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寻什么仇?

  不会就、就是因为他伪装自己是他的寡夫,才被记仇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姜偃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最后直接原地石化住了。

  “薛雾酒,好小气一个人啊......”

  他不就骗他几个手下过来给他当打手,好好说说又不是不还了,不至于记仇记到他死了,都要掀他的坟把他拽起来亲手再杀一遍吧?

  姜琤等了半天不见他家陛下说话,疑惑的问:“陛下,您怎么忽然出了这么多汗?”

  不应该啊,他俩借着夜合的连接梦里相见,还能热出汗来?奇了怪了。

  姜偃眼神放空:“你先别管这个,如你所说,轮回道在被‘陛下’补全之前,是残缺的,那我问你,补全之前,鬼门关能否正常开启?”

  姜琤:“开不了。冥界和人间的通路,陛下可看作是一座桥,桥断了,自然没法引亡魂进入冥府。”

  “只不过,说是断了也不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桥’打从一开始就只修了一半,还从未连通过,如果没有您以身将缺失的部分补全,时间久了,人间一样要被鬼蜮吞噬。”

  死人和活人,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不能混为一谈。

  都住在一块,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

  “唔,这么一想,陛下这朵开在幽冥的花,说不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这一部分的法则缺损,才孕育而生的呢。”也就说所谓的天命所归。

  他就是注定要去修桥的是吧?

  别人修桥是搬砖,他修桥往中间一躺。

  别说,倒也省事,

  姜偃脑中浮现出来自己躺在一座断了的‘奈何桥’中间,好多好多鬼从他身上排队走过的画面,不由嗓子紧了紧。

  他大爷的现在可不就是开不开鬼门关了吗?

  一切都跟姜琤说的对上了。

  他还在这想着努力修炼,说不准他练练级,变强了就能打开鬼门关,把判官决上的鬼送走,

  闹了半天不是他实力不够,而是他们差他这块砖!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说得这么死。

  姜偃:“你口中的陛下,可是指......冥府大君?民间俗称的,阎王爷?本体是一朵花?就你今天扔给我的那个?”

  姜琤眼冒惊喜:“对!幽冥夜合,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姜偃:!

  他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厉鬼烧门的景象。

  当时那厉鬼阴阳怪气的叫的称呼——

  【‘尊贵的......冥府大君陛下......’】

  他现在脑子嗡嗡地响。

  他、他之前可是眼看着那朵夜合化作一滩水流进了他的身体!

  这这这……现在再说是完全没关系,他自己也不信了!

  姜偃眼睛发花,虚弱地捂住脑袋:“你容我捋捋。”

  难不成,他真是姜琤口中那什么陛下??

  不,严谨点,应该说,起码五十年后,他是这个“陛下”。

  说不准是他修炼鬼道,登峰造极,就当上鬼中之王了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谁也不知道他这判官决修到最后,是个什么东西,从判官修成阎王......也合理。

  姜偃咬牙认下这份“合理”。

  他不死心地看向姜琤:“你说你跟我同出一脉,那你变个花来看看。”

  姜琤一愣:“现在?”

  姜偃:“对,就现在。”

  姜琤忽然红了脸,揪着手指扭捏了一下:“那陛下见了不许笑我。”

  姜偃:“不笑,快变。”

  姜琤纠结了一会儿,在姜偃脚边变成一朵“花”。

  只是这花长得有些滑稽,光秃秃一根杆上冷冷清清挂着一片黑色的花瓣,勉强能证明他的真身。

  姜偃:“......噗。”

  姜琤嗖地一声变回来,面红耳赤,委屈抱他大腿:“说好不笑我的!”

  姜偃压下嘴角,怜爱的摸着这傻花的脑袋:“没笑啊,你听错了。”

  姜琤怀疑:“我分明听见了!我是耗尽了力量才会这样的,以后会长出来的!”

  他虽不如陛下盛开时的重瓣令人惊艳,叫无数人痴迷,但也是长得很饱满的一朵花!

  姜偃被他看得心虚,连声应道:“好好好......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真说起来,他五十年后估计寿数就快到了,临死前做点好事把轮回补全了,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真的没见过活着的薛雾酒,对姜琤说的两人的过去也一概不知。

  想到不久前他嘲笑的傻子,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姜偃又抱了一丝侥幸心理。

  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清楚姜琤说的,几百前薛雾酒活着时的事。

  提起这一点,姜琤也皱起眉,一脸苦思不得其解:“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陛下,您了解的薛雾酒是在什么时候,因何而死?”

  姜偃回答:“三百年前,被正道围攻而死。”

  “据我所知,他不该死得这么早啊。”

  “什么意思?”

  “按理说,他应该是在从我穿过来的那个时间点的一百年前,也就是距现在的五十年前才战死。”

  仙门虽然想分尸泄恨,却被陛下拦下,将他尸体带走,用自己的花蜜养着他的神魂,得陛下的滋养,才得以保住魂魄,在陛下以身修补轮回道之后,得以修成鬼道,之后才成为厉鬼,又破坏了轮回道。

  而今,姜琤多方打听,竟然无人听说过陛下的名号。

  明明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那魔头关系十分亲密,现在,却像是陛下不曾存在于那个过去一样。

  “是因为三百年前缺失了陛下的陪伴,魔头才死得那么早吗?”

  姜琤猜测着。

  “而且我也之前,没听说过太玄宗出过您现在这档事。一切都和我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真是奇怪。”

  陛下在这个时间点成了太玄宗的大师兄也奇怪。

  “就像是,走向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姜偃脑子里冒出了个想法,并且为着这个想法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不会我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这个世界走的第二遍了吧……?”

  也就是游戏的二周目。

  一周目结局就是他穿越前的游戏世界。

  姜偃按了按脑袋,感觉脑海里的声音有些杂乱。

  说起来,他当时是怎么穿过来的来着?

  他记得好像是他刷了所有列表任务,把等级和技能刷到了最高,然后去打那个不知名boss;理所当然没打过,他不服气打算再来,对方却对他背上的棺材起了兴趣。

  那棺材是为了方便他做收尸任务,才常年背着的,然后那boss给他发了个什么任务......

  姜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想不起来对方发了什么任务。

  可既然姜琤透露了未来薛雾酒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姜偃直觉那个任务跟薛雾酒有关。

  他心跳越来越快。

  是不是如果他能阻止薛雾酒烧毁鬼门关,破坏轮回路,改变游戏里那个未来的结局,他就通关了,他就可以——

  回家了?

  这么多年,他穿得不明不白,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可以回家的可能。

  现在忽然发现,原来他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姜偃顿时忍不住鼻头酸楚,心里生出了一股渴望。

  迫切的渴望。

  他想回家,他要回家。

  穿越数十年,他一天都没断了这种念头。

  他不懂他们修仙的执念。藏书阁里读不完的晦涩功法,他不喜欢;大雪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去挥剑,他不喜欢;宗门里总是喜欢捉弄他的弟子,他不喜欢;没完没了堆积成山等待他去处理的宗门事务,他不喜欢......现在连曾经唯一喜欢的聂如稷,他也不喜欢了。

  但他不敢说,也不敢想。怕想了,念头就再难以遏制。那样他会活得很痛苦。

  他装作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里,在这里过得很好,告诉自己现在这样也很不错,但其实只要给他个机会,他就会头也不回,毫不留恋的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姜偃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快要和聂如稷结契,聂如稷却还是在不计后果,哪怕要将他逼到绝路,也要使手段留住他。

  不只是寿数的问题,还因为......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已经飞向了远方。

  “原来,竟然是这样?”

  姜偃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如果他没有一直逃避自己想回家的想法,如果聂如稷能不要那么若即若离,好像对他很特别,又好像只是为了遵循天命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跟他结契,或许很多话也不必全都压在心底,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下再想这些,已经无益。

  姜偃快速整理好的了一瞬间低落的情绪,对姜琤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薛雾酒那边我会想办法,这回,一定不会让他再破坏了轮回道。”

  有他这句话,姜琤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顿时感觉浑身一轻,“那太玄宗那边?”

  姜偃摸了摸下巴:“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别让人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就随时跟我汇报。”

  这下好了,他还白得了个身处正道核心之中的卧底。

  加上还在万卷城的木寒......

  掐指一算,尽管别人不知道,但姜偃手里的筹码却也越来越多了。

  .......

  床上,容色苍白的公子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身旁合衣侧躺着,撑着脸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魔头的眼睛。

  薛雾酒的眼睛是很深很深的红,红得发黑,深处像是有明明灭灭的光浮现,让人总觉得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不太美妙的事。

  姜偃被他看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和这个被他靠着自己一张嘴强行扯上关系的魔头面对面。

  而且还是单独,在一张床上......

  想到这人会在五十年后,为了找他寻仇烧了轮回道,姜偃就倍感压力山大。

  上一回,也就是原本游戏世界的剧情里具体发生过些什么,他不知道。

  反正姜偃基本可以肯定,要是被薛雾酒发现他说的全是假的,倾慕是假的,他就是个奔着他的身后财产来的骗子,估摸着,这次也是要被薛雾酒寻仇的命。

  等薛雾酒复活了,不想杀了他才怪!

  他要么就像姜琤说的,趁薛雾酒现在实力还没有恢复,将他扼杀在萌芽里,只是姜琤为了回到过去力量耗尽,姜偃自己又修行不济,而薛雾酒现在被分尸都没死,他俩估计也很难杀得动他,万一让他死得跟这回一样不彻底,还要多结一层仇;要么......就只能骗得再深一点。

  原本他只想骗世人,深情全是演给外人看的,现在,这受害者名单上,恐怕还要再多加一个薛雾酒本人了。

  深情动人,想必对一个对自己爱得死心塌地,哪怕与世为敌也不在乎的卑微暗恋者,就算是魔头,也不会太与他计较太多吧?

  人多少都会对自己那爱而不得的舔狗,多一丝丝同情和怜悯的。

  加上姜偃为他敛尸,助他复活的功劳,他肯定不会再为了找他报仇对轮回道下手,这事不就解决了?

  等时机成熟,姜偃补全轮回道,任务完成,他穿回去,皆大欢喜。

  快速想好一切,姜偃轻轻垂下眼睛。

  从现在开始,这个对薛雾酒可望而不可得的舔狗,他干定了。

  他偷偷将手从被沿中滑出来。

  布料窸窸窣窣,他在魔头不言不语的注视下,轻轻地勾了勾男人撑在床铺上的指头。

  薛雾酒感觉自己手指像是被水底的鱼儿啄了下似的。

  青年鸦羽般的长睫不安地飞速颤动,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紧张得心跳飙升。

  姜偃是真的紧张,这倒不是演的。

  “你......你真的是魔君大人?”一句话说完,他自己脸先红了。

  滚烫滚烫,烧得慌。

  当着本人的面装深情,和抱着尸体演给别人看还是不一样的。

  外人拿两句花言巧语,偶尔做做戏,关键时刻发个誓,表个态就差不多能唬住了。

  但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想骗住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是很难的。

  估计一眼就得被看穿。

  所以面对当事人,姜偃想获得对方的认可,那他就得照着真深情去做,这中间的界限就变得很模糊了。

  至少要热情点,大胆对本人表达自己的喜欢。

  细想想,就觉得这事挺让人难为情的。可他又不得不压着这股难为情的劲往上冲。

  难顶。

  真难顶。

  被他勾住的手指动了动,薛雾酒眼眸深了些许,他看着青年白得纸一样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被薰上了红,时不时拿眼睛悄悄看他。

  薛雾酒跟着这人也有些时日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小心的样子。

  姜偃对别人,总是一副浅浅带笑、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能疏朗自然的和人谈笑,目光坦然的直视所有人,唯独在现在,意识到薛雾酒正在他身边的时候,躲闪了他的目光。

  胸口莫名紧了紧。

  薛雾酒的视线落在青年勾着他的白细手指上。这样的主动亲近,也是之前未有的。他之前顶着画婴的名头,在马车上拉他的手时,对方虽笑着,却不情不愿。

  现在竟然也会主动做这种暧昧勾人的举动。

  姜偃知道他在看他的手。

  他想着,他这样没有边界的碰他的手,他肯定会甩开他。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表达一下自己只是终于见到心爱之人,情难自抑,委屈的表示自己以后一定跟他保持距离,不会再随意靠近他。

  贯彻一下自己懦弱舔狗的人设。

  他想得很好,也觉得自己演得挺真的。

  但他没想到薛雾酒不按套路出牌。

  薛雾酒沉默了一会,忽然扬起笑容。

  然后反手将他整个手握在了掌心。

  姜偃惊讶的抬头看他,就看到魔头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他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你的‘魔君大人’吗?”

  “给你摸摸心跳,确认一下。”

  这还不够,他一脸坏笑着凑近:“听说你偷偷倾慕我已久,难得本人就在你面前,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说吧。”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怎么动心的?怎么胆子这么小,有话都不敢亲口对我说?”

  他说一句凑近一点,姜偃缩着脖子,被问得后背冒汗。

  不对不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完蛋了!这些问题,他、他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