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追着木寒,一路追到了村子送阴神的队伍旁。

  所谓阴神,其实就是一个木雕的佛像。一个不存在于名册上的,来源不可考的佛。

  槐村人相信,阴神庇护着他们,将阴神沉入附近唯一源流的湖里,可保槐村赖以生存的树木生长更繁盛,也同时能镇压回魂日时,返回人间的阴魂,让他们不会作乱,真的干出伤害生者的事。

  总之,就和其他类似的仪式一样,多是杜撰出来,求心理安慰的。

  姜偃追上木寒,把要就这么冲出去拦送阴神队伍的少年拉进了草丛里。

  木寒激动地挣扎:“是我娘!”

  姜偃也看见了。

  本来应该放置着“阴神”的地方——一个简易竹轿上坐着的,竟然不是别人,正是木夫人。

  她和白天的时候不太一样,穿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金冠,一条白色丝帕盖在头上。

  抬轿的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姜偃透过白盖头,看见了木夫人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睛。她看起来有些木讷,就像是被吸走了魂一样。

  “这装束,看着有些像新娘,可怎么会是白色的盖头?”姜偃有种不详的预感。

  木寒:“他们这个方向,是往新木林那边去了!我知道一条近路,我带你提前绕过去埋伏,到时候找机会把我娘救下来!跟我来!”

  他们直接从另一条不太好走的近路,先一步绕到了围着湖生长的一片新木林。

  果然,他们才到林子边缘的时候,就已经把村子的队伍远远甩在了身后。

  木寒在前面走,走着走着却不见了身影。

  这时,前方传来木寒的声音:“姜偃,你怎么不走了?快跟上啊!”

  姜偃隐约感觉脚下踩着的地面很软,像是踩一脚就要陷进去一样。

  四周的新木长得很密,加上是夜晚,远离人迹,一步之外就已经看不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腿陷进了地面,定睛一看,又没有异常。

  木寒还在前面催促他快点赶上去,姜偃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咪呜”。

  小小的身影从树后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竟然是之前在院子里见过的那只三花母猫。

  它舔了舔爪子,然后朝他长长的叫了声,转身往一个方向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似乎是要他跟着他走。

  与三花猫走的相反的另一个方向,木寒催促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姜偃!你快过来啊!”

  “姜偃!我们要来不及了!我娘会被他们杀了的!”

  三花猫站在另一边一直看着他。

  “姜偃,你在这干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师舟面色凝重的看着他,“你站在湖里干什么?”

  木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偃一低头,这才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湖里,冰冷的湖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他往刚才木寒的声音飘来的地方看去,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宁静到窒息的湖面。

  可想而知,他刚才要是继续去追木寒会如何。

  他恐怕,会直到被湖水淹没窒息的时候,才会发现真相。

  那只三花猫在把他往岸上引。

  可等他再去找的时候,那只猫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闻师舟朝他伸出手:“你先上来吧。”

  姜偃往岸上走:“这地方不太对劲,我可能陷入了幻觉,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不在房间里。”

  闻师舟把湿淋淋的姜偃拉上来:“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我半夜醒来,发现你,还有木寒母子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想起木寒的种种奇怪之处,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可能,中了亡灵引。”

  闻师舟皱眉,“亡灵引?”

  “嗯,槐村今夜不是回魂夜吗,他们说亡魂会像活着时那样回到家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当死人回到家里,活人要是太思念死人,就会被亡灵引诱着,不知不觉走向死亡,这就是亡灵引。”

  恐怕木寒家里那些摆设都是真的,因为把鬼迎门放在了住所之内,引来了陌生亡魂进入家中。

  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就算亡魂进了木寒家,也不该来引姜偃。

  姜偃奇怪道:“我又不认识那只亡魂,它引我干什么?”

  闻师舟忽然在一旁说:“要是,那只亡魂你认识呢。”

  他这么说,倒是把姜偃给说愣住了。

  闻师舟定定看着他:“你不是刚巧也思念着一个死人吗?如果是他在引导你去死呢?”

  “你说,薛雾酒?不可能是他。”姜偃一口否定。

  他对薛雾酒,全是假的,怎么可能被薛雾酒触发亡灵引。

  闻师舟不知道这些缘由,所以觉得姜偃这是太相信薛雾酒不会害他。

  欲言又止的看着一脸乐观的姜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隐晦地劝道:“你......不要太相信那个人。不要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能轻而易举就把你骗得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实际上,就算是你为他掏心挖肝,他也不会为你有一丝动容。”

  闻师舟没说的是,在发现姜偃不见了,到找到姜偃的过程中,他见到了薛雾酒的神魂。

  那道红衣身影从他面前闪过,将他引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

  闻师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世人畏惧的魔头,统领着万千魔修的魔君大人。

  如果不是姜偃把薛雾酒的一部分尸体从太玄宗带了出来,恐怕死后被分尸的男人,会继续被封印着,受上万年的鞭笞。

  哪怕只是一片神魂,闻师舟仍然当机立断跪在地上。

  他低下头不敢看那个男人,恭敬道:“魔君陛下,您......也是出来找姜偃的?”

  那位人尽皆知的魔头发出声冷冷地嗤笑,“姜偃?他也配。”

  闻师舟猛地低下头。

  那人懒懒道:“一个满口胡言的骗子罢了。”

  闻师舟抿了抿唇,低声问:“您不信他?如果他说的都是假的,他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把您从太玄宗救出来?”

  男人眼神冰冷:“那只是他为了保命,绞尽脑汁下的一点小机灵罢了。他要借我的势从绝境中逃出来,刚巧,我也需要这么一个人助我摆脱太玄宗的封印,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正道那些人都不一定信了姜偃的鬼话。难道他就那么没脑子?姜偃说什么他信什么?

  “不过,我现在确实需要一个人来为我做事。作为一个好用的工具,稍微骗骗他,和他演演深情,让他觉得我信了他那些随口胡诌出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玩玩而已。”

  闻师舟沉默了一下,心情复杂的说:“可是陛下,他亲了您的尸体。”

  正在冷笑着的薛雾酒表情一僵。

  闻师舟想了想,补充道:“还是已经腐烂了的尸体。”

  都没嫌弃您的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薛雾酒烦躁道:“那是因为他需要我!他都被快正道那群人逼死了,换做是你,你会因为对腐烂的尸体下不去嘴,就选择去死吗?”

  闻师舟面无表情的回答:“我选择去死,陛下。”

  薛雾酒:“......”

  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在闻师舟身上,好半天,就在闻师舟以为自己性命不保的时候,听到魔君陛下又冷了几个度的声音:

  “那个蠢货中了圈套让人骗走了,他现在往南边的湖边去了。闻师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他性命无虞。只要他活着,不愁魔道翻盘无望。他会是个很好用的棋子,可你竟然没看住他,让他陷入了危险,这样的失误再犯一次,你就自行领罚吧。”

  魔君一甩袖子,消失了。

  闻师舟按照指引,找到了姜偃。

  看姜偃对那位如此信任,就忍不住借机暗中提点了他一下。

  可惜姜偃看起来完全没听进去。他真就一点都不怀疑薛雾酒可能会害他。

  还在那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刚才中的那种亡灵引,和常规的不一样,可能,那些引诱我去死的亡魂根本没有特定的目标,他们就是单纯的在——狩猎。”

  这片林子在狩猎活人。

  姜偃环视着这片静谧的林子,总觉得树林像是活的,暗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连一滩死水的湖面,都像是在无声的张开血盆大口喘息着。

  闻师舟:“不可能。”

  姜偃不知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大,反正本来也只是推测,没有坚持和他争辩。

  这么会功夫,村子送阴神的队伍已经抵达了不远处湖边的祭坛。

  虽说那只亡魂化作木寒的样子引他来这,但之前看到的其他的一切都是真的。木夫人确实成了要送的“阴神”。

  来不及多想,姜偃带头,和闻师舟一起来到了村子送阴神的祭坛附近。

  只见夜色下,村民们举着火把,把一身丧服嫁衣装束的木夫人围在了中间。

  木夫人躺在地上,周围的村民齐声唱着念词。

  四个戴着无脸木质面具的大汉,拎着锤子,和尖刺木桩走到了木夫人的身边。

  随着唱词渐入高潮,他们齐齐举起木桩,对准了木夫人的四肢钉了进去。

  “咚——”

  “咚——”

  他们一下一下砸着木桩,一直表现木讷的木夫人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大声惨叫了起来:

  “我不要!救我!我不想死!”

  “救命啊!!!”

  目睹了这一幕的姜偃立马抓起地上的石子,往施刑的几个壮汉打去。

  眼看石子就要击中他们,凭空伸出一只木手动作极快的将所有石子碾碎。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出来,你为什么不听话?”

  看到从巨大傀儡身后走出来的木寒,姜偃睁大了眼睛。

  阻止他救木夫人的,竟然就是木寒!

  少年目无波澜的看着他,身后,他的母亲还在惨叫,他却像是无动于衷,眉宇间露出一抹暴戾:“谁也别想阻止我复活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