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凡只觉头颅嗡嗡作响,残存的困意消失殆尽。

  他有些不自然地卷了卷被捆住的身体,却被男人反手压了回去。

  灼热的掌心贴着胸口,少年僵硬了身体,目光游离。

  “时真,你,你先把我松开,好不好,这样好奇怪。”

  “我不跑了,你信我,我真的不跑了。”

  “时真……”

  没有回应。

  “嘀嗒。”水珠从嶙峋的钟乳石上坠落。

  湿冷的风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湿滑粘腻的绿藻恍惚都带着摇曳触碰的声响。

  悬在他头顶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唯有喷洒在脸侧的呼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没被包裹的脸上微烫,敏锐地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蜷缩着。

  李修凡又小声地喊了一声,“时真……”

  理一理我……

  “嘀嗒。”凝结的水珠坠入浅浅的水洼,荡起涟漪,摇晃的水面倒映出两人几乎交叠重合的身影。

  湿冷安静的洞穴里,两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明显。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近了,隐约能够闻到某种特别的香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湿冷的树木清香,仿若雨后森林,安静湿润。

  顾时真低垂着眼,注视着被他强绑起来的友人。

  面如冠玉的脸被捆了个结实,只余下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我说不过他,再让他多说几句,我或许就会像我本该做的那样,让他离开。

  但我不想。

  我不想……

  殷红的嘴唇不断开合。

  少年放软了声音,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眼尾低垂,双眼茫然无措地找寻着他的身影,分明是锐利的轮廓,眼神却像森林里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湿漉漉的,带着纯然的信任。

  完全没办法继续宣泄恼怒的心情。

  他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

  面容冷峻的男人神色微动,茫然困惑,摁住额头的手轻轻下移。

  眼前突然一黑,灼热的温度袭来,犹带薄茧的掌心贴着眼窝。

  “时真?”

  骨节分明的手遮住了双眼,骤然失去了视野,少年睫毛微颤,迟钝眨眼,有些委屈,“我又看不见你了,时真。”

  为何总是掩住我的眼。

  果然还是因为,太丑了吗?

  “时真,你是不是……”有点想问,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李修凡嚅嗫出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眼睛,不详?狠厉?很丑?”

  不丑。

  睫毛扫过掌心,有点痒,心也像被羽毛掠过,柔软的不可思议。

  犹带薄茧的指腹勾勒出眼睛的轮廓,温热的体温从相触的肌肤传来。

  少年有些不太适应地抖了抖眼皮,却也没有瑟缩,反而扬了扬头,努力睁大了眼睛,仍是澄澈信赖的目光。

  顾时真轻抚少年的眼角。

  指尖往下,掠过鼻尖。

  没被完全包裹的鼻尖传来一阵痒意。被遮住的双眼不适应骤然变化的光线,双重刺激下,眼角染上了红,像被欺负了一样。

  少年犹自不觉,可怜兮兮地讨饶,“哈哈哈,时真,别,痒……唔。”

  没说两句就被捂住了嘴。

  ?

  “呜呜呜。”时真你为何要捂我的嘴?

  半睁不开的眼睛充斥着大大的疑惑。然而没人给他解惑。

  没被堵住的声带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殷红湿润的嘴唇带着些许湿意。

  “嘻嗦。”衣衫碰触,发出轻响。顾时真半跪在少年身侧,另一只手扯住缠绕在脖颈上的缎带。

  “咕噜。”李修凡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结滑动。

  “呜呜呜。”时真你说话,我好害怕。

  脖子传来一阵痒意。

  看不到男人的动作,李修凡双眼含泪,望着湿冷的穴顶,心中戚戚。

  躺平,不再挣扎。

  时真在认真研究怎么把他绑回去吗?

  脑海里浮现出螃蟹被五花大绑的模样,泪花涌动。

  绑就绑吧。只要时真愿意理我。

  时真生气真的好可怕。

  拨开捆住对方脖颈的缎带,敏感的皮肤一阵战栗,冷白的皮肤上落下了零星红痕。顾时真紧抿双唇,真气凝聚在指尖,轻抚,浅浅的红痕登时消失不见。

  顾时真看着比绸缎更白的脖颈,发呆。

  自始至终,少年都像没感觉到危险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可能感觉不到。

  即便是最亲近之人,骤然被触碰到双眼,脖颈,喉咙这些地方,身体也会下意识地防备,但是,修凡这般,就像是……

  亲手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

  仿佛在说,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毫无缘由地相信你。

  意识到这点。

  心头不由一颤,指尖战栗。

  我……

  顾时真神色空白,自胸膛涌上陌生的热意,让他有些无从适应。理智回笼的大脑有些头晕目眩。

  我得到了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喉咙干涩,连一开始的怒火都忘的一干二净。

  少年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歪头注视着他时,微笑着,眯起眼睛,满是快活。

  我们是注定要成为挚友的啊。

  但是……

  他跑了。男人脸色紧绷。

  又被抓了回来。

  男人低垂着眼,发丝散落,神色不明。

  清凌凌的双眼注视着衣衫凌乱的少年,注视,注……

  双眼出神,发呆。

  绑了以后,要如何做?

  上锅蒸?

  “时真……”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李修凡本能地喊着挚友的名字,他有点慌,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慌。

  他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此情此景,他竟口拙到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混沌的大脑冒出诸多想法。

  该不会……

  想到某个可能,他睫毛一颤,双眼涣散。

  他试图冷静思考。

  这不像时真。

  清正端方的凌云宗大师兄,清心寡欲,冷静自矜,不苟言笑,私下却是对同门师弟师妹颇为照顾,恪守君子之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眼里是正道和大义。

  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这般,这般……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把时真害了。

  就像梦境中的他,莫名其妙就突然性情大变,手刃挚友,还强行,强行做了那样的事情,那时候时真该是有多疼。

  虽然我现在不疼。

  但是,但是,就算时真不对劲,他还念着我。

  这不是他的错。

  李修凡心中触动,又被不住翻滚的猜想冲刷了下去,开始思考自己的错处。

  时真他为什么想绑我,还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我离开了。

  离开,黑影,山洞……

  种种迹象加起来。李修凡神色微怔。

  几乎从未出过差错的梦境……

  曾经梦到过的……

  无法控制的视角,仿若局外人一般,李修凡注视着又一次奇怪的梦境,习以为常。

  和往日枯燥的修行寻宝不同,梦境有了新的人物。

  昏暗的光线从洞口倾泻而下,照亮了湿冷的半壁山洞。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倚靠在石壁上,避着光,像畏惧强光的蟊螟。

  站在上方的男人单手撑着石壁,伏在冷白的脖颈之间,唇色殷红。背脊拱起,乌发披肩,劲瘦的肌肉若隐若现,绯红纱衣挂在臂弯间,衣摆荡漾,掩住了素白的亵衣。

  红白纠缠。呼吸粗重热烈。

  伴随着湿冷山洞里回荡的地下暗河的潺潺水声,“撕拉。”仿若绸缎破碎的声音。

  “嗯。”

  “呃。”

  一场恶行。

  推拒的手被压在石壁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蜷缩着,指腹带着薄茧。握剑时稳健有礼,此时却无力地垂落。

  像高悬在枝头高洁冷冽的梅花,承受着霜雪。

  风停雨止。

  男人贴在冷白的脖颈上,剧烈喘.息着。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唯有施暴者肆无忌惮的呼吸。

  李修凡看着这一切,明明不曾相识,心底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放开他,不能伤害他,他……

  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馈,他只能看着,看着……

  披散在宽肩上的乌发垂落,被压着的男人扭头,隐忍不发,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清冽端正的眉眼,神色空茫。

  发间摇摇欲坠的玉冠坠落。

  “嘀嗒。”

  ……梅花,落了。

  水珠凝聚在倒挂的山棱上,盈满而坠,落入浅浅的水洼中。

  “时真。”

  刻意遗忘的梦境涌入脑海,李修凡脸色煞白。

  心一阵阵抽痛,仿若感同身受。

  会很痛,坚毅如时真都忍不住泄出压抑的声音。

  我不要……

  “时真,你有没有感觉不适,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去找医师……”脑子空荡荡的,怎么办?如果还是像梦境一样,他们都中了蛟妖的媚毒,必须结合才能,才能……

  不,还是他离……

  “撕拉。”但听见绸缎破碎的声音,情绪动荡之下,他竟挣开了束缚。

  身上的束缚一松,李修凡呆滞,这是时真的腰带,我,我撕碎,不,不是,破碎,不对,撕破,弄坏……弄坏了时真的腰带。

  我,我要做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了吗?

  不不不,不行。

  习惯性神游天外的顾时真骤然凝神,注视着被蛮力扯开的绸缎,这样捆不住吗?他抚摸着衣袖里的内袋,迟疑,只剩下捆仙锁了,手指微勾……

  感觉到凝聚在他脸上的视线下移,落到了已然崩裂的腰带身上。

  李修凡:⊙_⊙

  敏锐感觉到了不对,起了一点的身体又重新躺了回去,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勾,艰难地掐了个诀,吸气,健硕的腰腹往里收了点,灵力涌动,微风吹过,反手将断开的绸缎缠了两圈,把自己绑住。

  “我不是故意的,看,我,我绑回去了。”

  对,你这样绑着我。

  我就不能做伤害你的事了。

  不对不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刚躺下来的李修凡又跳了起来,甩开身上的绸缎残骸,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和时候,他扑了过去,摁住了友人的肩膀,满脸认真,“你听我说……”

  水幕中,倒映出山洞里的场景。

  少年挣开了束缚,眉头紧皱,反手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男人,冷厉的双眼看着对方,神色不明,但见他嘴唇微动。

  “嗯?”不感兴趣地看了两眼,完全不关心两人说了什么,又在争执什么,他耗费魔气可不是为了看两个男人耍嘴皮子功夫。

  暗红色的双眼微眯,“太慢了。”神色不满,废物,不详的魔气翻涌,双手翻折,催动契约的魔兽。

  突如其来的疼痛袭来,在地下穿行的巨型蠕虫不住翻滚,头顶的烙印散发出黑红的魔气,密密麻麻的触脚挣扎着掀开了沙石泥土,横冲直撞。

  “所以……”神色认真的少年忧心忡忡,“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安全。”

  实在不行……

  他紧抿双唇,就,就让我承受……

  话音未落,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地动山摇,两人之间的土地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一张一合,仿若巨兽的嘴巴,裂缝不断扩大,将周遭的土壤吞噬。

  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

  “修凡!”顾时真下意识扑了上去。

  衣袖间,手腕粗的锁链猛地疾驰而出。

  “时真!”李修凡伸手,穿过男人的指尖,十指相扣。

  “嘻嗦。”粗重的锁链将两人捆在了一起。

  ?

  灼热的身躯紧紧相贴,身上一重,加快了下坠的步伐,李修凡神色呆滞,“时真,你……”

  有锁链,为何不用它把我们吊上去?

  还有,你的剑呢?

  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