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湖中央一艘覆冰乌篷船,船边一棵镇魔神木, 木下无根不知深几许,巍峨参天花开满树,寒雪中常开不败, 纷纷扬扬洒落红粉相间的花瓣, 细瞧,片片花瓣上皆凝结一层薄冰。
船是没有系着的,神木上系着的是人。
那人斜倚在船沿上,银白色的长发披肩散落满地, 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落雪掺着花瓣落到发上, 似亿万星辰散落在银河里。
他一动未动,垂目凝视湖面,许是雪下得太大, 凉意入得太深, 连眸色都淡了。
凝望许久, 伸出修长苍白的手从发上捋下一朵落花,合拳碾碎冰渣, 然后将花朵塞进嘴里,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越塞越急, 鲜红的花汁溢出, 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犹如鲜血。
他闭上眼, 恶狠狠地咀嚼着, 权当是在咀嚼仇人的骨肉。
花开荼蘼, 焰火璀璨,什么东西燃到极致都会闪现耀目光彩,渗透出铭刻进灵魂的疯狂,手中的冰锥恶狠狠砸下,手脚上的缚仙索发出激烈的相击之音。
“去死!去死!都去死!”
每砸一下,冰面都会显现金色的镇邪符文,冰渣崩裂四处飞溅夹杂着刻骨的仇恨。
罡气散开四周,乾坤为之一震,连门外都受到波及,震落的石子惊醒了打瞌睡的守门灵狮。
两尊石狮眼中精光大放苏醒过来,新上岗的小狮子战战兢兢的问另一旁的老狮子,“狮兄,不会出事吧?”
一旁的“狮兄”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亮出肚皮仰天继续睡,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么多年了,能出啥事?
唉,凡世俗人皆以为修仙是多么好的事,远离三千烦扰,追寻天道大法,得神通长生,寿与天齐。一朝功德圆满羽化登仙自然是好事,若是一个不慎落了下乘,就跟里面那位一样喽。
古来追寻天道者何其之多,能得圆满者寥寥一二矣……”
这厢感怀着颇有些伤感,那厢看到什么一个激灵忙从石墩上爬起来,“狮妹,有人来了,快坐好!”立马端正了坐姿,化成威风凛凛的守门灵狮。
“春岭禁地,无掌门令者止步呃……见过大师兄!”
步青云望着手被碎冰划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染在化出水的碎冰里红红粉粉甚是好看。
猛地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捧着全是冰渣的血水大口大口喝起来,又突然愣在当场,看着手里本就不多的水从指缝里溜走泻下,安静下来的水面立刻又恢复成了平整的冰面,似乎刚才的一场疯狂只是个幻觉。
放下手,抬头,眸中似有世间万物燃成灰烬后压抑着不甘熄灭的星火,唇间染血,霎那明艳,压下满城风雪,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刚好一片花瓣自面颊划下,划过眼尾旧伤处,旧伤不愈,鲜艳如新,似血如朱,哀戚凌厉。
飞扬艳色被冰霜压下,严冬清寒又被明艳神采温和,压过来翻过去,中和,刚刚好。
他抚着眼尾血痕,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还记得有人曾问过他:
“云泱春岭,经年寒冬,累月素裹,明明无春,为何叫‘春岭’,不该叫‘冬岭’吗?”
“许是无春所以名春,有祈福之意吧。”
如今看来,不过越是没有的越是渴求,越求越是……求不得……
“步青云,步青云何在?”监守弟子站在门外扬声道。
从冰面上爬了起来,手腕脚踝上缚的缚仙索撞击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向牢外。自从沦为阶下囚,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入门踏入修仙道时,他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平步青云,他叫自己步青云,意指扶摇直上,摘星揽月。若是名字里的含义轻易能成真,那世上恐怕多出不止一批圆满之人罢。
步青云抬着头,满目刺眼白光,依稀可辨他的影子。
即使看不清,他依旧一眼可以认出他来,云崖,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就是本世家公子行为典范。一如既往的高洁孤傲超凡脱俗,那惺惺作态的样子,最让他恶心。
“大师兄驾临还不出来迎接,难不成要大师兄来就你?
晦气!”
监守弟子看见步青云原地动都未动,仿若不曾看见来人似的,不由怒上心头,怕得罪身边贵人,对着步青云催促呼和到:
“还以为位高权重的二师兄呐,如今不过一介贱犯,还摆什么架子给谁看脸色呢?麻溜滚过来!”
很好,又多个新骂法,步青云眉眼微挑,他本就常年失眠,眼眶泛红,略显得阴鹜邪气,此时眼底晦暗,眼周血气愈浓。
小小看门犬也敢与他吠吠,就算他步青云今日游龙浅滩,灵脉尽毁,要你命丧也不过举手,当机立断,一击出,瞬间杀气毕露。
始料未及,监守惊叫一声:“你怎么可能还有灵力?!”
云崖眉宇微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小监守,“你且先下去,我有事与他相谈。”
“谢,谢大师兄。”受惊的小监守连滚带爬逃离出去。
剩下二人,双目相对,相对无言。
云崖不说话,还是那张雕塑一般的死人脸,连眼睛里都无甚情绪,但不知道怎的,他就是知道他有点生气了。
可那又如何?步青云面色淡然甚至有些不屑,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飞鹤服,逐云冠。
云崖从不爱在门派里显露身份,也从未在门派里穿过带家徽的衣服,怎么今日穿着云家家服,还是正式的礼服,这百年来改了性子不成?
“我来接你出去。”
寒风袭过,气氛忽然凝固。
目送几片花瓣飘零,步青云眸中血色突然浓郁,流光运转:“哦?”
他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围着云崖,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脚上的链子随着步伐走动叮当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泱泱修界,四族五氏三门二宗一派能放我出去?”
脚步忽停,链子在惯性的作用下互相撞击当啷一声,说着扬起一笑,“不怕我再兴风作浪危害人间吗?还是,我这个废人身上还有什么是可觊觎的?”
仿佛是被步青云略讽刺的笑刺到,云崖处变不惊的眸子里神色微动: “不必恶意揣测。”
“是啊,我这样心肠歹毒之人,自然最擅恶意揣测,不比大师兄,凌空孤鹤,目上无尘目下空,是个真君子,只可惜,我永远也学不会。”
“你不必学会。”
步青云蓦然回头,死死盯着云崖。
云崖坦然回视,逐字郑重道:“不祸及无辜之人即可。”
步青云忍不住仰天大笑,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笑罢,他狰狞着冷冷道:“我若偏要祸害。”
“那便只祸害我罢。”
似有一阵不正常的气流拂过,花木上花瓣不堪摧折般如雨落下。
“他究竟为何会放我出来?”
“即使重来,做出选择之人依旧会做出同样选择罢了。”
“你又拿什么与他交换?”
云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你可知轮回境转世,再无来生。”
“无所谓。”
步青云走出禁地,百年未见的日光刺痛他的眼与皮肤,他修为已废,等同凡人。百年,足见小段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变迁。
若不是被强行绑在镇魔柱上养着,他早该黄土枯骨,魂飞魄散了。
他也不明白,这群人耗费心力养着他这个废人,到底有何用处。
就见有弟子们前来,偷瞟步青云后马上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对云崖道:“清阳君,掌门有令,您还不能将人带走。”
云崖抬眸凝视那弟子,让那帮弟子浑身一颤,“是、是遥家来人了,与掌门真人闭门商谈过后,掌门真人传话过来说,说要步青云自己选。”
偷偷打量着步青云的小弟子们毕竟入世未深,不擅长掩饰情绪,眼中明晃晃有着好奇,有着惊艳,有着敬畏,还有着同情,同情?
步青云目光凌厉地投过去,这群小弟子们头低得更低了,“步青云,你是要嫁给清阳君去云家,还是要去遥家?”
“嫁?” 步青云目光急速从云崖那张斧劈刀刻的石像脸上闪过,就说怎么奇奇怪怪,果然有阴谋,转身就往禁地钻。
“放我回去!”
却被云崖抓着手腕不容分说扯了回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欠你的我都补给你。”
“你欠凤殊的,关我步青云何事?”
云崖刹时怔住了。
这时横插进一把羽扇点在云崖抓着步青云的手上,手松开反击的瞬间,步青云以迅雷之势被扣在肩上翻了个身转到云崖对面。
遥无欺气度从容,摇扇笑道:“哎,清阳君莫急,即是说好让他选,怎么好强迫。”
步青云震惊地看向扣着他的人。
云崖目露杀意:“放开他。”
“到底是本宗要放手还是你要放手,不妨听他说。”
遥无欺凑近步青云耳边道:“始终你难逃一劫,与其做无谓抵抗,不如静下来好好做选择。”
步青云咬牙不说话。
遥无欺态度立马一变,悲悲惨惨:“遥泽重伤难愈快不行了,临终前他就想看看你,反正你回是回不去了,难不成你真想嫁给云崖?”
步青云闭目咬牙撇过头去,“我跟你走。”
云崖清冷高贵,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再一次有了动容。
遥无欺满意地摇摇羽扇,眼中笑意狡黠。“清阳君,云泱诸位,你们可都听清楚。东海路远,不宜耽搁,那就,告辞。”
说着拉着步青云消失于脚下亮起的传送阵法内,急速连烧三个远程传送阵,踏出最后一个传送阵,刚好步入轩辕辖域,松了口气,那两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真不好对付,幸不辱使命,不负众望。
遥无欺看着步青云满意地点点头,论才貌一等一,就是性子难搞了些,不过这就是他们家那个小畜生的事情,当爹的,能做的,仅限于此。
步青云紧闭的眼睫颤了颤,谁也不愿意理的样子。
被称为东海明珠的遥家,自然奢华精致,依山傍海,唯美大气,园内种着茶花牡丹等名贵花卉,墙上攀着蔷薇,花下孔雀纷飞,湖中各色锦鲤鱼跃,四季长春,百花齐放。
连下人都姚黄魏紫,不论男女,各领风采,步青云冷淡地忍受众仆偷窥打量。
作者有话说:
加更感谢在2022-06-11 23:02:36~2022-06-12 11: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55289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