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存在两船人, 一艘船上有两百位你熟悉的人,另一艘船上有两百位你不认识的人,总共四百人,再加上你, ”眼中完全没有高光的男性看向正安静听他说话的橙发女孩, 卫宫切嗣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 似乎平稳又安定,但却莫名令人感到暗潮涌动。

  “藤丸立香, 假如世界上仅存这四百零一人, 而两艘船的船底同时破了一个会导致沉船的大洞。”

  他顿了顿, 继续询问——

  “那么拥有修船技术的你会选择先修哪一条船?”

  橙发的小女孩还没有多大, 此时抱着玩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优先选择我所熟识之人乘坐的那条船。”

  “即使这样选择后,另一艘船上的所有人都会因为无法修复的大洞而死亡?”

  女孩这时开始沉默,鎏金眼眸中似乎微微闪动水光,最后她点点头。

  “那如果另一艘船上的人把你抓起来,想让你修船。但是如果修好他们的船, 你原本想修的那条船便会沉底,而船上的人便会全部死亡,这时你会怎么做?”

  “我会逃离抓住我的那艘船。”

  “如果逃离也不管用呢?”

  “如果逃离也不管用……”她停顿了几秒,这次她无法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将答案直接回答出口。

  卫宫切嗣注视着藤丸立香, 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似乎缺失了很多事物, 他的眼里只剩下无尽的虚无。

  最后他听到藤丸立香稚嫩但却坚定的声音——

  “我会杀死他们。”

  身穿深色大衣的男性神情依然寡淡, 似乎这样的答案完全无法给他带来波澜。他微微弯腰, 将手轻按在藤丸立香的脑袋上揉了一次, 这是他现在所能对她做出的最亲昵动作:“不用多想,这只是一个测试。”

  听到这话后,女孩抱住玩偶的手微微收紧。

  突然一道声音将这僵硬又严肃的气氛打破——

  “老爹你在做什么啊?!立香怎么可能不多想?!”

  赤发男孩跑了过来,接着拉住橙发少女的手,对着他的养父便是一顿数落。

  虽然还年幼,但卫宫士郎已经扛起基本上所有的家务,而家中的各种事务也基本都是他在打理,如今怼起卫宫切嗣自然底气十足。

  他甚至在怼完后,直接把不靠谱的老父亲赶到了别处。

  关上门后,卫宫士郎叹了一口气。他转向身旁的藤丸立香——女孩任由他牵着,但他手上温度却无法到达她的那一侧。

  她的手冰凉得可怕。

  女孩沉默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似乎只是在沉思而并没有很悲伤。但是卫宫士郎却仿佛看到碎了一地的脆玻璃,每一道碎片都折射出落泪般的光泽。

  如同被细针扎入心脏,从胸口传来阵痛。幼年的卫宫士郎用比藤丸立香略大的手将她纤细的小手基本包住,最后一同塞进他的口袋。

  卫宫士郎在感受到她的手终于回温后,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发现女孩转向了他的方向,准确来说是他将她的手所放入的口袋。

  现在他们站得非常近,女孩璀璨的金眸接着又看向他,里面闪过几分诧异,似乎在疑惑他在做什么。

  卫宫士郎这时才想起直接抓住女孩子的小手其实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完、完了,立香会不会觉得我是变/态?!

  但是橙发幼女什么都没有说,她又微微敛起眼眸,里面的神色隐于鎏金之中,什么都看不出,又陷入了自顾自的出神状态。

  “立香在想什么?”幼年的卫宫士郎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决定绕过这件事。

  “我在思考更合适的方案,

  ”藤丸立香依然沉浸在刚刚那个和船有关的问题中。虽然神情似乎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卫宫士郎发现她被他握住的手微微收紧,连指尖的温度也重新落入冰凉。

  “但是在这些前提都已经给定的情况下,我发现我无能为力,”即使年龄尚小,但她总归属于聪慧的那一侧。在不少小朋友还被父母呵护,正做着守护世界的纯真美梦中时,她已经开始知晓——

  “我办不到拯救所有人。”

  卫宫士郎看着藤丸立香现在的神情,想起前段时间的某日清晨——本想叫她起床,结果发现她竟已经醒来。橙发的小孩坐在床上,似乎刚做了什么噩梦,但是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用一只手紧紧抱住她自己。

  而她正看着自己的另一只小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又松开。

  藤丸立香最终也没有告诉卫宫士郎她那时正在想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开始飞速成长。无论是枪/械还是各种其他的技能,只要能从卫宫切嗣这里学到手的技能,她都更认真地学习。

  而当时床上的身影与此刻重合,卫宫士郎恍惚间觉得,或许当初她当初想的也是这句话——

  “我办不到拯救所有人。”

  藤丸立香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当初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

  年幼的卫宫士郎感觉似乎有什么哽在喉咙中,吐不出又咽不下,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惆怅。心口不知为何而起的丝丝疼痛依然无法休止,他紧紧握住藤丸立香的手,企图将手心的温度传递,而这一举动也引得她的侧目,他非常真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立香也不需要拯救所有人,这又不是你的责任。”

  而女孩却微微歪头,理所当然地说出在卫宫士郎看来荒谬至极的言语——

  “但我是救世主。”

  从来没有人这样教导过她,但这句话却仿佛刻在她的灵魂深处,于是便成为与生俱来的常识。

  卫宫士郎见到不少同龄人骄傲地戴着假面,玩扮演英雄的过家家游戏,也有很多小孩梦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超人,卫宫士郎虽然比其他小朋友成熟不少,在这方面却和他们其实差不多——他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但藤丸立香不一样。

  不同与他人对强大的憧憬,或者是对英雄的期待,她并不是因为这些理由而选择成为“救世主”,仿佛是这个词汇最终选择了她。

  ——可是藤丸立香真的想要成为救世主吗?成为救世主真的对她而言是快乐的事情吗?

  在听到她说出这般话语时,年幼的卫宫士郎仿佛听见无法飞翔的幼鸟所发出的脆弱又清脆的鸣叫。以他现在的词汇量很难形容出自己的真切感觉,只觉得像是潮水退去,只剩一片无边无际又荒芜的海岸——她甚至都不清楚在被折翼之前都不知晓自己还能起飞。

  “长大后,”卫宫士郎顿了顿,“立香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无论说出什么都好,只要她能说出答案,那卫宫士郎便觉得情况就没有那么糟糕,而心中隐隐却不断的阵痛便能休止。

  但藤丸立香却对他露出仿佛林间寻不到路的小鹿那般迷茫的表情,然后她注意到他的神情,又问道:“哥,你现在是身体不太舒服吗?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儿?”

  橙发女孩把被卫宫士郎包住的手收回,她以为自己过低的手温冻到了他。她见卫宫士郎没什么反应,眨眨眼思考了几秒,又把另一只手上所抱着的可爱玩偶直接塞进他的怀里。

  而就在藤丸立香放好玩偶,准备抽手时,她的手腕便被面前的赤发男孩环住,他手心炽热的温度顺着肌肤所接触的表面传上她的手腕,“……没有人规定立香一定要是救世主,”年幼的卫宫士郎终于出声。

  “但是只要人类的数量低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变成

  这样的发展,”藤丸立香显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语有哪里不对,她的语气极其平静,“刚刚爸在给我做双船的测试时,也以此作为前提。”

  所以这都是老爹的错!有事没事问立香这些干什么?!

  卫宫切嗣虽然身为他们的养父,但日常生活中却非常不会照顾小孩,于是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卫宫士郎除了自己养活自己,还担负起养妹妹的职责。

  自己活得糙点没有关系,但是藤丸立香必须精致。于是卫宫士郎为了妹妹的健康成长查阅了很多书籍,其中便有写到“周围人的看法会影响孩童的自我认知”。

  卫宫士郎一直觉得藤丸立香和其他普通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喜欢甜食讨厌胡萝卜,会抱着可爱的玩偶不撒手,也会耍些小性子。

  但是他们的养父卫宫切嗣又怎么想的呢?

  即使年幼,卫宫士郎也知道卫宫切嗣从未有一刻把小安当做家人——在卫宫切嗣极其理性的视角中,对“此世全部之恶”掉以轻心显然是绝对错误的做法。

  这样理智的男性自然不会对“此世全部之恶的容器”放松警惕。在他看来,藤丸立香与其说是人类,其实更像是某种存放定时炸弹的器物。同时又因为主动容纳这种污秽之物,所以卫宫切嗣在很多时候都会把藤丸立香放在救助他人的圣者立场上。

  藤丸立香或许就这样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他人为其标注的定位。

  ——果然都是老爹的问题!

  卫宫士郎再一次在内心咆哮,但总归问题不解决依然还是会存在,不能这样直接放着,于是他开始非常自觉地给自家老爹收拾烂摊子。

  “关于之前老爹提到双船的问题,”卫宫士郎顿了顿,接着继续说道,“说到底,老爹刚刚也没有说剩下的那四百零一人中间,会修船的人只有立香吧?”

  橙发女孩眨眨眼,“但是万一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会修船呢?”

  “不会的,”卫宫士郎的语气毫不犹豫,仿佛已经亲眼目睹那两艘船远行的场景。他看向藤丸立香,棕眸中坚定的流光微动,里面蕴含无尽的力量。

  因常年接触刀剑而诞生的薄茧与藤丸立香的手腕处相触,引起微微的痒意,连带着充满安心感的温暖。

  “我也会在船上。”

  “无论立香选择修理哪一艘船都没有关系,因为我都会把另外一艘船修好。”

  声音虽然因年龄尚小而稚嫩,但是言语的内容却非常真挚而炙热,仿佛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

  他松开了立香的手腕,把她的玩偶重新归还给她,接着伸出小指,“来拉勾吧。”

  注意到橙发女孩不解的目光,他意识到藤丸立香还未与他人进行过这样的仪式。

  “这是进行约定的一种方式,”卫宫士郎向她介绍,“总之定下的约定不能违背,而立香像我这样伸出小指,再相互拉住就算誓言成立。”

  于是藤丸立香也有样学样地伸出小指,“这样吗?”

  年幼的卫宫士郎点点头,接着用他的小指勾住了藤丸立香的小指,“就算我不幸死亡,立香也可以用其他形式把我固定于世——地缚灵之类都无所谓。”

  “我会一直陪伴在立香身边。”

  小指上的温度镌刻着他的誓言。

  “所以我希望立香能没有顾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只是卫宫士郎单方面的发誓与祝福,他并没有打算对藤丸立香做任何限制。

  藤丸立香眨眨眼,“约定后就不能反悔了哦。”

  卫宫士郎的神色没有任何动摇。

  于是她的小指也微微弯起,和他尾指相扣。

  时光流转,但是约定永恒。

  当年还没死多久就被我召唤出来的我哥,此时正

  在我的不远处,他冷漠地注视着我手中的绿植。

  我才知道这盆我路上捡到的生物,原来还有极其专业的学名——巴巴托斯。

  在内心感慨我哥可真博学后,我又真情实感地夸赞这怪酷炫的名字,竟和所罗门王七十二柱魔神中的其中一柱同名。

  我高举起巴巴托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哥,试图用眼神打动我哥,“想养。”

  巴巴托斯蠕动着它的复数眼球,似乎想要攻击我,但是最后又乖巧地一动不动了。

  明明当时在路上时,我只是觉得它的眼球很有趣,于是蹲下去稍微按了几次,其他也没干什么,但巴巴托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非常害怕我。

  就好像我是什么能把它吃掉的洪水猛兽。

  我再仔细它的表现,觉得更贴切的形容应该是这样——曾把它吃过很多次,以至于它产生巨大心理阴影的洪水猛兽。

  我在瞥完它后,又转向我哥。但我哥显然没有接收到我的眼神,甚至听到巴巴托斯试图对我动手的动作后直接黑了脸。

  咦?为什么他要要生气?在发现别人对自己莫得办法,只能无能狂怒后,难道不应该觉得很有趣吗?

  我哥向我走近,当他正拿出干将莫邪准备把我手中的巴巴托斯弄死之时,突然动作一顿。手中的干将莫邪消失在空气中。我哥接着伸出手,拇指指腹轻轻抵在我的眼角附近,微微摩挲。

  他凛冽的眼中似乎有风暴闪现,整个人身上的气压骤降。如暴风雨之前的短暂平静,他现在就像是被彻底激怒,又为了不伤害到珍视之物,于是试图压制怒气的野兽,但最终连声音都依然是咬牙切齿——

  “是、谁?”

  我知道我哥在说什么——我之前有哭过,而现在这件事已经被他发现。我其实在叔叔家也滴过眼药水,甚至还涂过粉底。最后我自己仔细检查过一番,也让叔叔和恩奇都帮我再次检查能不能看出我曾落泪过。

  照理说这样应该完全没有问题,但现实是我哥靠近我后,一眼便能发现真相。

  “和叔叔有关,”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便实话实说,“我当时很不高兴。于是我把恩奇都召唤出来,让他去揍叔叔。嗯……两清后心情变好了。”

  见我现在确实没有难过的神色,我哥的脸色才转晴,“下次如果被欺负,直接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找他。不必再消耗魔力去召唤别人。”

  “没关系,我的友人帐增加了省魔的功能!”我把巴巴托斯放在旁边的鞋柜上,接着给我哥展示被叔叔升级后的典藏版友人帐,“叔叔送我的赔礼!”

  等我介绍完友人帐的新增设定后,我瞥见被我摆在鞋柜上的巴巴托斯正向门的方向蠕动,已经准备暗中溜走。

  我又把它捞了回来,对着我哥高高举起:“想养!”

  我哥不说话,他现在就一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而巴巴托斯在被我逮住后,也丧气地垂下了上半截身体,看起来流失了大部分水分,已经沦落到几乎蔫掉的地步。

  我眨眨眼,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伸出食指轻按它上面弹出的眼睛。而就仿佛含羞草那般,被我碰到的红眼抽动着,往远离我指尖的方向飞速移动。

  我的指尖顺着巴巴托斯眼球移动的方向缓慢上移,它显然很讨厌我,我的指尖移动多少,它的眼球就跑远多少。但是它到处都是眼球,我还没移动多少便直接到底,我看它这时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眼球抠出来,但遗憾的是它并没有手。

  我没打算对它做特别过分的事情。于是见好就收的我又快乐地将手收回原处。

  我乖巧地看着我哥。

  “很好玩吗?”我哥显然对我刚刚自顾自乱玩的场景印象深刻,他叹了一口气,

  这时已经没了脾气。

  我点点头。

  巴巴托斯——一款玩过的人都说好的绿植。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它,我的心中就涌动出一种欣喜之感。虽然我确定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碰到这种神奇的绿植,但不由得感到亲切。

  直觉告诉我它很有用,但我除了觉得有趣,没有感受到有用在哪里。我瞥了它一眼,难道是食用价值?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想法,它抖了抖,整株绿植连眼珠都在上下左右地颤。

  我没有管巴巴托斯,而是把它推到我哥面前,用眼神示意他也来试一试这种快乐的解压方式。

  我哥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都不看巴巴托斯一眼,极其果断地拒绝了我。

  “就算我让立香现在把它丢掉,你肯定还是还会把它偷偷再捡回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哥显然很懂我,“不过如果是不会说人话的生物,再怎么有趣你也最多养到一周便会失去耐心。”

  “那么来做个约定吧,它最多在家待一周,在这期间我不处理它。”

  “那么拉勾吧,”竟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哥为什么今天这么好说话,总之和我哥拉勾后,我快乐地抱住我哥,结果下一秒又被他直接捞下来,放在地上。

  这时我哥瞥了我一眼,我估摸着他注视的大约是眼睛的方向,我摸了摸我的双眼四周,发现什么也没有。

  所以我哥到底在看什么?

  还是我——

  “我的眼睛怎么了?是眼睛哪里有问题吗?”

  “……没什么。”

  我努力思索,发现除了之前哭过,其他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流眼泪是眼睛的自我清洁功能,难得哭一次对身体有益。

  我没搞懂,刚想开口继续询问,结果就被我哥赶到饭桌前:“去玩你的巴巴托斯。”

  我哥知道我是那种好奇心贼重的人,特别喜欢多问,于是一开始就直接把我想要说出口的话卡死。

  “……哦,”我只好委屈地坐到座位上,开始摆弄巴巴托斯。

  说起来,今天我哥竟然不仅没有和丘比打起来,甚至还没有和它杠起来——真是奇迹。

  我哥进了厨房,我看不见他,于是我转向另一位当事人丘比,发现它此时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眨眨眼。

  【怎么了?】

  虽然丘比似乎经常盯着我,但碰到我哥不上去作死几次显然不是它的风格——它现在已经学会先把我送它的御守存到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接着再去怼我哥,死完后再自己用蓬松的尾巴把御守戴好。

  我不太懂丘比的思维和逻辑,但不管怎么想,我总归觉得它今天这样安静显然有些奇怪。

  【立香酱很容易死亡。】

  我意识这很可能是它从吉尔伽美什的梦境里得出的结论。当初掉入叔叔梦境并把殿宇的屋□□毁后,我便同意了自刎的提议,甚至如果没有梦境里的叔叔阻止,我就真的会直接自杀。而梦境的最后也以我的死亡作为结局。

  【我确实很容易死亡。】

  粉白色的生物继续注视着我,它赤红的眼眸里面似乎有数据线在转动。

  【我之前应该和立香酱提过“价值”的事情,】丘比顿了顿,它的声音依然可爱到令人想要揉它,【死掉的立香酱没有价值。】

  【这样很好,】我拍拍它的脑袋,它的头极其柔软又特别有弹性,【我不希望我的死亡成为丘比的负担。】

  【不会成为负担,】丘比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它继续回复我,【但是如果立香酱死得太早,我就会亏本。】

  我很难理解它的计算方式,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深入询问。

  精密的机械开始运转

  ,没有伦理的非人生物连本质都是无人性的冰冷——

  【如果立香酱过早死亡,那么我会诱/导女孩们许下复活立香酱的愿望,并且把相关人士记忆里立香酱被复活和当初死亡时的信息清除。】

  【这样立香酱便不会知道你曾经死亡过,甚至也无法知晓我利用魔法少女复活你,而魔法少女也不知道她们曾许下复活你的愿望。】

  这时丘比微微歪头,像我刚刚询问它那般,以几乎相同的语气,说出了差不多与我所言一模一样的话语——

  【那么立香酱打算怎么做?】

  我轻按巴巴托斯的眼球,它们又开始移动。滑溜溜的手感给我带来极大的慰藉。

  【真是好可怕啊,】我感慨道,又按了一次巴巴托斯,它真的很有趣,我现在还没有腻,【我不希望有这样的发展,所以我只能竭尽全力非常努力地好好活着了吧。】

  这时丘比终于不再注视我,它跳下我的肩膀。御守不知被它塞到了哪里,总之已经不再它的身上,然后它用尾巴打开厨房的房门,跳了进去。

  我听到里面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传出,大概过了几分钟,厨房的房门被丘比的毛茸茸尾巴打开,接着跳到我的肩膀上,此时我发现它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又戴上了御守。

  【说起来,丘比你有点重。】

  我觉得它再这样待在我的肩膀上,我很可能不仅会被压到驼背,而且还会有高低肩。丘比现在不再是刚加入我家的新人,已经莫得新人福利。我刚想让它以后自己走路,结果便听到——

  【那我修改几个参数,】丘比眨眨眼,接着我发现我的肩膀上几乎不再有重量,它现在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如果风大的话,你会被风吹走吗?】

  丘比摇摇头。

  我盯着它看,它也盯着我看。

  我知道它已经知道我委婉地希望它从我身上下来,但是它假装自己听不懂——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正在装睡的人。

  我想了想,反正丘比现在体重变得贼轻,一直待在我肩膀上面也不碍事,便不再强求它下来。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哥要求我用洗手液仔细把手反反复复洗几遍——他真的好嫌弃巴巴托斯。

  我很少有这么认真地洗手过。但是我莫得办法,饭菜是我哥烧的,他就是神明,需要供起来。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要愤怒的我哥把胡萝卜丝放进我想吃的饭菜里,再给我重新炒一次。

  鸡汤里放胡萝丝实在太恶毒,我再也不想再吃一次。

  等我洗完手出来时,我发现巴巴托斯竟然已经被我哥放进了笼子里,甚至还加了魔术的封印。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小,但是不要掉以轻心,”我哥很严肃地提醒我。

  原、原来现在的巴巴托斯是脱水后的版本,竟然还能变大吗?

  我看着娇小到小型盆栽型号的巴巴托斯,思考要怎么养才能把它养大。

  多浇水?多施肥?再给它多晒晒太阳?

  不过最重要的是——

  “哥,巴巴托斯最大能有多大?”

  我真的很好奇。

  我哥揉揉太阳穴,接着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就知道立香你根本没有抓到我说话的重点,我是想让你小心点!”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很大,你别想把它养大。”

  我眨眨眼。

  虽然我没有说什么,但我哥显然看透了我,他冷笑一声,“过几天我来看看,要是它被你弄大,那你的晚饭就全是胡萝丝。”

  我果断屈服。

  对不起了巴巴托斯,你现在既不会获得水,也不能获得化肥,更没有阳光。我又瞥

  了它一眼,我发现即使没有土壤,它也依然活蹦乱跳。

  ——它好像特别容易养。

  好的,为了防止你长大,连土壤你都不可能拥有。

  总感觉什么也没有的巴巴托斯好惨啊,我想了想,最终决定发挥人道主义精神,之后有时间就去看看它。

  虽然我发热已经痊愈,现在整个人生龙活虎,但我哥还是不允许我洗碗,于是吃好饭后我便拿上巴巴托斯笼,和我哥道了晚安,最后快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把笼子放在桌子上。

  里面是红白相间的巴巴托斯,它的复数红眼此时全都盯着我,似乎这笼子给了它与我对视交流的勇气。

  “巴巴托斯,你真的不会说人话吗?”

  我注意到它迄今为止的行为其实非常智能化,看起来就像是能听懂我和我哥的话语。虽然我没有找到它的嘴巴,但我觉得它应该能说出人类的言语。

  但是巴巴托斯只是用颜色猩红又不断滚动的眼睛径直地注视着我,外面的洁白外壳也随着眼睛的游走而不断变化,仿佛在不停呼吸。

  它依然没有出声。

  我之后又尝试了好多种不同的方式,但是巴巴托斯依然没有说话。我不觉得它有什么选择不说话的理由,聊天难道不香吗?

  我不认为从未失误的我的直觉竟会滑铁卢,但到现在为止,巴巴托斯依然没有开口说过人话。

  好吧,我没想到我的直觉竟然真的惨遭大失败。

  看起来之后有些事情不能再完全依靠直觉,我深刻反省自己之前因为怕麻烦,所以很多事情全凭感觉来做的省力做法。

  巴巴托斯不会说话,显然不能和我唠嗑。我思考了几秒,询问它:“你会写这里的文字吗?”

  长满眼睛的柱状生物显然听懂了我的话语,微微晃动表示摇头。我发现在被我哥放进笼中后,它反而没有在我的手中那般慌张。

  原来我对它来说这么可怕的吗?

  “那我教你吧,”我拿出了纸和笔,开始在纸上写平假名和片假名,“既然你能听懂人类的语言,那么说明你在这方面的才能不错。无论你属于什么种族,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都不容易,光靠武力不够,你需要自己去与他人交流与沟通,而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便是人类。”

  “虽然你巴巴托斯不能说话,但是等你会自己书写文字之后,你就能和人类进行双向的交流,而人类的书籍你也就能看懂,”我现在已经彻底书写完成,我放下纸与笔,转向巴巴托斯,“种族不同,但有些知识依然可以通用。我哥之前曾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长大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之后想要做什么,但是知晓更多的知识永远会令你离成功更近一步。”

  我把关住它的笼子打开,接着把它拿了出来,直接放在桌面上。当巴巴托斯被放在书桌上时,看起来它就像一个花里胡哨的笔筒,我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巴巴托斯对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似乎微微减弱了一点,见我突然笑出声也不会被吓到。

  我没有问它想不想学五十音,说到底——

  “掉到我手上,你便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把巴巴托斯捞到旁边,拿起笔,又把纸放到它的面前。我对它扬起嘴角,“现在开始吧。”

  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总之它现在又颤抖了一次。

  大概教了它两个多小时,现在它正在安静地用铅笔书写平假名,光是能读懂还不够,我对它的要求显然是不仅要能看懂,更要能写出来。

  白天在叔叔梦境中学习楔形文字的苦难,如今来到了别人身上,我很高兴。

  但是巴巴托斯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学习新知识的痛苦,它摇摆的幅度和之前没

  有太大区别,完全没有焦躁之感,甚至我觉得它好像心情不错。

  巴巴托斯没有手,所以用几双眼睛和洁白的外壳夹着铅笔写字。我看到它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就像小孩蹒跚而行。

  ——这该不会是它第一次自己尝试学习新知识?

  我回忆当初自己能正确组装出手/枪的那一天——我爸难得地揉了我的脑袋,而我哥当晚烧出极其丰盛的饭菜。

  我眨眨眼,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我小时候买来,没有用完于是一直留存到现在的东西。

  果然还有——

  我将可爱的小贴纸撕下来,接着贴在巴巴托斯写好的那张纸的右上角。所幸的是贴纸的质量很好,这么多年下来依然有粘性,贴在上面后完全没有掉下来的迹象。

  红白相间的生物停下写字的动作,不同位置的超多赤红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我。

  “我也不知道对于巴巴托斯来说,学习知识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不过有进步总归是好事,”我指向那个超可爱的小贴纸,“人类社会里有这样的习俗,取得进步时就应该被表扬。”

  我继续向它介绍,“这是奖励用的小贴纸,恭喜巴巴托斯成功迈出学习文字的第一步,”我朝它鼓鼓掌,“其实用大红花作为奖励小贴纸可能会更好一点,我看路上的小朋友都挺喜欢大红花,还有好几个炫耀给我看,不过我手头没有。这种萌系的小贴纸我觉得也不错,之后都给你这种吧,我还有好几套不同的。”

  它注视了我一会儿,接着夹起笔非常快速写完了一张,最后直接推给我。

  我眨眨眼,拿起纸阅读上面的文字。我本以为它在瞎写,结果发现竟然都默写正确,除了字迹因写得快速而有点潦草,于是我又撕下一个小贴纸,贴在上面,“下一次把字写端正一点哦。”

  然后我发现它还是用很多只眼睛一齐盯着我,整根柱子都很安静。

  ……是需要我再说点什么吗?

  “很棒……继续加油……?”我试探着出声,结果看到它在听完我的话后转了回去,又飞快地给我默写了一张,再次推给我。

  我发现这次不仅没有错,甚至竟然连字迹都变得极其端正。一抬头便看到巴巴托斯继续盯着我。

  难道之前都没有谁夸过它吗?我发现它似乎很想被夸。

  我又给它撕了一张小贴纸,在夸奖它后:“剩下的明天再学吧,我要睡觉了。”

  我把它放回笼子,奇怪的是现在它被我抓住也不会特别僵硬——

  “晚安,巴巴托斯。”

  接着我爬上床,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对了丘比,我有一个定义上的问题想要询问你——“过早死亡”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概念?我需要多少岁死亡才不算过早?】

  说到底每一个人对于“过早死亡”的评判标准是不一样的,丘比的定义自然不太可能会和我的定义一致,不过总归应该在八十到一百左右。

  丘比此时正趴在我的被子上,它听到这话后看向我,非人生物微微歪头,它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是一千岁哦~】

  ……活到一千岁真的是人类能办到的吗?

  我不做人了。

  我感觉木乃伊很可能便是我的未来。

  我的眼神再一次彻底死掉。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简单能解决的事情竟变得如此艰难。

  就仿佛一脚没踩稳,直接从天堂滑到深渊。

  不过无论如何,明天再考虑这些吧。我果断决定放弃思考,接着把被子盖在身上,最后闭上了眼睛。

  【晚安,丘比。】

  【晚安,立香酱~】

  仿佛在模仿人类一般

  ,看起来非常可爱的非人生物在注视着我闭上眼睛后,也安静地闭上眼睛,最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风从笼子穿过,似乎带来了一句无人知晓的低吟——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