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在距离北令很近的山林中。
已经过去十三个小时了。
帝都,庄家的所有人,几乎都长在了手机电脑跟前。
他们能做的,好像只有等待奇迹的降临。
一如从前,在江清的那个手术室外。
人这一生唯一谁也无法掌控的命运,是生死,其他什么都算不上。
谁能想得到。
谁能想到两家和解这条走了十余年的路上,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人会是夏恬。
庄家的所有人都恍惚了。
如果说是她们没办法感同身受,那这一路看着夏恬走来的江叶就成了唯一有话可说的。
得知新闻的第一时间,她赶到了丁然的酒吧里。
她发现,大家都悬着一颗心。
没有人掉眼泪。可能,比起夏恬会永远离开,她们都更相信她会绝处逢生。
“她这辈子……”江叶说话变得无比沉重,像是一口毒药含在嘴里,“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当初江叶选择走艺考,没有人支持她。当时的北令附中人才如云,选择艺考仿佛是一件格外突出,怪异的事情。
可是江叶喜欢。
夏恬看得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安慰她,说,“怪胎怎么了?从古至今,青史留名的往往都是怪胎。他们都说你不行,可我觉得你只要踏出这一步,一定会是未来的大明星。”
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江叶真的成为大明星了,她还一直记得夏恬当时的话。
每一个普通的字组合到一起,就带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这个人怎么那么好啊!
她要跟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丁然蔫蔫地倒在吧台,一直偷偷地拿袖子擦眼泪。
“所以她一定不会死的。”
这里就她们两个人。
她俩也没心思管别人在不在。
此时的心境完全出于她们自己的内心。
江叶托着下巴,“你还念着当初那件事吗?”
在问丁然。
丁然恍惚地反问,声音有些抖,“什么事啊?”
江叶说,“于越和夏夏的事。”
丁然扑哧一笑,笑得牵强,“他俩能有什么事?”
江叶半天无话。
是啊。
谁还会记得?那毕竟是小女生的心思。
丁然抬起头,“我从来没有……”
一这样开口,她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
“哪怕一刻,隔应过夏恬……我是真的,真的拿她当朋友……你们都……从来不信我……男人算什么,能比得上我们的感情吗?”
江叶顿时红了眼眶。
慌忙地错过脸去。
一切未定,她不想这个时候就跟怨妇哭丧似的抱一团咋呼。
“迟希呢?她去哪了?”
丁然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但强忍有点困难,一抽一抽地说,“不知道。”
江叶顿时被分走了心思,“不知道?”
丁然像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个人,忘了怎么哭,一下站起来。
到四处去查看。
真的没有。
“怎么回事?”
江叶的反应快些,手机拿出来,电话马上拨了出去。
一个不接就再拨。
终于,这次接了。
江叶飞快说,“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
对面传来迟希的声音,一下打断了她。
“高速路。”
此话一出,丁然的眼睛顿时看向了吧台挂车钥匙的地方。
空空如也。
她皱眉,飞快到电话跟前,“你疯了!?”
迟希的声音虚无缥缈。
她确实在南下的高速路上。
就在刚刚,看到橘猫的反应,迟希的心神都像是遭到了重创一般。
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不能细想。
“是疯了。”
……
重新活过来后,迟希做过一个梦。
那个梦境里,她见到了一个奇怪的牧师。
一身白衣,没有五官。
跟她说了几个字。
“夺此造化,是为不详……”
小时候听院里的老人说过,佛教的梦境,都是先人的警示。所以说,很少有人,在梦里见过佛。
迟希想了很久,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警示是什么意思。
后来夏恬在的那所小城频频出事故,她隐约有一点门道,却还是没有抓住实体。
现在在高速路上,她放任自己的脚尖越来越用力,看着仪表盘上飙升的速度,听着窗外接近嗡鸣的风声。
迟希突然懂了。
她夺得是夏恬的造化。
“你冷静一点!!”
手机里传来江叶的斥责。
“你去了一点用都没有!你不是救援队!”
“我知道……”迟希眼尾凭空掉下一滴泪,“我就是去看看……”
她这状态明显不对。
江叶声音放缓了些,“你想想,想想夏夏早上走之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迟希没再说话。
江叶说,“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背上处分去山里,也不会有这样一难!如果你也出事,那她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话让迟希脚尖陡然一松。
表盘速度飞快地慢了下来。
即便是电话这头,也能感受到明显降下来的风速,江叶松了口气,哽咽道,“回来吧,或者,你找最近的地方,停下来,等着。”
……
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个不停。
脚也不听使唤了。
老天助她,很快到了一个服务区。
迟希驱车开了进去。
手刹拉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
迟希最后说了一句,“有事告诉我。”
而后,将电话挂断。
一个人在车里,一个人的世界。
迟希闭上眼睛,将脊背深深弯下。
努力地寻找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仿佛活在一片白色地狱。
这种感觉她熟悉。
只是这次更甚。
那个姑娘……
降临一样的出现,遁地一般的消失。
夏恬……
丢下她了。
——
这几个小时,度秒如年。
再待下去,迟希觉得她要把一生都过完了。
慢慢的开着车,她来到了庄家。
宁扬萃在家,其余人都不在。
这个时候,也就宁扬萃还坐得住,就连太姥爷,也都出门打发时间去了。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迟希来了后,就和宁扬萃一起在阳台的椅子上坐着。
“希希啊,”宁扬萃的声音披上了百年岁月的痕迹,“去倒点水喝,你嘴都流血了。”
迟希摇头。
又安静了一会,她突然问道,“太姥姥,小恬儿住哪个房间?”
宁扬萃给她指了个地方。
迟希站起来,走到跟前,推门进去。
这屋子里干干净净。
夏恬住过的地方总是这样,她浑身轻快,好像总是没有太多的行李。
衣柜里,衣服很少。
迟希一眼看到了那条黑色的旧裙子。
以前没有见过,突然从天而降,连带着那些回忆,也都涌上心头。
迟希轻轻抱着,坐在夏恬的桌子上。
桌上放了本书,顶端露出张信纸,医院红头露了出来,迟希无意识地打开,想将它夹好。
看见信纸里面的内容,她却一下愣住。
[
想了想,还是写一封信给你。
不这样我说不出来,觉得有点没必要,可晚上又会被感动的上头。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前天,见了陈若琳,她跟我肯定了,《盛夏不迟》里的林夕原型就是你,而盛然,我就不说是谁了。
我问了小姨,她说手链是你的。
所以,那一年,下雨天,跟我在拐角聊天的人,是你。
那一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礼物带给了我怎样的力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一向是个不太会抒情的人。
迟希,我告诉你,高考后那个深夜,我突然上山,是想跟我妈妈说话的。
凉山上有我妈的骨灰,我相信如果她放不下我,就会在我成长的这几年,在那里看着我。
我前半生,过的不怎么样。没有过生日,没有过礼物,夸奖也没有。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你看穿我的脆弱,维护我的自尊,努力给我转移注意力说了一晚上话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真的错过了很多年啊?
这世界上长情的人不多,两情相悦的更少,拉拉里基本没有。
我们俩真是火星撞地球了。
这怪你。
我晚上是真的会想,你说,如果我们真的一直在一起,谈了七八年,现在会是怎么样?
估计,我看路边的花都能笑个半天吧。
冰冷的手术台,是我的战场。
我享受在上面生命复苏的过程。
可我害怕失去你。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过得很难。
你把生命看的很重,所以才自己和自己争执了那么多年。
是啊,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但你就不能跟我多说点好话吗?
你跟我说一句,我爱你,又怎么样?你光做那么多有个屁用。。我们女孩子想听的不就是一句我爱你吗?亏你也是女生,怎么就不懂啊!
唉。
等我回来吧。
反正你不跟我说我爱你,我是不会主动找你的。
天哪……
暗恋我十年啊?
你真是牛逼。
你能不能告诉点我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啊?傻逼。
服了!
……
]
深夜。
大山里,搜救队还在进行。
飞机坠落到这样岩石遍布的地方,除了机毁人亡,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但大家都还没放弃。
因为这工作证上的人。
救援队里唯一的女医生,实在受不住,坐在地上休息之时,反复的一直在看这个工作证。
海拔高,队长怕她缺氧,给她送来了压缩饼干和氧气瓶,蹲在她面前。
女医生抬起一双眼,眼里噙着泪。
“认识啊?”队长柔声说。
女医生缓缓地点头,“全中国所有医学院的学生,没有人不认识她。”
队长不禁多看了几眼,“怎么这么说?”
女医生摇头,一句两句单薄的话跟夏恬做过的事不配,她不想多说。
她努力地站起来,看向更远的山里。
“我记得刚刚检测仪显示,山顶也有飞机碎片?”
队长也站起来扶着她,“是,只是,那全都是岩石,就算找到……”
女医生看他,“去看看,哪怕真的尸骨无存,也不能放弃每个角落。”
两秒后,机长沉沉道,“好。”
很快,救援队直升机拔地而起,飞向那座银灰色的山顶。
女医生坐在副驾的位置,手里拿着方向仪,专心致志往底下看。
她的视野里全都是银灰色,看得让人疲劳不已,注意力难以集中。
但她一直在强迫自己。
突然,一抹鲜艳的绿色,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那是……”
女医生很快分辨出,这是一颗树。具体的品种她不知道,但从上方看下去,叫人觉得惊叹的一点是,它所有枝桠,似乎都在向里生长。
“赵哥,准备降落!”
机长很快在表盘上找寻可以降落的点。
等到站在山顶,一开门,一阵劲烈的风猛地刮进来。
两人速度不减,全副武装,来到刚刚看到的那棵树下。
从下方看,很容易能看见。
那是一个人。
所有枝桠向里生长,正是因为托住了这个人。
不用女医生说,机长飞快地飞身上树。
这个人之所以没掉下,只因为这棵树有一条藤蔓,死死缠在了她的右脚上。
机长挣脱了几下,没能解开,从包里拿出快刀,几下将其割断,带着伤者慢慢下树。
面部还算平整,能看出大致轮廓,是一个女人。
风吹已久,她的脸有点肿有点硬,一放到地上,女医生飞快进行生命探查。
在接触到脉搏间微弱的呼吸后,她大口大口的松气。
“是她。是她。”
带着人上飞机的同时,女医生难以自控的哽咽道。
这样一棵树,救下了夏恬。
后来送到就近的医院,医生才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说,关键时刻,夏恬应该是用什么东西,杂碎玻璃,跳了机。
全身上下,伤的最重的是她的脚,脚踝被嘞得只剩踝骨,若不是山顶的风,恐怕光是失血,就能让她失了性命。
只是,尽管如此,腿骨尽碎,她的小腿还是留不得了。
听了这么个结论,女医生的神经陡然一松,累倒在救援队机长的怀里。
这个消息,飞速地传到了帝都。
夏恬没在这个小地方做手术,因为军方派来了专机接她。
仅仅不到两个小时,她就被送进了附院的手术室,由郭箬亲自主刀。
这种手术,郭箬教授做过无数遍,但这次,她做了整整七个小时。
一条原本绝对的废腿,郭箬一点一点将其拼回,完全包裹,打好了石膏。
裹成了一个粽子,将人推出来。
和胸背按压手术一样,这样的手术,也是拯救断肢最后最后的办法。
如果不能长好,只能截肢。
夏恬安安稳稳地,被推进了监护室里。
迟希一直在门外。
听着郭箬和庄琳的话。
“长不好只能截了。”
“没事,没事,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咳。”郭箬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谁说不是呢。
“救援队在哪发现的人?”
庄琳说,“说是西城的月山。”
“西城?”郭箬不禁回想,“那不是北令旁边的城市吗?”
“是。”庄琳点头,“小恬儿跳了机,被一棵树被救了。”
“这孩子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