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就断送了性命。
迟靳西一个人蜷缩着,好像忘记了事故是怎么发生的。
就只记得最后钟宇凡倒在血泊中看她的那个眼神,什么都没有,疼痛都看不见,只有庆幸。
鲜血在他口腔里翻涌,说不出话。
最后的力量,钟宇凡将一个银制的手链从自己兜里翻出来,放到迟靳西手上。
他仿佛无声地在说。
不要再丢了。
迟靳西握着它,一直紧紧握着。
医院里哪里都是暗的,只有手术中那几个字,冰冷而醒目。
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宇凡哥,你真是个笨蛋,你不出现,我肯定就躲开了。那跑车的速度虽然快,但我这么多年散打格斗也不是白练的。
等你醒过来,我一定得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反应能力。
嗯,想的就是这些。
越想越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直到那骤然灭掉的灯牌,一下让迟靳西清醒。
她不敢抬头去看。
是的,她真的不敢。
她反而埋的更低,只用耳朵去听那边的声音。她堵上这一辈子所有的运气,想听到一个想听到的声音。
结果证明,她没什么运气。
抢救,没有抢救过来。
钟阿姨和钟语宁破天地的哭声,让所有人的心跳都揪到了一起,也深深刺痛了迟靳西。
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真的没了。
不知道哪个小孩,过来一把推倒了迟靳西,哭着喊,“就是因为你!宇凡哥哥是因为你去死的!你是个坏人!!”
迟靳西整个拳头都握紧,抬起头看向那小孩。
她很想说。
不能怪我啊。
可接触到那小孩眼睛里的泪水,愤恨和厌恶,迟靳西说不出来了。
不止小孩,他的父母,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好容易有那么个到她身边来问她的,“你们怎么回事?闯红灯了吗?”
迟靳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有闯,是在一个t字路口,那里没有红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行了。”她就听到一个穿西装的女人冷声说,“不用可怜成这样。人为了你连命都没了。”
在迟靳西身边围着的,闻言,也都讪讪走开。
这样直白的恶意,哗啦啦倾泻在迟靳西身上,把她浑身想要为自己争辩一番的勇气和力量,尽数打碎。
但年轻的姑娘,心里依然在坚持着。
我没有装可怜,我说的都是真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迟靳西一直跟着钟家的人。
不管钟语宁跟她说什么,她都没离开。
一直看着钟宇凡下葬,那张黑白照片出现在钟家的桌台上。
那天,妈妈回来了。
迟靳西以为,自己满腔的委屈和难过,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了。
可她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庄琳铺天盖地的说教,谴责,拉着她,让她去给钟家道歉。
偌大的红楼里,钟家外面的走廊上。
迟靳西赤红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前。一身傲骨碎满地。
任何一个人说是她的错,她都能反驳。
除了她爸妈。
那次,就连一向溺爱她的爸爸都没能替她说上一句话。
那,
就是她的错好了。
她磕头,她认罪。
这样,是不是就还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后来证明,这是错的。
那场交通事故,江清很久没发生过,一经报道,迅速发酵。
不止红楼大院,就连学校,小卖部,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高二提前一个月,八月份开学。
迟靳西在学校里,也成了风云人物。
她和钟宇凡是邻班,钟宇凡是班级第一,学习委员,她却是班内倒数,有名的大姐大,书生眼里的社会姐。
两个班级大都知道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背地里没少编排他俩。
……
“哎迟靳西,你怎么还能来上学呀?”
“就是你心也太大了吧?”
“怎么着都得缓几年吧?那可是钟宇凡啊,人家一直那么喜欢你,现在还因为你死了……”
“我要是你我都不想活了。”
这个话听得迟靳西生出了逆鳞。
好不容易让自己认清的事实,又出现了颠覆的迹象。
凭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
当时听到这话,迟靳西二话没说,一把抓住那个女生的衣襟。
阴狠狠地一句话,“那你去死啊?”
再之后,她不再是大姐大了。
全班同学,在那个女生的带领下,孤立她。
事情闹大,老师叫了家长。
当时,迟国栋和庄琳刚入部队不久,还需要适应,没休几天又走了。
迟靳西以为,没人会来当自己的家长。
没想到,她等来了正在国外读大学的迟靳南。
哥哥看到她,什么都没说,像往常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利落地给她办了转学。
迟靳南是例外的那个。
南下的火车上,迟靳南给迟靳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但迟靳西没心情吃。
她问哥哥,“真的是我的错吗?”
哥哥说,“小妹,你没有做错。”
瞬间,迟靳西眼泪掉了下来,“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说是我的错……”
迟靳南眸间闪动,但什么都没说,拿纸巾给她擦干泪水,抬手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从知道这件事,迟靳南就马不停蹄请了假订票回来。
他第一次跟爸叫板就是在这。
他没法接受爸妈的处理方法,也没这个道理,叫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丫头背负生命流逝的代价。
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旁观者会说,为什么一起出事,别人死了,而你却活着,是他们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公正。
可这种将断章取义的公正凌驾到生命之上的说法,恰恰彰显了他们的浅薄无知。
迟靳南不希望小妹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
正是哥哥这样绝对的保护,叫迟靳西觉得,原来错的是他们。
只有哥哥在她这边。
那她,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那时候的想法就是那样。
少年时候剑走偏锋,永远学不会圆滑,什么事都想争一个对错。
也是很后来,迟希见多了外面的人和事,尝过真正感情上的言不由衷,肝肠寸断,才懂得什么叫做生活中的灰色地带。
并学会去接受它。
只是啊,生活总要有那个变数。
爱情是她的变数。
这些事情,本来以为会一直尘封着,跟着她入土,没想到现如今阴差阳错,竟然都翻出来了。
不知不觉,迟希绕回到了家门口。
她重新抬头,见那个房间灯光暗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应该是已经打完了,迟希整理了下心情,拍拍脸,上楼。
打开家门,鞋还没换好,夏恬从卧室里小跑着出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心情是真很好。
“你去哪儿啦?”
“下面转了圈。”迟希回抱住她,“小恬儿,你明天上班吗?”
夏恬摇头,“不上呀,明天是周四,我调休。你忘啦?”
“那你陪我喝酒吧,怎么样?”
夏恬眼睛一亮,“好呀,我正想着要怎么庆祝庆祝呢!咱来点外卖,点麻小和水煮肉片,怎么样?”
“好!”
半夜十点。
茶几上摆了两个空啤酒瓶,底下还有一大框。今天夏恬特意还跟许主任打了声招呼,说她今天很上头,有事去找别人。
两人开着电视,今天很开放,找了个同性题材的外国电影投屏上看。
夏恬从来没看过。
刚喝了一瓶,她脸就红得不成样子,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上瘫着。
迟希就格外的平常,喝酒如喝白开水,若无其事地跟沙发上坐着,专心看电影。
电影中,女主给另一个女主偷偷戴上了戒指。
夏恬努力分辨了一番,然后举起自己空荡荡的两双手,“我没有~”
迟希看向她,不禁失笑,靠近到她耳边说,“你想要呀?”
“嗯!”夏恬用力地点头,“我,我也很喜欢首饰的,我婆婆说我怎么打扮的那~么素!她不知道!我也很喜欢花团锦簇的呀~”
说完侧头看向迟希,可怜巴巴道,“可是我没有嘛~”
迟希蹭蹭她的鼻子,心软的想说点什么。
就看见夏恬红了眼角,一滴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落下来,递到她的睡衣上。
她一哭,迟希顿时在沙发上坐不住了,和她一样垫了抱枕挤到地上坐着。
迟希见不得夏恬哭。
每次一哭,她都得跟着一起掉眼泪。
这眼泪也是矫情,平常一滴没有,一见夏恬的泪水就非得出来相会。
这专情程度,能跟她相比了。
不过,也不是只有伤心事。
迟希扯了个笑,问,“真的没有吗?”
夏恬打了个嗝,“后来当然有了,但也少得可怜~”
不满意这回答,迟希捏了捏夏恬的下巴,“再好好想想。”
夏恬睁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迟希不明白她说的是不是,“说啥呢?”
夏恬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漂移进卧室,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红色的丝绒长盒。
拿着重新坐过来,往迟希这挤了挤。
看见这盒子,迟希眼睛亮了亮,期待着她打开。
夏恬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银制的复古手链,带了个粉粉的心形吊坠。
像献宝一样,夏恬平移过来,给她看。
“这是一个陌生人送我的,我一直没舍得戴,好看吧?”
迟希轻轻的取出来,盯着看了好一会。
是它。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