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作家不经历磨难,就没办法写出优秀的作品。

  像陆离选手这样年纪轻轻,就写出惊人作品的新人,想必也曾经历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痛苦吧。

  呵,开玩笑吗,我是天才。

  天才陆离。

  所以,没有痛苦。

  “不亲身体验,又怎么能写出真实的场景!”尖锐的女声隔着水幕,扭曲变调。“溺水,溺水怎么写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女人猛地拽起了他的头。

  “呼呼呼。”男孩吐出一口水,剧烈地喘息着,水珠顺着苍白的脸上滑落,冷水挂在眼睫毛上,看不清楚眼前人的神色,他本能地喊了一句,“妈妈……”

  “别叫我妈!”

  “噗通。”整个头被按在了水里。

  冷水涌进耳朵,一片扭曲。

  双脚蹬不到地,失重,压在头顶的手,就像死神的审判。

  女人盯着被摁着脑袋压在浴缸里的男孩,神色冰冷,扣在脑袋上的手青筋暴起,密集的气泡从水中浮了上来,她清楚的知道,这杂种能在水里憋多久。

  不够,远远不够。

  跨越生死的灵感,没有拿命去拼的觉悟,凭什么一鸣惊人!

  她嘴角上扬,表情疯狂,仿若置身在颁奖台上,鲜花掌声,星光璀璨,受万人追捧,所有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

  涂着豆蔻的手往下一摁。

  脑袋一沉,瘦弱的身体挂在浴缸边缘。

  “呼噜噜。”从小到大的气泡翻滚,冷水迫不及待地涌进鼻腔,喉咙,好痛苦,鼻尖酸痛,喉咙仿佛被灼烧。

  好痛苦。

  被水淹没的脸面容扭曲,眼角挤出了泪水。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所有,只剩下对生的渴望,瘦弱的双臂徒劳地拍打着水面,溅起了水花。

  我不要死。

  我不要死。

  弱小的力量拍打在水面,溅起水花,滴在了妆容精致的脸上,看啊,像猫,像狗,弱小的轻易就能弄死。

  挣扎的动静微弱了下来,无数的想法涌入脑海,他睁着眼,看着水里扭曲的画面,双手垂了下来,就像飘在水里一样,连五脏肺腑都要被水浸透。

  很轻,好像随时能跳起来。

  很重,沉重地像棉花。

  他伸着手,变形的放水塞就像通向异世界的钥匙,扭曲的漩涡就像死亡的召唤,他突然感觉到平静,甚至觉得不再冰冷。

  那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哗啦。”

  啵,耳里一阵轻响,像气泡破碎的声音……

  男孩被摔在了地上,就像被甩上岸的鱼,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啪啪。”直到女人狠狠地往他脸上甩了两个巴掌,居高临下,“会写了吗?”

  残余的水渍甩在了地上,他被打得嘴角出血,咳出一口水,肺部火辣辣的痛,男孩睁眼,刺眼的灯光扎进了脆弱的眼里,透过晶莹的水珠,在眼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会,了。”

  【有人在哭,所以我回去了,是的,我又回到地狱了。看,沉下去的是灵魂,浮上去的是尸体。这样,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对吧。】

  ——《溺水之人》 陆离著

  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季辰看着颇有些黑色幽默的短篇,有些毛骨悚然,他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里复杂,这完全不像是陆离的风格。本来没想来的,结果……

  昏迷的陆离被送进了医院,季辰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走出警局,一时间不知道去哪,深更半夜的,去看奶奶也不方便,万一被护工或者护士医生发现,回头不小心说给奶奶听,更是说不清。

  倒不如过几天跟陆离说一声,回家一趟。

  季辰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脑海里回想起这一晚上的事情,血压飙升,好脾气的他忍不住心里暗骂,都怪那奇怪的家伙。

  喝醉酒了到处瞎扯淡。

  ……最后还是到了医院。

  两手空空的季辰得了警察的允许,进入的病房,作为知名写手,五星作家,陆离还是有点特权的,入住就是vip单间。

  有钱人家的日子。

  刚从挤满陪床的过道上经过,来到这里,堪比小型公寓的病房,短短几分钟,季辰算是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他平静地坐在了病床旁的沙发上,顺手抽出一本杂志,想吃点精神粮食,安抚一下他一晚上的惊心动魄。

  【盘点天才写手的青涩之作】

  这期的主题。

  陆离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看到陆离的名字,季辰反手直接关上,作者失格的家伙,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从书架上再翻出几本其他封面的杂志,《美人妆》,《如何驯服一头傲娇》,《看懂他的语言》,《时尚珍妮》,《天后十九宫》……

  季辰抱着消遣的态度翻开了其他杂志,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再看一眼,一脸懵逼,最后,看到那清晰的印刷,男男之间奇怪又莫名色气地动作,季辰猛地跳的起来。

  放在膝盖上的书摔了下来,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他极限反应抓住了。

  意识到自己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季辰脸色红里透黑,黑里透红。

  这,这不是禁书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季辰像抓着烫手山芋一样,反手把书扔回了书架,花哨的字体赫然描绘着硕大的五个字。

  天后十九宫。

  要不是他没钥匙,季辰抹脸,勉强抓起了一开始被遗弃的杂志,翻开第一页。

  《溺水之人》

  咀嚼着平淡无奇的名字,短小精悍的文字仿佛还印在脑海里,久久无法磨灭,震撼人心。明明陆离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想到对方做的事情,季辰紧抿双唇。

  或许……

  他心里猛地摇头,不管有什么理由,错的就是错的。

  就算他能原谅,被欺骗的粉丝呢?

  不是自己的作品,据为己有,难道就很光荣吗?

  怀着复杂烦躁的心情,他翻开了下一页。

  《我的母亲》

  【又是经久不衰的命题作文,我的母亲。】

  【那就讲讲我的母亲。】

  【她是一个追求极致的作家,赤.裸.裸的写实派,那一年,为了描写主角怀孕时心理和生理变化,她生下了我。】

  【被她视为亲生孩子的那本书,却永远失去了发表的机会,所以,她恨我。】

  【但是,我能怎么办呢?】

  【我爱她。】

  一股冷意从背脊直窜脑海,就像有双甜蜜的枫糖般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明媚的阳光下,隐藏着阴戾的眉眼,被抓住时,亦会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哭着求饶。

  痛苦磨砺了他的灵魂,不幸的遭遇,让他摇摇欲坠。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背着手,站在狭窄的栏杆上倒着走,肆意疯狂,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季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开端,是他学不来的风格,他一贯不喜欢这种惊悚风,手指却很诚实地翻到下一页。

  朦胧的灯光洒落在睫毛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如同翻飞的羽翼,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谁来……陆离猛地睁开了双眼。

  安静的夜里,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微弱的灯光挤进眼里。

  耳边传来纸张摩挲的声音,枕头散发着他讨厌的消毒水味,身下的床板冷硬,硌得他腰背酸痛,手背传来一震疼痛,陌生的封闭环境让他有些焦虑,陆离挣扎着爬起来。

  我,我要……

  听到动静,季辰抬头,看着某人有些笨拙的动作,眼见着对方差点要拽掉针头,他放下杂志,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床上扑腾的家伙。

  早在进来的时候,他就随口问了一下陆离的情况,本以为是醉酒,结果是低血糖。想到陆离一晚上又是亲又是搂的,发酒疯也没个底线,季辰脸色不佳,“没看见还挂着点滴吗?”

  他很是熟练地调整了一下松动的针头,温热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男人手里的冰凉,季辰看了一眼点滴,嘀咕道,“速度是不是快了。”

  微弱的灯光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撒上了朦胧的光,鼻尖传来好闻的香气,像雨后青草的味道。

  板着脸的男人抬头,望着挂在架子上的吊瓶,皱眉,眉眼间隐约带着担忧。

  “我去叫医生。”

  他,在关心我,对吧,对吧。

  陆离罕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发呆。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

  【但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母亲》 佚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