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黎将字帖放回抽屉，问他：“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裴陵语气淡淡的说：“没事。”
虽然裴陵是这个反应，但宁黎还能不知道他么？就死装死装的，他脸上露出笑来，有些暗戳戳的得意，“你是想我了吧？”有时候就非要戳穿一下裴陵一本正经的面皮才好。
裴陵移开目光，是有这个原因，但被宁黎道破，还是挺让人难为情，好像他离不了人似的。
但是……裴陵淡淡的承认了，“嗯，想你了。”
但是，有时候坦诚也是必要的。
他这么坦诚，宁黎反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们昨天晚上才分开。
宁黎一直想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或者说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他跟裴陵这档子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情绪受裴陵影响有些过于大了，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能不知道为什么么。
而且他觉得，裴陵肯定也知道。
两人都没挑破，也很默契的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既不会过分远离，也不会过分亲近，之前的度宁黎觉得是很合适的。
现在嘛……两人都心领神会。
没想到裴陵这么粘人，宁黎拿他没办法，他怪冷静地说：“我等下就要刷题了，虽然还有一段时间才高考，但时间还是很重要的，不能跟你聊太久。”
结果裴陵只是点了点头，就要回去了。
宁黎反而诧异了一下，但他没挽留，在高考面前，什么都要往后让。
而且宁黎觉得自己再努努力，没准还是能超过裴陵的呢。
这个对于宁黎来说还更有吸引力，所以他只能委屈裴陵了。
宁黎把字帖拿出来，先继续练了一下字，再拿出新卷子做，就算是假期，他也是每分每秒都很忙碌，尤其高考越来越近，他其实蛮紧张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裴陵回去后，蔺丽智也起来做早餐了。
她对裴陵没好脸色，但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毕竟没多久就要高考了，就算闹也得等高考后再闹，而且她还得等裴或川指示。
杨桂芳说的没错，她的确很小女人，在小事上能做主，但碰到大事，脑子就感觉短路了，无法思考了，需要一个“领导”来教她做事。
而且她对这种事情也没有任何经验，裴陵从小除了身体上让人操心，其他真的特别省心，她从没操心过裴陵早恋的事情，而且对裴陵有蜜汁自信，觉得她儿子眼光会随她，普通人是看不上的，说不准以后会娶一个豪门千金。
总之，蔺丽智对未来儿媳的展望就是这一类女孩，有相当优越的家世，能让她很有面子，最好还有相当出众的学历和相貌，总之裴陵那么优秀，他配的女孩儿当然得是最好的。
结果一直省心的裴陵在高三前夕给她来了一击重击。
一开始蔺丽智只是抓拍裴陵和宁黎亲昵的照片，她固执的认为宁黎身上细菌多——也是他小时候跟人在地上玩闹打滚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尤其当年家里还没有洗衣机的时候，她得去河里洗衣服，会撞见杨桂芳。杨桂芳给宁黎洗衣服，先用脸盆从河里舀一盆水，再放洗衣粉，和脏衣服，就这一个过程，水居然变黑了……变黑了！
特别可怕！
而裴陵的衣服打小就很干净，因为他也特别爱干净，夏天一天会换三套衣服，衣领和袖口都是干干净净的，她都不用卖力洗，手指沾点洗衣粉一搓就完事，特别省心。
基于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蔺丽智真觉得宁黎很不爱干净，裴陵本身就免疫力脆弱，要是被宁黎毒进医院怎么办？之前细菌感染就已经切掉一小部分的肝脏了！
蔺丽智为这个焦虑得胃口都不好了。但跟裴或川说，裴或川竟然还反思，认为他们将裴陵养得太精细了反而没有抗体，给她扯了一堆道理，让她别管。
蔺丽智对此挺有怨气的，觉得裴或川站着说话不腰疼，儿子又不是他生的。但裴或川对她频繁抱怨好像已经感到不耐烦了，虽然还耐着性子听她说，但跟她说话的语气明显带了些许烦躁，安慰她的语气更是带了些许敷衍，让蔺丽智有点担心为此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所以她对抓拍“证据”更慎重了，到时候裴陵要是有什么事情，她就把照片甩裴或川面前，让他看看他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昨天裴陵虽然动作很轻，但蔺丽智本来就因为担心受怕睡不着觉，睡眠时间早就悄无声息的推迟了，所以她听到了他出门的动静。
一开始蔺丽智还纳闷，但从客厅窗台上看见裴陵和宁黎，就知道缘由了。
这么晚，竟然还带着裴陵出去鬼混，蔺丽智怒从中来，赶紧拿着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又火急火燎地拿好钥匙穿好鞋子出了门追上他们。
幸好他们走得很慢，蔺丽智才能跟上，但也因为很慢，就怕他们发现，蔺丽智硬着头皮，不顾路人目光，躲躲藏藏的拍照留证。
他们到了沿河路路灯背面，栏杆和绿植公园之间的小路，她也跟了上去，很快就能看见他们手拉手。
这时候蔺丽智并没有怀疑，因为这个举动在这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大街上不少男人和男人都会手牵手，纯粹关系好。
但他们在黑暗中接吻，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小路是黑，但也只是看不清长相的黑，不至于对方干了什么她看不清！蔺丽智太震惊了，震惊到眼球都差点从眼眶跳出来，手发抖着“敬业”地拍了一张照片，因为自动校正和超级夜景模式，所以照片反而没那么暗，能清楚地看见裴陵半张脸，而宁黎的脸因为裴陵大手包着挡着，反而没露出来。
蔺丽智非常生气，非常恼火，也非常痛心，但这么大的事儿，她做不来主，只能憋着气先回家，把照片发给裴或川看他怎么说。
她又等裴陵回来，等了很久，裴陵才回来，她其实也没想找裴陵对峙，她做不来这事儿，但就是想看看裴陵会对她说些什么，结果他没有，蔺丽智很委屈，又很难过。
更难过的是，裴或川没有回她，她等消息等到凌晨一点多，他没回，今天早上这个点了，裴或川也没回。
蔺丽智破防了，但破防归破防，早上还要做早饭。
裴陵来吃饭，她也压着情绪，这事儿太大了，她处理不来，处理不好让裴陵讨厌她就不好了，所以饭桌上还能维持一个平衡。
蔺丽智不知道的是，其实裴或川当天晚上就看见信息了。
说实话，裴或川的震撼不比蔺丽智少，甚至一晚上都没睡，在思考这件事。
他见识多，他的外国客户里就有同性恋，很恩爱，当时他心里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面上肯定是不会显露出分毫的，反而还各种夸赞祝福。但这事儿落到他儿子身上，那感觉就不太美妙了。
同时，他又很理智，他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事他没法阻止，他脑子里不经意地出现了从前那些都没想过的细节，过去了这么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裴陵是他儿子他了解，这个年纪已经不是那种会冲动的类型了，一旦认定了，恐怕谁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而宁黎又太年轻了，有时候差个一两岁，就能是一道天堑，再加上他性格跳脱，并没有那么沉稳……
总之，裴或川不太看好这段恋情。
基于种种考虑，裴或川决定默认他们这段关系———初恋么，成的都是极少数，就算真的成了，维持个好几年十几年，那也是真爱了，更拦不得。
只是要把这个想法告诉蔺丽智，恐怕又有得闹了，他不免头疼。
不禁开始拖字诀，拖到早上，实在不好再拖了，裴或川才回复蔺丽智：“这有什么，国外挺多这样的，他们这样也是跟国际接轨，跟时代接轨，这不是挺好的么？说明咱们儿子挺有见识的。”
“……”蔺丽智震撼了，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也赞成，不反对，她无法理解，感觉跟裴或川有代沟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裴或川说：“裴陵喜欢就行，他这个身体，以后你难道还想要他结婚生子吗？医生说过他这个基因缺陷会有一定概率遗传，你要赌这个可能么？”
蔺丽智怒道：“那也只是有一定概率啊！又不是一定会遗传！裴陵、裴陵他怎么能跟男的——”她都说不出口，太难受了。
要是裴陵早恋，对象是女孩子，她可能还没这么生气，但居然是男的，还是宁黎！她怎么能不生气！
裴或川说：“我想起以前，你要嫁我的时候，你爸妈也不同意。”
蔺丽智：“……那哪能一样，你那时候虽然没钱，但也是一表人才，很有上进心。”
蔺丽智当初家境比裴或川好太多了，死活要嫁给裴或川，父母娘家非常恼火，差点不要这个女儿。还是裴或川争气，后面又陆续走动，才关系和缓。
裴或川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说的这些点宁黎也有吧，他长的俊，也很有上进心。他现在成绩已经是全校第二了，就比裴陵差。我看，他们早就谈上了，宁黎为了裴陵，愿意好好学习，高三一年就把成绩赶上来，这不优秀么？我们还得为咱们儿子骄傲，他还有这么个能耐打动一个差了十几年的差生，让宁黎为了这段感情努力，从全班倒数进步到全班第一。我相信宁黎喜欢裴陵，不比我当初喜欢你少。”
蔺丽智：“……”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疯了？那是我们儿子，他谈了个男朋友，你没一点反感吗？就算你喜欢宁黎，也别喜欢到这种程度吧？他们都是男的，男的啊！”
“……”有时候跟蔺丽智交流费劲，无论说什么都只会重复那几句，裴或川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对她说：“那能怎么办，裴陵喜欢，又第一次谈恋爱，你就让让他吧。孩子二十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病床上，喜欢个男生怎么了？我们家也没有皇位要他继承，就算有钱也没到那份上，怎么就一定要有个孩子了？要是实在不行，我去复通，我们俩再生一个给你生孙子。”
蔺丽智：“……”
裴陵那边也终于收到了裴或川的信息——
裴或川问他：“钱够吗？”
裴陵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揣摩裴或川的想法，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够。”
裴或川回：“那就好，还有两个月高考，不要给自己压力，你妈妈那边我会看着的。”
裴陵打字回：“谢谢。”
裴或川：“不用说谢谢，我是你爸爸，当然以你的意愿为主，你开心最重要，其他都无所谓。”
“……嗯。”
无论蔺丽智赞不赞成这事儿，总之被裴或川一通说，再出现在裴陵面前，脸色勉强好了一些，当做没事一般跟他说了些话，就默默地出门打麻将去了。
这事儿出现的毫无预兆，也毫无风波地解决了。
*
宁黎做完两套卷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裴陵没给他发信息。
宁黎挑眉，有点不大信裴陵一早上都没给他发信息，不过他也没有很在意。
还是再刷一套卷子吧。
宁黎刷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宁黎立马丢了笔，拿起了手机——这速度快得让他有点尴尬，但很快自我安慰他这是怕裴陵找他有什么急事。
这么想着，他淡定了。
打开手机去看裴陵信息，裴陵问他：“高考后有什么打算？”
宁黎觉得裴陵应当不至于来跟他闲聊，所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应该会去旅游吧。”
裴陵：“我们俩？”
宁黎说：“怎么可能，当然跟我爸妈一起。”
裴陵：“哦。”
宁黎：“？你有什么打算？”
裴陵说：“想和你在一起。”
宁黎：“……”
裴陵冷不丁的说这种话，杀伤力有点大。
宁黎严肃地对裴陵说：“刷题，勿扰。”
裴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