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晏清无可奈何道:“好吧,那我就替你走一趟。”

  安和连声感激:“多谢公公!”

  晏清叫人准备了一盏茶水,亲自端了,走进南书房。

  书房中,兵部的郑蕤大人正在说话:“陛下,镇北军粮草不足,许多将士们已经……”

  贺炤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停下。

  郑大人若有所感,看向了贸然进来的晏清。

  晏清赶紧加快步子,来到贺炤身边,把茶水换下,而后试探着开口:“陛下……”

  贺炤打断他:“换好茶水就下去吧,接下来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进。”

  这话便是在委婉训斥晏清不守规矩了,他当即落下一脑门的冷汗,什么话也不敢再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从南书房出来后,晏清的心仍旧吓得噗噗乱跳。

  安和迎上来问:“公公如何?”

  晏清迁怒地斜了他一眼:“能如何?我方才便说了,陛下在商议军国大事,不许任何人进。我刚进去都差点受了罚!”

  安和惊讶:“那……陛下是不管我们公子了?”

  “哎。”晏清宽慰道,“太后就是叫乔公子过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就算是长辈不喜欢晚辈,训斥几句也是有的。我看你就是担心太过。”

  “可……”

  安和还想再说,但随即晏清就摆着手打发他走。

  安和失魂落魄地走出紫宸殿。

  连陛下也不护着公子,这宫中,还有谁能帮他?

  ·

  鸾月殿,后殿。

  听完太后的长篇大论,宁王率先冷笑一声,道:“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吗?叫一个太医来把脉不就行了?”

  “欸。”太后看向他,“宁王此言差矣,这位乔公子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哀家不愿错怪他。唯有这般严密细致地验过,才能做到不冤枉、不放过啊。”

  “好吧。”宁王十分不耐烦,“那就验吧。”

  一群太医之中,康太医年纪最大,又身为院丞,跪在最前列。

  他上前一步,回话道:“启禀太后,即便如此,各人脉象有异,判断也不一定准确……”

  “哦?”

  太后饶有兴味地打断了康太医。

  “康太医的意思是,即便是十位太医同时把脉,也可能出纰漏?那哀家就要问问你们太医院,每日里领了俸禄,都是吃白食不成?”

  一句话把康太医的辩白打了回去。

  康太医潜心医术,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只好连称:“微臣不敢。”

  太后将视线投向了乔曦,吩咐道:“好了,开始诊脉吧。”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乔曦心中的思绪早已滚了百遍。

  他不知如何才能破局,但他清楚唯一一点,那便是不能让太医给自己诊脉。

  贺炤不在,太医院未必上下一心,只要结果有争议,那自己假孕的罪名就会被钉死。到时候,就算贺炤知道了,也不好救自己。

  一旦被定罪,自己就是朝廷的罪人。贺炤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无论如何也要给出一个处置才行。

  自己没有怀孕,他是男人,怎么怀孕?乔曦不不认为自己那么巧就是罕见的特殊体质。

  所以他绝不能接受诊脉。

  只要太后没把罪名给自己钉死,那一切都有转机。

  想好之后,乔曦忽然掀袍跪了下来。

  虽是跪着,但他脊背挺直,没有半分乞求的意思。

  “晚辈不认罪,但甘愿受忤逆太后之罚。”

  乔曦扬声喊到。

  太后眼皮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曦道:“太后若认为晚辈有罪,那么全然不需要如此复杂麻烦地查验,晚辈甘愿领受您的责罚,只是欺君一事,晚辈绝不敢当!”

  见他这般坚决,太后忍着愤怒劝告道:“今日之事,哀家又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你何必说这般赌气的话?只要简单一验,若你是真的有孕,那照旧还是留在宫中,何需什么处罚呢?”

  乔曦仍旧不起身,接着说:

  “晚辈是陛下身边的人,令陛下欣喜是晚辈之义务,若反之招致陛下与太后的厌恶,就是晚辈的罪过,晚辈甘愿领受陛下和太后的责罚。”

  “可晚辈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还需要等到陛下前来处置。只要是陛下给予的惩罚,晚辈无话可说!”

  他这般实在是目中无人,太后有些恼了,她恐吓道:“你说愿意受罚,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乔曦脸上没有丝毫惧怕:“晚辈已上过一回法场,不会再怕了。”

  太后猛地捏住了身旁的扶手,被他气得不轻。

  乔曦继续道:“晚辈也曾是读书人,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更想过报效家国。不料一朝得陛下之幸,晚辈内心惊惧,但为社稷与皇嗣思虑,仍旧毅然以男儿之身入宫,即便是受天下读书人的唾骂与白眼也在所不惜。”

  乔曦的声音愈发高亢:“晚辈已受够了屈辱。如果今日一定要验,那晚辈便一头碰死,之后太后娘娘再来验晚辈的尸身吧!”

  一番话让殿内所有人瞬间寂静无声。

  乔曦知道自己说的话几乎可算是恬不知耻,可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至于太后则是被他的话气得身子发抖。

  这人根本就是在耍赖,撒泼打滚,毫无体面!

  但偏偏太后一时之间还真不知拿他怎样才好。

  就在这沉默的间隙,宁王不耐地发话了:“既然你都认罚了,那就关起来,留候处置吧。”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宁王:“尚未查验,到底没个罪名,以什么由头关他?”

  宁王摆弄着自己的玉扳指,道:“男宠本就是丑事,对陛下名声无益,此时把他除掉,就说是陛下圣裁,不受奸佞魅惑,也好保全皇室的颜面。”

  对宁王来说,他可不知乔曦到底是否真的有孕,若是当真验出有孕,那此人皇嗣在身,就杀不得了。

  此人既然愿意受罚,倒不如趁机除之,也好免去后续的麻烦。

  太后还想说什么,又被旁边一直不曾发言的方阁老抢了先。

  方阁老声音苍老,语速迟缓:“微臣认为宁王说的是。这位学生到底是个读书人,咱们不妨就留他这最后一丝颜面吧。”

  “可……”太后咬牙。

  她请这两人来,是为了在宗室和朝臣中做个见证,谁知紧要关头,他们不帮自己说话就算了,还胡乱指挥。

  乔曦已抢先朗声道:“晚辈多谢大人们成全。”

  事已至此,太后不好再一意孤行,只能将乔曦暂且收押,等待处置。

  因乔曦是宫中之人,不好打入牢狱,太后便点了长久废弃的一处宫殿,作为关押乔曦的处所。

  喜气洋洋的万寿节宴会即将开始,乔曦却在无人知晓之时,被悄悄押解入孤云殿,关了起来。

  处理完这事,宁王与方阁老便告退了。太医与四名平民没能派上用场,也只好退下。

  太后一人坐在鸾月殿的正位之上,愁眉不展。

  秋菊来到她身旁,宽解道:“娘娘何必忧心,那人说到底还是被关了起来,任由娘娘处置了。”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道:“你有所不知,今日没能把罪名安在他头上,他就总归还是不算欺君。宁王与方阁老不晓得陛下有多么宠爱他,以为就这样他便没了翻身之机。实际上他被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陛下迟早是要知晓、迟早是要把他救出来的。”

  秋菊不解:“陛下未必如此看重他,不过一个男宠罢了。”

  太后摇了摇头:“这乔家小子桀骜不驯,屡屡冒犯哀家,定是与皇帝结成了一派。哀家如此大费周章,本是想名正言顺除掉此人,好让皇帝知道,只要是哀家不喜欢的人,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可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太后凤眸微眯,眼中闪过狠色。

  “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去,给那乔家小子送点饭菜,别把人饿死了。”

  紫宸殿。

  贺炤结束了议事,去偏殿更衣,准备到鸾月殿参加宴会。

  晏清带着小太监来为陛下更衣。

  一见到晏清,贺炤便问:“你方才进来是有什么事?”

  晏清低眉回答:“是乔公子身边的安和来过,说乔公子被太后请过去了,他害怕乔公子受委屈,所以来请陛下。”

  听闻此话,贺炤蹙起眉,呵斥道:“你怎不早告诉朕?”

  晏清有苦难言,只能跪下请罪:“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发难之后,贺炤也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没给晏清说话的机会,只能朝自己生闷气:“罢了,起来吧。”

  而后贺炤叫小太监们放快些动作,赶紧换好衣服。

  贺炤匆匆赶往鸾月殿,殊不知此时的乔曦已经被关进了孤云殿。

  孤云殿废弃多年,窗棂都是破的,冬月里的冷风呼呼灌进来,乔曦不禁哆嗦着抱紧了肩膀。

  正殿的门上挂着一道沉重的大锁。

  一名小太监开了锁,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乔公子,吃饭了。”

  小太监态度还算客气,一样一样把饭菜从食盒中拿出,摆上了桌。

  日暮西斜,的确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乔曦中午没怎么吃,早就饿了。

  没想到被关起来还能有饭菜吃。

  乔曦看了一眼,发现菜式很简单,一碟水煮青菜,一碗白粥。实在是没滋味。

  但到底能填饱肚子。

  乔曦对小太监说:“麻烦公公送饭了。”

  小太监点点头,笑着说:“公子快吃吧,奴才待会儿再来收拾。”

  说完,小太监转身出门,重新上锁。

  乔曦来到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简陋的饭食,肚子咕咕作响。

  罢了,还能挑剔么?

  乔曦拿起了桌边的筷子。

  那名小太监并没有离去,而是弓着背,从破损的窗户外看进来,悄悄观察着乔曦有没有把饭吃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