却见寒光一动,再度逼近眼前。

  心知无可转圜,程如一暗叹自己这回就算不死,也要变成个烂脸鬼了,不知严况届时还能否认得出自己……嗯,也未必能再见得到他,说不好就直接去见真阎王了。

  思绪纷杂间,程如一再度做好准备,认命阖眸。

  “神女!大事不妙了!”

  程如一:“……”

  程如一心说这还有完没完,自己都快紧张到发疯了,而接连被打断两次,金玉鸾面子也挂不住,脸色十分难看。

  一名侍女火急火燎冲进地牢,甚至摔倒在地滚了过来,金玉鸾见状恨恨道:“什么事!如此大惊……”

  “有人擅闯!他……而且他好像有路引,已经快要杀到前殿了!姐妹们根本顶不住,死伤惨重!”

  金玉鸾不由一怔,下意识道:“来了多少人!”

  侍女闻言,神色惶恐道:“禀神女……只有一人!”

  ……

  刀兵相撞,剑影起落处惨叫声连成一片。

  蓬莱新乡的迷宫繁复,路径中多有岔路,一路上却皆是横七竖八重伤倒地的女侍,严况独身执剑,剑身血珠涔涔,一路杀将过来,黑袍染血,已作朱紫模样。

  玉面阎罗挽剑抖落血花,几名还能站住的女子持刀连连后退,早被这杀神吓的不敢妄动。

  “尔等让路不杀。”

  严况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如同尸山血海冒出的索命传音。

  一名年少些的女子见状再不敢上前,吓的扭头就跑,却一声惨叫——

  长枪贯胸,当场毙命!

  严况眉心不由一紧!只见少女尸身应声倒下的瞬间,长枪寒光,魁梧独臂之人迎面而立,张狂神色比起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敢退!这就是下场!”

  其余人见状不敢妄动,花常胜从尸身中一把抽离长枪,在看清来者一瞬,目光凶恶更有怒意滔天:“严况……竟然是你!你还没死!”

  严况冷声不屑道:“竖子尚且苟活,严某为何会死。”

  花常胜握枪之手气的发颤,怒喝道:“你!当年都是你害俺离京!俺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是……”

  “废话!”

  花常胜话音未落,严况已流露出不耐烦神色,握紧剑柄倏然横剑飞身,剑尖直逼花常胜喉头,花常胜嘴上虽喊得响亮,却不敢轻敌,提枪翻身半挡半退,方才躲过一剑封喉。

  “人呢!”严况厉声质问,反手回抹一剑,剑身长枪相接一瞬,嘶鸣刺耳,引得在场活人无一不捂住耳朵。

  “什么……什么人!”花常胜单手提枪,劣势尽显,重枪竟被软剑震得后退,握枪之手也虎口发麻,一上手便落了下风,险象连环,屡屡几近封喉穿心,负伤连连,只莽夫怒火加持,花常胜仍不生怯意,以枪为刀直斩严况腰间。

  “银杏村……新送来的女子,在哪里!”

  被花常胜问起,严况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反应了一下方才出口,枪杆已逼向眼前,严况瞬时屈膝折腰,上身后仰,长枪扫过眼睫!

  花常胜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竟开怀大笑道:“那小白脸竟是你的人!好!他早被洒家活剐喂狼了!”

  “……你说什么。”

  严况哪知花常胜是在口舌逞强?听得此语,只觉急火攻心,竟不慎叫花常胜压过一招,眨眼间,枪尖擦过肩头,险被他一枪搠进心窝!

  “哈哈哈哈!怎么着严指挥?早在上京便听闻你不近女色,莫非,那小白脸是你的相好?”

  花常胜眼见严况失神,独臂长枪挥洒,嘴上仍不饶人:“早知如此,俺就该将他剥皮抽筋,再……”

  “住口……!”污言秽语入耳,严况眼眶霎时血红一片!视线竟也开始模糊。

  心绪大乱,严况此时只凭本能还招挡招,数回合下来,原本将胜之势竟顿时落了下风!花常胜洋洋得意乘胜追击,枪如雷击,欲破长剑寒光!

  花常胜欣喜若狂道:“严狗,你也有今日!”

  然忽闻铿然一声!枪鸣刺耳,余劲震荡四面八方!

  严况回身,却觉执剑之手无任何压制,应声抬眸——

  血红视线之中,蓝衣青光,执枪拨霞,坚毅面孔,长发迎风军旗烈。

  “师兄当心!”

  梁战英神兵天降,双手持枪反挑,扫退面向之人,一步踏进挡在严况身前,长枪横于二人身前,银光泛泛。

  “梁,梁……”认清来者,花常胜不由神色大变,面上张狂得意瞬间消退半分。

  “师妹,此地暂且交你!”

  严况本就不欲与花常胜纠缠,此刻只一心寻人,挥手晃出一剑虚招,随即脱战奔赴敌方更深处。

  “严狗哪里走!”

  花常胜报仇心切,提枪去追,然银光一扫眼前!他下意识单手横枪去挡,却被梁战英双手拨枪一挡,力道回旋,重枪直直砸回花常胜胸膛!

  力道之大,花常胜只觉胸口钝痛,哇的一声呕出大口鲜血,不可置信道:“你……你一个女娃娃……怎么可能!不可能!”

  “花常胜,你不配用我梁家枪法!”

  梁战英不给对方喘息机会,言语间又是腰间一顶借力,横枪猛扫!

  花常胜举枪堪堪挡下,退后数步仍是硬吃了刚劲,不由咳血连连,却不服气道:“梁小娘!你是使了什么妖法!”

  梁战英眼中鄙夷,不屑回应,掌中一枪疾走风驰搠向花常胜心窝,花常胜慌忙避开,回手一枪再挡下夺命银光,满嘴血迹仍不忘叫骂道:“梁小娘!你个臭娘们,你才不配用梁家枪!将军老糊涂才会将吴钩枪传给你,而不是俺!”

  “畜牲,不许你提起我爹!”

  梁战英秀眉紧蹙,手上动作却略一停滞,神色中除却恨意鄙夷,还带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来。

  她似问似叹,又如质问怒斥道:“花常胜……你本也是持枪上阵杀敌的英豪!为何……为何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眼见对手心绪动动摇,花常胜趁机反手一扫!

  梁战英一时不慎,被震退数步,枪身余劲震得虎口发麻!然未及反应,花常胜长枪挥洒,猛刺如箭雨迎面!

  红缨眼前如雷闪疾风!花常胜猛然出枪,走势又快又狠,梁战英一时不防连中三枪,手臂肋下登时负伤,蓝衣血染。

  “俺为何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拜那些朝廷走狗所赐!”花常胜张狂自负道:“还有你,臭娘们……看见没有!这才是梁家枪真正的实力!”

  梁战英咬牙忍痛,不敢松懈,谁知花常胜竟没再乘胜追击……

  他也负伤惨重,此刻正浑身是血满眼兴奋,一副近似癫狂的模样仰头大笑道:“梁老头!你看看!你耗尽心血保下的这个小娘们,屁都不是!你糊涂!你把吴钩和枪法传授给她……”

  “明明……明明俺才是你最好的传人啊!”

  ……

  “神女……姐妹们真的顶不住了!”

  一人满身是血,焦急惊惧道:“神女,他们来势汹汹……又有地形图,我们完了……呃!”

  一声惨叫!银钩破心而出,金玉鸾手腕一扭,掌中弯月刃立时从人心窝抽出,带起一串血泉飞花。

  方才回禀求救的侍女倒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再无动静,只一双杏目睁的极大,惊愕不甘与不可置信从逐渐灰白的面孔上蔓延。

  “谁再敢胡言乱语一句,这就是下场!”

  金玉鸾冷声喝道,一众侍女垂眸不敢再多言。后方刑架上的程如一,却是被她这番举动惊得不由感叹道:“早知你不是人……是我草率了,你是连畜生恶鬼都不如……”

  金玉鸾却不气恼,只径直回身走到程如一身边,捏住他下颔强行掰开人牙关,另手自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弹进人喉头。

  “咳咳咳……唔呃……”

  拇指大的药丸卡在嗓子眼,程如一吐不出来,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其咽下,不由连连咳嗽喘息道:“什么毒药……肠穿肚烂?”

  “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地牢外杀声愈发情绪,金玉鸾不由掐着掌心骂道:“花常胜这个残疾的废物……”

  金玉鸾捏紧刀柄,却又重重叹息,她心里清楚自己斤两,贸然赴死壮烈,绝非她心中所求。

  然而接二连三有人战败倒下,摧毁击垮金玉鸾最后的心理防线,程如一也瞪大了双眼,试图在一众刀光剑影里捕捉严况身影,却实在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

  “蓬莱新乡危难存亡之际,阿蓝愿为马前卒护神女平安,只是神女莫要忘却阿蓝之仇。”

  一旁不语的阿蓝忽然开口,金玉鸾却微微摇头:“不……新乡不会完,本座不会输!”

  “新乡不会完,我大燕……也不会这就这样完了!”

  作者有话说:

  后排剧情回顾:梁战英是将门之后,花常胜曾经是梁战英的父亲麾下的猛将一枚,后来梁爹爹因为某种不可抗力元素被害灭门,花常胜也受牵连被贬,自暴自弃,被严官人审查贬出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