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为对他们这种故作热络的寒暄并不是很感冒,一边的助理帮他拉开了椅子,于是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

  说实话,他对乔家人的印象就是能生,一茬茬一落落,沾亲带故甚至能有上百人。

  再加上他本来就对那些家族亲戚关系这方面并不是很敏感,所以对面前的这位似乎有些眼熟的青年和他的身份竟然一时对不上账。

  多亏了他身后的助理轻声提醒:“这位是乔菱。”

  “哦。”沈为一点都不打算掩盖自己并不认识对方的事实,最后只是散漫地这样回应了一句。

  这样的态度显然让乔菱的脸颊扭曲了一瞬,不过对方还是很快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来,而后微笑着说:“乔家有件事,和您妹妹有关,瞒了您十八年。这两天乔庄夺了权,我横竖睡不着,想着也得让您知道。”

  自从进到这个房间里,沈为的手指就不自觉地攥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没想到听到这里对方还没有直入主题,原本就已经深沉的川字纹再一次收紧了,再看向对方的时候沈为的语气也变得凌厉低沉:“说!”

  这一下气势十足,乔菱被吓了一跳,再看沈为的时候竟然下意识有些心惊,不过他想了想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沈为最在乎的就是他那个妹妹,自己作为知情人,对方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于是他缓了缓自己的心情,最终慢慢地开口说道:“这可是个大消息,我可是要和您交换的。”

  “您也知道乔家现在的情况,乔家还没有谁能够完全掌握这个家族。乔庄刚刚当上了掌门人,我的目的就是想要取而代之。”乔菱这样说道,顺便继续和沈为谈条件,“上一任掌门人就是我的父亲,我来接手理所应当,您觉得呢?”

  “现在唯一的担忧就是我年纪还轻,还有乔庄这个蠹虫。但是有了沈舅舅您的帮忙,我就放心了。”

  “只要我掌了权,当年的那些人,你想要收拾谁都行。”

  “……”沈为有片刻的沉默,最后下意识笑了一下。

  笑得格外真心。

  乔菱下意识便觉得对方是答应了自己的条件,脸色不由得一喜。

  只是他的喜悦还没有坚持多久,就听到了沈为的下一句话:“你到底会不会和别人谈交易?”

  乔菱的脸色一变。

  “做交易之前你要先拿出足够的砝码,而不是靠一两句说都说不清楚的话。”原本就因为对方耽误了时间而气恼,此刻的沈为实在是没能够有什么好声气,更加确定了乔家除了乔宽训以外全部都是弱智。

  他轻轻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就只凭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就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的条件?”

  “而且在做交易之前,想清楚,你到底是在和什么人做交易。”沈为紧接着补充道,下一秒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说了第一句,后面就由得你说不说了吗?”

  沈为和这些从小吃着乔家红利养尊处优的废物不一样。

  他小的时候家族动荡,父母早亡,他带着自己的妹妹孤身一人在家族中闯出了一片天,这才成了沈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只是后来妹妹过世,又上了年纪,和年轻相比便深沉内敛了许多,只是此刻触动了他的逆鳞,便立刻露出年轻时杀伐决断的豪气来。

  乔菱吓得腿一软。

  “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渠道多的是,还非要帮你才能得到这个结果?”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把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我自己会去验证,如果确实和你们无关,我就放你们一马。”

  “第二个,你不肯说,我直接把你送到乔庄面前。他刚刚当上掌权人,想必也急着新官上任来三把火。”

  沈为微微抬眼这样说道。

  “和能力和水平远胜于你的人做交易,你要提前掂量好自己的斤两,这就是你和我交易的方式,懂吗?”

  乔菱没想到也就只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事情便如此的急转直下,他想不通,于是便开口道:“你不会把我扔到乔庄面前去的,当年那件事就是他提的主意,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毁尸灭迹,你就再也没法查到了!”

  “哦。”沈为再一次拨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那就看看是我更厉害点,还是乔庄更厉害点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调整到乔庄的联系人界面上,然后开始倒计时:“你还有十秒钟时间考虑。”

  “十——”

  也许是对方的气势过于可怕,也是乔菱的手上的确没有其他的牌面上桌和沈为打牌,他抖着嘴唇,在对方倒数到“五”的时候一闭眼睛就将自己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

  “当初乔宽训带着沈星去医院产检,结果遭遇车祸,乔宽训当场去世,沈星就成了植物人。大家都以为他们的孩子在那次车祸里面死掉了,但其实不是的……”

  “医生把孩子给救下来了。”

  “……”哪怕是冷静如沈为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出乎意料,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边的扶手,指节都因为用力泛白了。

  站在他身后的助理此刻看到自己老板的动作,心下都不由得一惊,生怕老板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当场就动手杀人。

  不过幸亏沈为虽然把扶手握得死紧,但是却没有站起来。

  “虽然还是生下来了,但是乔宽训的孩子就是乔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乔庄为了阻止这个障碍就说要把孩子干掉,对外就直接说是车祸难产死了……”

  乔家人继续说,此刻依然小心翼翼地睨着沈为的眼神。

  对方没有说话,眼眸只是微微地垂着,他看不清对方眼睛里面的神色,于是也看不到对方眼睛里面此刻已经雾气泛滥,杀气纵横的眼神。

  他只能吞了吞口水,继续说:“虽然他想这么做,但是毕竟是一条命啊,我们哪敢,拿了个死胎去换了,想办法把孩子给送走,然后……”

  他说不出话来了。

  大概是因为自知理亏,大概是对方此刻身上的杀气已经完全抑制不住地涌到了他的身上,乔菱立刻不敢说话了。

  “……”沈为戴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扶手,然后问他,“所以,那个孩子呢?”

  “不知道……”

  “是谁送走的?”

  “不,不知道……”乔菱觉得自己的脖子冰凉,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知道自己理亏,于是只能在话题上面给自己找补,“但是那个孩子多半是还活着的……”

  废物!

  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跑来和自己谈条件!

  沈为被气得嘴角发抖,他听了这么多话,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他忽然站起来。

  乔菱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动静,看到他突然站起来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没摔到地上。

  他这时候抬起头才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高上许多,对方高大的身体在他的面前看起来有一种格外的压迫感:“沈舅、沈舅舅……”

  沈为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我会去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乔庄死,如果是假的,那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

  他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然后便立刻打开了房门,二话不说离去了。

  乔菱此刻还在他的身后,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而沈为的助理便在后面紧紧跟上了。

  沈为的步伐很快,脸色格外难看,助理边也不敢说话,只能看着自己的老板一路绷着脸往前走。

  而此刻沈为的思绪一片混乱。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妹妹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才把这个孩子给生了下来?更加难以想象的便是自己妹妹这么努力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却给对方无声无息地扔掉了。

  更加难过的是,自己妹妹在遭逢变故的时候自己却在国外,不在自己的妹妹身边。

  而且哪怕回来了,他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些事情的漏洞,而是瞬间接受了关于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外甥在车祸中就已经死去的事实。

  沈为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助理这时候才有机会开口,他问:“老板?您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查。”沈为说,“我不能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找一下当年乔家负责伺候我妹妹的仆人,现在还在不在?还有当初医院的人,通通都要查!”

  沈为此刻的大脑中立刻飘过了许多念头。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存在,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活着……

  他在外面到底要吃什么样的苦。

  沈为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不敢想象可能发生在那孩子身上的一切事情。

  也不知道这个身上留着自己妹妹和乔宽训身上血脉的孩子流落在外面到底遭受了什么。

  助理站在一边,看到沈为此刻半天都没有说话,于是突然开口想要劝对方两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老板竟然在片刻的犹豫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助理被自己老板忽然变化的情绪吓了一跳,瞬间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后背发毛,立刻转过头去看他。

  沈为于是说:“我说他们蠢,只是没想到我也是蠢的。”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他笑了一会,只是从笑声中听不到丝毫的笑意,也只能听到自责而已。

  *

  陆时安不喜欢这类的社交活动,但是好歹一直熬到了晚会的结束,他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确定那边宴会差不多散场就开始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一旁的陆元明早就发现了自己弟弟的小动作,于是在一边笑话他:“怎么,有约?”

  陆时安淡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嗯”了一声。

  陆元明:“?!”

  他刚才只是口嗨了两句,没想到自己这种没事情就马上回家倒头睡的弟弟竟然真的在外面有和别人有约!

  电光石火见陆元明已经确定了嫌疑人,下一秒他“啧”了一声,开始用全新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你还是我那个从来不出门的弟弟吗?”

  陆时安一点都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

  也是前几天江瑜瑾在家里和他吃饭的时候主动和他说,今天晚上在中隆广场有一个非常有趣的跨年晚会,邀请了特殊的嘉宾来这里打铁花,他很想看看,于是便邀请陆时安一起。

  陆时安当时便答应了,只是今天要出席这个让人烦躁的晚宴,于是只能约在晚宴之后和对方一起去。

  幸亏结束得早,再晚上个一段时间,说不定要赶不上了。

  于是在活动结束之后,陆时安也和其他人一样,西装革履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门,和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拜别之后便转过身,看向了酒店马路的另一侧。

  另一侧已经等了一个好看的少年,他似乎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一会儿,耳朵都已经微微发红了,此刻似乎是看到了他,正用力地向他挥手。

  陆元明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发现对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漆黑的眼眸却莫名其妙地柔软了一些。

  陆时安和他说:“我去了。”

  “嗯嗯!”难得自己弟弟想出门,陆元明点头如捣蒜。

  于是陆时安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大概是因为期待和高兴,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小跑。

  ……就好像是刚刚还老成持重的人,就在这几步路之间忽然变成了潇洒肆意的少年郎。

  “那是谁?”陆父陆母也在旁边,他们从未见过江瑜瑾,于是便问自己的大儿子。

  陆元明迟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弟弟对对方的身份向来嘴硬,于是在自己的脑子里面过了一下剧本,精确定位:“额,时安嘴硬心软说是不喜欢,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的……对象?”

  陆父:?

  陆母:?

  啊?

  此刻沈为也刚刚从宴会厅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好像个雕像似的,站在门口的陆家一家三口,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们在干什么?时安呢?”

  三尊雕像此刻缓缓地回头,看着沈为,最后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哦——”

  “没事。”

  *

  陆时安看到江瑜瑾的第一个反应是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对方的手心发凉,哪怕是不碰对方的脸颊,对方也知道对方的脸颊上的温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于是陆时安皱起了眉:“怎么不穿得再厚一点再过来?”

  “冷吗?其实我觉得还好。”江瑜瑾这时候好像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情况,但是他笑眯眯地开口道,“是京城太冷了。”

  陆时安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戳了戳对方的手心,眉头依然紧紧地皱着:“走吧,我带你去中隆广场。”

  张锋今日自然是要和自己的女朋友去过的,不能和他们一起,陆时安给张锋放了假,和江瑜瑾两个人一起出门。

  不过说起来……

  陆时安认真想着,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和江瑜瑾单独出门。

  他看着此刻明显因为要出门而兴奋的江瑜瑾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自己的心也在这一秒变得温软了起来。

  于是他便和江瑜瑾说:“上车!”

  他补充了一句:“开了暖气,很快就能热起来的。”

  陆时安自己开车带江瑜瑾去中隆广场的,但是因为有跨年活动,这边早已经围堵得水泄不通。

  但是好在陆家在中隆广场有专门的车位,陆时安就把自己的车子停在那个位置上。

  车位在中隆广场的楼上,旁边还有窗户,江瑜瑾便透过窗子努力伸脖子,只能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头,于是他和陆时安说:“我们好像挤不到好位置了。”

  他从窗户往下看,此刻的广场位置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陆时安看他:“稍微离得远一点也没关系,能看得到的。”

  他从自己的车子后备箱里抽出了两条张锋给他备的围巾,然后转过头随手给江瑜瑾套上:“这样就暖和了。”

  “……”江瑜瑾愣了一下,然后双手摸着自己手里软绵绵的围巾,像个小仓鼠似的,冒出了自己的脑袋,爽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围巾软绵绵香喷喷的,还隐约有一股陆时安偶尔会用的香水味道。

  像是冬日里雪花落下来时的清新凛冽感。

  陆时安也给自己戴上了帽子和围巾,对对方的感谢很受用,但嘴上只是说:“举手之劳而已。”

  然后和江瑜瑾说:“那我们走吧。”

  果然如同江瑜瑾所说,此刻表演位置已经被人群团团围住,他们两个人十分努力也只能挤到人群的边缘位置,江瑜瑾跷起脚,只能从边缘隐约窥舞台的一个侧影。

  陆时安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拥挤的场合,整个人被挤来挤去,脸上的表情格外难看了起来。

  似乎是被江瑜瑾发现,对方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时安,对着他眨了眨眼:“我们就是来看个气氛的,没关系的。”

  陆时安回过头看他,心情忽然沉静了下来,只是轻轻地说了声“嗯”。

  此刻舞台刚刚结束了热场环节,负责打铁花的老师傅此刻已经拿好了自己的装备。

  滚烫的铁水此刻落在他手中的木棒里,随着另一个木棍向上用力一甩,于是滚烫铁水爆出的花朵迅速在这个夜空中迅速绽放,随着人们一声一声的惊喜的尖叫声,漫天缤纷。

  江瑜瑾也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立刻惊喜地跳了起来,他跳的更高了一点,另一边又十分高兴地晃着陆时安的肩膀:“——”

  陆时安很少出门,更少出席这样人挤人的场合,旁边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为此刻的表演而赞叹,陆时安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到江瑜瑾的声音,于是他也张大了嘴巴和对方喊:“你——说——什——么——”

  于是江瑜瑾回应他:“陆——时——安!你快看!”

  听了这句话,陆时安便抬起头,刚刚好又一朵新的铁花被扬上了天空,灿烂地落下。

  也就是在此刻,陆时安感觉自己似乎被对方拉了过去,江瑜瑾和他贴近了,似乎是为了怕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于是江瑜瑾便凑近了他。

  对方比天空中的铁花还有灿烂许多的眼眸此刻明亮地看着自己,江瑜瑾问他:“好看吗?”

  陆时安不知道为什么,却愣了一下,然后他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