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零星醒来时已经不在手术室里了,他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

  他躺在一张宽敞舒服的病床上,记忆缓缓回流,耳边响着微弱却扰人的滴滴声,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发出来的。

  邓零星侧过头,想找找声音的来源,却正好撞上了格伦的视线,这时候他才发现格伦守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对方似乎很激动,因为他手上的力度很大,捏得邓零星手疼。

  知道自己获救了,邓零星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短暂的分别让他格外想念格伦,他望着对方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格伦握着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又或者说心有余悸。

  邓零星想了想,便把手抽出来,覆盖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笑着道:“好啦,别怕,我现在很厉害的,什么楚天盛赵天盛的,没人能打得过我,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只要有那个基因刺激剂…”

  邓零星刚说完这个词,格伦脸色就猛然变得阴沉,声音也十分冷肃,完全没有重逢的喜悦,他呵斥道:“闭嘴!”

  邓零星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挨骂。

  他有点儿手足无措地往床里缩了缩,目光越过格伦去看站在门边的安德斯,小心翼翼地、用嘴型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安德斯已经恢复了他原本的容貌,腹部的伤口也由医生进行了更专业的包扎,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移开了视线,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公爵会忽然发火,因为当时在地下研究所时,邓零星并不是突然昏过去了,而是陷入了“死亡”的状态,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安德斯简直无法描述当时公爵那个眼神,绝望得就跟世界末日了一样。现场的气氛几乎冻结,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一片死寂中只有医生使用心脏起搏器抢救的声音。

  幸亏最后救回来了,心跳监护仪屏幕里那条直线重新跃动起来时,安德斯偷偷看了公爵一眼,发现对方眼眶红了。

  医生说这也是基因刺激剂的副作用,这种药剂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没人可以确定打开之后会获得什么祝福,又会承受什么诅咒。

  所幸这次只是虚惊一场,邓零星只进入了假死状态,而没有真的危及生命,但也足够让众人捏一把冷汗了。

  尤其是公爵,自从邓零星恢复呼吸之后,他就一直守在床边,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动都不动一下,好像一眨眼这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而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邓零星都是不知道的,他感觉自己就是太累了,短暂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看到了格伦,身体上下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切都很好,很顺利,高高兴兴的。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睡在病房里,胸口贴着电极片和电线,周围摆满了医疗机器,屋里的医生们还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以轻快的口吻聊起那个差点儿害死他的基因刺激剂,公爵当然会生气。打个比方来说就是熊孩子下河玩水差点儿淹死,抢救回来之后还没心没肺的说水里真凉快,这谁能忍?

  公爵的忍耐力还算强的,只是冷着脸叫邓零星闭嘴,而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混蛋。

  邓零星骨折的左臂已经打上了夹板,他伸出右手试探地拽了拽格伦的袖子,小声问:“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啊?”

  格伦闭了闭眼,收敛起阴暗的神色。

  其实他明白,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怪不到邓零星头上,从安德斯的报告来看,当时邓零星使用刺激剂也是迫不得已。真要怪,也应该怪他的计划不够完美,考虑得不够周全,邓零星本人是没有任何责任的,自己不该冲他发火。

  格伦只是觉得后怕,邓零星失去心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失去这个人了,恐惧的情绪瞬间就笼罩了他。现在邓零星还能睁开眼睛对他笑,和他说话,简直跟做梦一样。

  手臂上拉扯的感觉将他拽回现实,格伦清晰地感受到这真实的触觉,邓零星拽着他的袖子,有点儿着急地追问:“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别不说啊。”

  格伦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小心地把邓零星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我没有生气,我来的太晚了,让你受了很多苦,对不起。”

  “还好啦,我没受什么罪。”

  邓零星倒不是安慰格伦,他是真觉得自己没怎么受罪,不过是被喂了几次药,扎了几针而已。

  他不懂那些药物的危险性,只是因为不疼,于是便觉得没什么。但格伦心里很清楚,楚天盛抓走邓零星肯定是为了做实验,每一次实验用在他身上的药剂都是不可控的、未知的,邓零星能平安活过这几天,没有出现中毒症状,只是他运气好罢了。

  邓零星左右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还在岛上吗?”

  “在船上。”格伦让邓零星躺回病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你乖乖休息,过一会儿我们就返航回家。”

  “等等…”邓零星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楚天盛呢?抓到没有?还有一群小孩,他们被关在研究所里,我知道在哪个房间,我可以带路。”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休息。”格伦不由分说地将邓零星按回去,“其它事情有别人去做。”

  “可是…”邓零星并不想无所事事地呆在床上等消息,他感觉自己身体状况还不错,完全可以参与到行动中,更何况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东际国的特工,抓捕楚天盛这么大的事情,他有必要帮自己的国家去打探点儿消息。

  两人僵持不下,格伦只得沉下脸来吓唬他,“听话,再闹我就亲你了!”

  邓零星一怔,随即便哈哈笑了起来,“你觉得这能吓到我?”

  他直接仰起头亲了格伦一口,“想亲就亲嘛,不用找借口。”

  屋内众人纷纷默契地移开了视线,邓零星没心没肺的,觉得在别人面前亲一下也没什么,不过格伦脸上却有些发热,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房门忽然被推开,负责搜查的总队长快步走进来,低声报告道:“大人,我们截停了试图驶离的直升机,但是…”

  他稍微顿了下,“…我们没有在上面发现楚天盛的踪迹,现在正在审问驾驶员,不过恐怕很难问出有用的信息,我在想,直升机会不会只是他放出来混淆视听的靶子,实际却是乘坐汽艇走水路逃走的?”

  格伦没有回答,邓零星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他,“你知道楚天盛为什么要偷病毒样本吗?”

  格伦平静道:“他想通过基因手术永生。”

  “你早就知道了?”邓零星有些惊讶,“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我可以理解他很怕死,但他现在年轻力壮,为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偷病毒,还绑架我?他完全可以藏几年,慢慢壮大势力,羽翼丰满之后再出来搞事啊,那样不是更有把握吗?”

  “因为他等不了了。”

  “等不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得了癌症,只能铤而走险。”

  这个答案在邓零星的意料之外,他在被绑架的时候经常见到楚天盛,没觉得对方有什么病容,或许是伪装得够好。

  不过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邓零星大概知道楚天盛在哪里了。

  “他可能根本没有逃走,而是留在了研究所里。”邓零星摸着下巴思索着,“他的研究本身就已经到了尾声,已经基本成型,这里有他全部的心血,我觉得他绝对不会丢下这一切独自逃走。”

  “如果我是他,会选择强行进行手术,因为一旦被抓住,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公爵侧头看了队长一眼,后者立刻会意,“我现在就加派人手继续搜查研究所。”

  “还有那些小孩…”邓零星补充道,“不要吓到他们了,把他们救出来之后请交给我吧,他们大多数都是东际国的人,我会联系那边的警局来接应。”

  队长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公爵,公爵点了点头,“照他说的去办。”

  队长领命而去,邓零星又问公爵借来了电脑,给乔桑发了一封邮件报平安,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然后他就无事可做了,躺在病床上忐忑不安地等消息,直到半小时之后外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那群小孩,目前没有看到伤员,他才松了口气。

  格伦留在病房里照顾他,邓零星忍不住埋怨道:“你不该亲自过来的,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太危险了。”

  他考虑了很多,不止是担心格伦的安危,也担心他的身份地位会不会给国际形势带来一些糟糕的影响。

  那会儿房门打开的时候,他好像在走廊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士兵的身影,荷枪实弹的。一名公爵带着私人军队来到公海,即使是为了救人,但传出去了也多少会有些不怀好意的政客以此做文章。

  格伦并未辩解什么,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我想你了。”

  邓零星一下子没话说了,那一瞬间他们两个人无关身份、立场、职业,就是单纯的一对恋人。爱人陷入险境,另一个人努力来救,就是这么简单。

  邓零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好吧,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