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蒙骗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还是这么长时间的欺骗,简直就是把邓零星这段时间的所有感情全都推翻了。

  正如他所说,他在任务与私情之间苦苦挣扎、为之感到痛苦的时候,格伦其实知道一切,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看着,甚至推波助澜地操控着一切。

  他就像舞台上的提线木偶,自以为竭尽全力地为自己跳舞,还为观众的喝彩而沾沾自喜,但其实他只是被无形的细线牵着,每一个动作都是掌控者设计好的。

  邓零星猛地站起身,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正巧安德斯端着餐盘走上来,邓零星反应不及,直接撞在了他身上,幸亏安德斯身手好,眼疾手快地将餐盘举高,才没把夜宵撒一地。

  “你这是怎么了?饭都不吃了?”

  “不吃了。”邓零星脸色阴沉的绕开他,抬脚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而公爵一言不发地站在吧台旁边,垂眼望着手边的酒杯。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别说开口挽留了,连看都不敢看他。

  安德斯单手抓住邓零星的胳膊,压低声音道:“等等,你现在走能去哪儿?难道你准备在岛上找个山洞过夜?”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现在格伦的感官也非常灵敏,还是听得非常清楚,他犹疑道:“零星,怎么回事,你们没办法回去吗?”

  邓零星沉默不语,这要他怎么说?说他俩没带脑子不小心把船搞丢了?就算格伦明面上不会嘲笑他,他自己也觉得丢脸。

  安德斯适时地为他,也是为自己解围,“是这样的,大人,天太黑了,海面上有没有参照物,很容易迷航,所以我们想着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也不迟。”

  邓零星有些不服,还想说什么,安德斯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同时又借着房门的遮掩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意思是今晚找个地方充电,明天叫人来接应他们。

  邓零星虽然不太愿意,可是也没其它办法了,只好暂且在这里住下来。

  别墅面积很大,房间也很多,虽然公爵身上带着危险的蛇毒,但他一般只在主卧、书房和客厅里呆着,餐厅也有两个,他只在卧室旁边的餐厅吃饭,楼下那个基本上不去,是安全的。

  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了,窗外夜风呼呼地刮,手掌贴在玻璃上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寒冷,好在别墅内暖气很足,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衣也不会冷。

  邓零星又困又饿,心情也不爽,阴着脸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

  安德斯把两份热气腾腾的夜宵放在他面前,“行了,大少爷,别闹脾气了。”

  邓零星瞪了他一眼,“他骗了我那么久,耍得我团团转,还不允许我生气了?等会儿,你不会也早就知道吧?”

  “……我猜不出来,是公爵大人主动告诉我的,而且我刚知道这件事就滚蛋了,临走的时候我不是还好心提醒过你吗,你可别恩将仇报。”

  邓零星仔细回想了一下,安德斯临走时确实说过什么“你迟早被人玩死”、“你不是装傻,是真傻子”这种话,而且他那语气,可真称不上算是好心,所以那时候邓零星只当对方是在放狠话吓唬他,没有放在心上。

  “与其质问我,不如骂骂莱斯利安那小子,他可比我精明多了,一开始就是公爵身边的…”

  安德斯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走狗这个词不太尊敬,于是又换了一个词,“…得力助手,有不少事都是他帮公爵去办的。”

  “我听莱斯利安说,你还做过炸弹,是不是?”

  邓零星一愣,“这你们都知道了?”

  那枚藏在蛋糕桌下面的炸弹可以说是他感情的转折点,就是那开始,邓零星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对公爵痛下杀手,可难道连在那枚炸弹跟前时,公爵也是掌控着一切的吗?

  “公爵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猜你那枚炸弹肯定也被调包了,那就是公爵对你的考验,你如果临时收手,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你引爆的话,炸弹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害,不过你的下场就惨了。”

  安德斯从消毒餐柜中拿出餐具,整齐地搁在餐盘旁边,“你想想,公爵会怎么对待一个没有爱上他的杀手,我觉得八成会直接囚禁起来吧,所以你还挺幸运的,偏偏在那个节点上改变了心意,跟他两情相悦了。”

  邓零星听得脸色煞白,心里也涌起一阵后怕来,他喜欢上的居然是一个这样心机深重的男人吗?

  因为太害怕了,以至于他不自觉的多疑起来,怀疑格伦此次的牺牲是不是也是个陷阱。他答应等自己养好伤之后,就送他回国,这会不会也是个欲擒故纵的阴谋。

  邓零星想得头痛,又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食物热乎乎的香气将他唤了回来,桌上摆着两盘夜宵,一道香煎鱼排和火腿,另一道是烤芝士通心粉,看着卖相都不错。

  “你吃哪个?”安德斯问。

  邓零星疑惑,“这是你做的?”

  “废话,我还能给你叫外卖?你见过哪个外卖员是开船送餐的?”

  “……”邓零星只是没想到安德斯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竟然还精通一门做饭的手艺,他拿起餐刀,把鱼排放到自己面前来,“我要这个。”

  “我就知道。”安德斯顺手拉开椅子坐下,也吃了起来。

  通心粉要比煎鱼排更烫一些,但安德斯比邓零星吃得快,邓零星吃得心不在焉的,总是吃一口发一会儿呆。安德斯也不催他,就在旁边等着。

  等这只傻猫好不容易吃完了猫粮,俩人才一起回房睡觉——当然,是各睡各的。

  邓零星的房间在一楼走廊的尽头,房间像酒店一样干净整洁,大床上铺着厚实蓬松的床垫。

  邓零星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摔在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纯白浮雕。

  电话铃声忽然打破了房间的宁静,邓零星吓了一跳,像受惊的野猫似的嗖的一下跳起来,往旁边一看,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床头的内部电话。

  这个时候会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邓零星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公爵温柔沉稳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睡了吗?”

  “没有,刚吃完饭。”邓零星翻了个身,格伦的声音离他那么近,就好像他们仍然同床共枕一样,恍惚间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格伦稍微停顿了一下,“零星,我想跟你道歉。”

  “没必要,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邓零星也不觉得一句抱歉就能改变什么。

  “我只是觉得,语言上的补偿和行为上的一样重要,所以有必要向你道歉。”

  格伦轻声说着,“我很后悔当初以欺骗的方式与你重遇,我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向你坦白,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享受着这个阴谋所带来的一切,也就是你的亲近和依赖,我沉溺于那样的生活,而忘记了这并不是你的本意。”

  “我包藏祸心,妄想着通过这种虚假的生活,让你也爱上我,我甚至还非常幼稚的,试图用富裕的生活养成你骄奢的性子,至少让你在物质上无法离开我。”

  “当然我最后失败了,即使我向你求婚,你也永远不会为爱情而抛弃自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国家,还有梦想,可是你的梦想却差一点儿被我彻底毁掉,我真的非常恐惧,如果你的手无法痊愈,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确实如此。”邓零星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有些难受。

  邓零星很清楚自己是爱他的,否则也不会在听到格伦为他做了手术试验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他的安危,甚至不顾一切地求安德斯带他来岛上找人。

  看到格伦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他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他们都不想失去彼此,可是这段根基建立在欺骗和谎言上的爱情,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吗?

  他们两个人身份天差地别,某种意义上立场也是对立的,现在相爱了,以后该怎么办?

  邓零星叹息了一声,格伦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零星,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我能开心就有鬼了。”邓零星将电话扔在枕头边上,看着自己残缺的右手,用左手食指慢慢描摹着上面的疤痕,“你现在是不是很痛?”

  格伦愣了一下,“手吗?早就不疼了,已经快要痊愈了。”

  “我不是说手,你身上长那些鳞片,难道不疼吗?”

  格伦轻轻笑了下,“不疼的,别担心。”

  他说谎了,其实是很疼的,那种感觉和发情期时的返祖现象不同,副作用会带来很多痛楚,鳞片生长时就像是异物硬生生地戳破皮肉,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还会流血,现在倒是好多了。

  “又骗我。”邓零星很不高兴,“你平时从来不会一个人喝闷酒的,今晚却喝了,就是在压制疼痛吧?”

  “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无聊才偶尔喝一杯。”

  格伦如此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他不想让邓零星对此抱有任何愧疚心,他要补偿对方,要弥补过错,那么他就会承受全部痛苦与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