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要怎么做?

  辗转反侧,李修凡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蜷缩着身体,抱住双膝,埋头。不甚温暖的怀抱带来了些许安全感,梦境中的可怕场景不断萦绕在脑海里,他试图说服自己。

  不是这样的。

  我那么喜欢时真,怎么会亲手杀了他?

  我不是那样的人。

  时真,时真也没有那么弱。

  然而,越是想,越是心慌,万一呢,将来的我每况愈下,终成卑劣善妒之人。

  如果是因为那样的理由,无论是嫉妒,怨恨,报复,还是鱼水之欢,意气之争,最后害了时真……

  心里冰凉,脸色煞白。

  不会的。

  半晌,他侧身,低头,看着内里安然熟睡的人。仿佛要从中汲取些许勇气。

  月光朦胧,男人睡姿笔挺,左手规矩地搭在小腹上,右手有些突兀地被被褥的褶皱淹没。指尖微动,双眼忍不住落在了那只手上,仿佛仍能感觉到肌肤相触时的干燥温热。

  握剑时,指骨微突,手腕翻飞,寒光残影,剑势如虹。

  蓦然回首,眼尾微垂,倦怠而冷清。

  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男人的手,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温热干燥,带着奇异的安全感。他翻手向上,两只不尽相同的手并排贴在一起,肌腱纹理……

  “一模一样。”他喃喃自语。

  掌心相合,十指相碰,完美贴合,亲密无间。

  心里一阵战栗,像泡在温酒里,暖洋洋的,让人迷醉。

  忆起小时候的天真幻想。

  如果这世上有另一个我,我希望……

  他能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所有罪恶都远离他,做我想做却没办法做到的事情,看我想看却没看过的风景,不必事事完美,但一定要能感到快乐。

  如果世间没人爱他,我永远爱他。

  如果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他,那我就比所有人都爱他。

  我不懂怎么爱自己,才会显得不那么狭隘自私,但是,爱另一个我,理所当然……

  十指相扣,灼热的体温仿佛传到了心里。

  李修凡翻身,虚虚揽着毫无防备的男人,下定了决心。

  一切伤害你的人,哪怕是将来的我……

  黑白分明的双眼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光,十指收紧。

  也绝不会得逞。

  以前,现在,将来,我最爱你。

  只是,如果我们的相遇会带来不幸。

  “呼。”李修凡重新躺下,翻身,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头灯的帷幔,神色空茫,他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手。

  不管如何……

  我们,一定,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

  对吧。

  *

  “吱呀。”门轴传来摩擦的声音。

  “莎莎。”伴随着笔尖摩挲的声音,烛芯燃烧,发出轻响,睡梦中的惊鸿被吵醒,他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橙黄色的烛光被挡了一大半,却见饲主站在桌上,唰唰唰写着什么,桌下团成的纸球堆满了一地。

  他抖了抖耳朵,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想到,修士不都用的玉简,谁还用毛笔写信?

  这年头谁还写信?

  这也是凌云宗弟子们的第一反应。

  师兄带回来的修士连夜走了。后知后觉抓到了关键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神色诧异的女修,心里嘀咕,别是被师姐昨天那一剑给吓跑了吧,呃,也可能是被气跑了。

  敖沁也想到了这茬,看向身旁的师兄,神色复杂。少年出现的时间太巧合,他们怀疑,等到对方潇洒利落地走了,她又心生愧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犯了“疑人偷斧”的错误。

  温易沉吟,“把信给我看看。”

  凌绒心里着急,把拆开的书信递了过去,嘴里不住念叨,“之前我们约好了,如果我们一道上路的话,辰时就一起去喂犬。结果,到了时辰,都没见到李师兄。”

  “我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回应,稍微用力了一点,门就开了。”

  “房里空无一人,桌上只剩下这封信。”

  “问了伙计才知道。李师兄,带着他的凡兽连夜走了。”

  凌绒忧心忡忡,“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李师兄还带着一群凡兽,附近又没有旁的城池,他能去哪?”

  “李师兄真的很好。”

  “他送我回来,见我对街边吃食感兴趣,还请我吃了好些小食,他自己却是一点没吃。昨天回来更是……”

  想到昨晚糟糕的会面,她心里更加愧疚了,“我问了厨房,昨个李师兄没有叫饭,我也没想到要备着,他孤身一人,不远万里前去秘境试炼,没有同门好友相伴,就靠两条腿。”

  那么节俭的李师兄,却愿意给她买吃食。

  她说过要一起去的。是她邀请李师兄一道的。

  被小师妹真情实感的话影响,众人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瘦弱的少年,背着大犬,双手夹着幼崽,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雨水顺着湿哒哒的头发坠落,低垂的眉眼满是落寞。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他只是一时冲动,说不定……”不忍看到小师妹担忧自责的模样,敖沁紧抿双唇,劝慰道,“不若,我去找到他,亲自赔礼道歉。”

  “他不会回来了。”温易将信纸放在桌上,神色复杂,或许,是他……

  “什么不会回来了?”稍显冷淡的声音响起。

  衣衫划过,脚步轻响。

  布靴踏上木梯,云纹浮动,面容冷峻的男人手持佩剑,缓步而下,仍是棱角分明的轮廓,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髻,双眼黑白分明,带着纯然的疑惑,几步走到众人面前。

  这……

  众人愣愣地看向眼前人。

  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靠近了,更能看出差别,冷白的肌肤带着柔亮的光泽,眉眼上挑,没有往日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倦怠之意。

  用个词来形容就是……

  “容光焕……”

  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眼疾手快的同门给捂住了。

  “要死啊,会不会用词,会不会用词,不会就闭嘴,没人叫你哑巴。”

  隐约听到师弟们的动静,顾时真侧目,却见打闹的二人忙不迭地分开,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

  顾时真心怀疑虑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师弟,想了一下,才想起刚刚的话题,“温师弟,你方才说,谁不会回来了?”不知怎的,明明昨日睡的踏实,醒来却有些心绪不宁。

  还有修凡怎么……

  “师兄,李师兄他……”

  “李修凡不会回来了。”

  如遭重锤,顾时真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想找出玩笑的成分,没有,温师弟从不玩笑。

  所以……

  一贯脾气温和的男人把桌上的信纸递了过去,“这份是给你的。”到底做不出偷看别人的信的行为,哪怕对李修凡的离开依然心生顾忌。

  确定只是普通的信件,没做任何手脚,温易把信递了过去。

  “好了,唱衣也差不多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温师兄!”你怎么这样。

  凌绒看着若无其事的温师兄,有些生气,“你怎的总是对李师兄有偏见?我们应该……”

  “他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不值得你费心。”

  “他不是!我们昨天还……”

  师弟师妹的争吵,顾时真却已听不见了,脑海里嗡嗡回响,迟钝地反应过来,所以,修凡走了。

  怎么会这样?

  忆起少年闪烁着亮光的眼睛。

  ‘我们注定要成为挚友的。’

  ‘不管做什么,有我陪你。’

  为什么?

  男人低垂着头,眼底充斥着迷茫。

  昨天他们还抵足而眠。

  他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看穿了我并非良友,所以才不辞而别吗?

  已经难以忍受到,一刻都没法停留。

  为什么?

  说了那样的话,又轻易反悔。

  心骤然一空,像失去了什么。

  前所未有的情绪萦绕在心头,顾时真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该像温师弟那般轻描淡写,一笑而过,但是……

  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我做不到。

  “我去找他。”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不必管我。”

  凭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一往无前。

  一定要找到他,然后……

  但见黑影一闪,眼前登时没了大师兄的身影。

  “等等,大师兄,你又不知道……”

  眼前的事物一闪而过,几近模糊,冷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沿街叫卖声,鼻尖犹能嗅到雨后泥泞的味道。

  一定要找到他。

  素来平和的双眼带着异样的执拗。

  强烈的情绪直冲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他,把他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