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琳一大早从大院出来,就是为了来接这个人。
春运时期,北出站口人潮汹涌,大约八九点的时候,里面走出一个穿了身棕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妇人。
那妇人打扮地极其清贫,手里拿着的包像极了网上九块九的帆布包,留着一头干练的花白短发,但是身形格外板正,周身有一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浑然气质。
这正是远道而来过年的郭箬。
远远地,郭箬便看见了庄琳,直直朝她走来,扬起亲和的微笑。
“这么不欢迎我啊?”
庄琳确实摆着脸色。
不过她到哪都是这样,郭箬也知道。
“哪敢呢。”阴阳怪气地说话,“走吧郭教授。”
郭箬只拖了一个十寸的小行李箱,轻轻松松跟上她,“怎么样?见到人了吧?”
庄琳闷哼一声。
“哟。看你这样,你是不是给我徒弟脸色看了?”
庄琳本来气就不顺,从她回来到现在,一个两个的都给她打防疫针,这会态度更不友好了,“怎么,您徒弟是大罗金仙呐?人人都得笑脸相迎?”
“嘿?”郭箬拉住庄琳的胳膊,“你忘了你怎么跟我说的了?我警告你啊,你们家这一堆事儿,别扯我徒弟身上。”
“行啊。”庄琳扯了个笑,“既然如此,年后你把人带走,大家各自安好,岂不快哉。”
“……”
从北站口出去,两人熟练往地铁站走。
在地铁上坐着,郭箬沉思了好一会。
再次拉住庄琳,“你不知道这俩丫头的事儿啊?”
庄琳沉默,不说话。
怎么可能不知道。
郭箬问,“你不同意?”
庄琳反问,“你同意?”
郭箬自然而然道,“我没什么意见啊,这西西不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吗?”
庄琳:“……”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郭箬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想过多地争辩。
“你且看着吧,她们俩不会有好结果。”
“你就胡说吧。这俩丫头早以前就很好了。”
庄琳没被影响,漠然地说,“我闺女我知道,她没放下那件事。”
地铁到站,坐着的人都受惯性往前倒。
郭箬左右摇晃了一下,突然觉得这话另有深意。
“你什么意思?”
……
——
除夕,跨年夜。
迟希套着一身红彤彤的卫衣,在民宿的沙发上坐着刷朋友圈。
她爹迟国栋,迟靳南,莉莉敏,还有庄琳,都一一发了在大院里守岁的视频。
钟语宁也不例外。
视频里的建筑,是一栋老旧的红楼,远离城市中心,本是上世纪一个制造厂的家属楼。
每到过节,这栋楼楼下总是会停满各种各样的车,把整个院子都挤的满满当当,路过的熊孩子会在边上的车上堆雪人,贴年画,也没人管束。
今年也不例外,到处都张灯结彩的。
不管这里的房子是不是真的人丁兴旺热热闹闹,表面上看上去确实是这样。
夏恬端着一盘草莓坐到迟希身边,两人穿着同款的卫衣,发型也很相似,坐过来,夏恬就埋到迟希肩窝里,余光看见这个视频,凑上前想多看几眼。
但没几秒,就放完了,出现一个三角标。
见夏恬想看,迟希再次点开,把手机给她递过来。
顺手夺走了她手里吃了一半的草莓。
“这是……你们老家?”
迟希闷闷一声,“嗯。”
夏恬拖动进度条仔细看了几眼,老建筑好像都有种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南北方有巨大的差异,她还是在这个视频里看到了几分夏家原本的样子。
可能是一种感觉。
独属于印象中老家的感觉。
看完,夏恬把手机扔给她。
也没什么好看的。
没一会,拎着几大袋塑料包的另外几个小红人推门进来了。
看见这俩人又黏在一起,江叶和丁然脸上笑着,嘴上吐槽着。
“不和小情侣一起出门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赞同极了。”
江爽路上说要看,但实际上胆子小的要命,还没做什么,脸就先红了,话也很少。
六人现在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这些新鲜的东西都是在渔村姑娘家里淘来的。
江小可放下东西,乐道,“人生中第一个野年,真是不错!”
大家哄然一笑。
被调侃了,夏恬也不好意思再和迟希靠一块,把水果盘扔下,她自己走到桌子旁坐下,托着下巴冲这边整理食材的几个人笑。
江叶也是刚刚杀青,身体还处于高强度工作后的疲倦期,瘫在旁边不想动,只有两个小妹妹和丁然在辛苦干活。
丁然说这两个月她贴了十斤膘,这次旅行立志要练回A4腰去。
不过刚开始这几天她就后悔了。
在座各位除了迟希全是p人,旅行主打一个放松休息。
而迟希生怕夏恬被累到,什么运动项目都没定。
这肥真减不下来一点。
被夏恬和江叶一左一右看着,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了。
“你们俩能不能走远点?”她指着夏恬,烦道,“尤其是你,别对我笑,笑的跟面瘫一样知不知道?”
夏恬拿手捂着半张脸,没动弹。
江叶仰着头已经开始呼呼呼。
丁然没好气了,“迟总!”
迟希从沙发上探出头。
“把你娇妻抱走!”
夏恬要笑喷了。
神一般的娇妻。
“我就看看你,你这么辛苦还不能让我看看?”
“别扰,我嫌烦。感恩。快点!”
迟希:“得嘞。”
拍拍腿上不存在的灰,迟总优雅地起身,将笑得语无伦次的夏恬一把抱起,到沙发上瘫着。
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夏恬只能安生地盘起腿,看有点无聊的电视节目。
没一会,迟希的手机响了。
上面醒目的两个字,[庄妈]。
从两人出来到现在,迟希从来没接过父母的电话,庄琳打过一次没接后也很少打了,现在打可能是因为马上要跨年。
只是,迟希还是没多看,一眼就直接挂断。
夏恬看着她。
其实,就备注着的这两个字,足以证明很多东西了。
如果是她,现在接到夏家的电话,她也许会接起来,如果对方语气和善,那她也亲不亲淡不淡地应和几句,然后挂掉。
她和夏家就是这样的关系。
也许就是在这样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才会想起,也许根本不会想起。
这么多年,她也没接到哪怕一个电话。
迟希和她们家就不一样。
迟希这样毫不犹豫挂掉电话,倒挺像是和家里闹别扭的小女孩。
“希希啊,”夏恬凑上前仰着头看她,“女朋友的脚很好抓吗?”
呃。
顺着她们俩往下看,夏恬两只脚确实被迟希抱着,迟希的手还无意识在她脚心画圈。
“……”
先笑出声的是江爽。
夏恬侧头看了一眼江爽,自己也笑了,扬着下巴朝迟希眨眼睛。
看,这个女人又开始了。
迟希默默错开眼,将她的脚放下,坐的规规矩矩。
同行的几人大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只有夏恬算是有守岁的习惯,其他人都没有坚持到十二点。
春晚还放着,大家已经歪的七七八八,堆在沙发上睡成几团。
这也就是旅游,要是平常,不得先拿手机抢半个小时红包再说?
迟希在夏恬腿上躺着,感觉也快睡着了,夏恬轻轻放下她,想去找点清凉的东西吃,提一下神。
在冰箱里找了找。
只找到了一瓶鸡尾酒。
夏恬在犹豫。
她知道自己不能喝。
过了半分钟,她还是拿出来了。
到角落里小心的撕开易拉罐,她拿着个毯子来到了阳台。
这个民宿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个小阳台,在海边,还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躺在躺椅上,夏恬发了会呆。
过了会,她打开手机,重新点进和老师的聊天框,看着里面两天前刚发来的一段文字,继续发呆。
[交接一下,年后咱回帝都。]
她一直没有回。
视线往上,还能看到师徒俩半月前的聊天,停留在师父的一句话。
——那丫头不错,可以处处。
天知道夏恬当时有多开心。
只是短短半月,就不开心了。
提前半年走就算了,还这么突然。
刚想了没一会,有只手在她耳后挠了挠。
这个角度和力道,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咋还学会一个人喝闷酒了啊?”
边说,迟希边走到她面前,夏恬挪了挪身体,拍拍自己身边,示意她坐下。
迟希往屋子里看了眼,“不太好吧?”
夏恬坐起来,压着声音道,“你装什么装?刚抱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臊?”
迟希抬抬眼皮,“这可是你要我坐的啊。”
“……”
“要是被撞见了你别躲就行。”
说完她就坐了下来,手自然伸到夏恬腰后,腿也搭到她腿上,脸颊虚虚撑在她的肩膀上,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夏恬一时无言以对。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怀疑迟希脸皮薄?
她真是脑袋被门挤了。
阳台上寂静无风,两人坐下,椅子慢慢晃动,没一会又归于平静。
夏恬默默地把毯子分给迟希一半。
好一会才说,“我老师叫我年后回去。”
迟希头抬起,“嗯?”
“嗯。”夏恬也苦巴巴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叹口气,“咋办。”
“具体什么时候走?”
夏恬一想,“我不能直接走,还有点后续工作要做,可能元宵之后吧。”
点了点头,迟希没再说话,重新躺在抱住她。
约莫着,时间快到了。
屋里的春晚已经到了情绪高昂的时候,一般这种情况,马上就会迎来新年的钟声。
里面的人还没醒。
迟希和夏恬在一起,跟着主持人默默倒数。
“……五——四——三——二——一!”
海面上,远远地,扬起了几个烟花,从小屋这边看小巧又绚丽,还有点不真实。
这么巧合,就让她们俩蹭上了。
两人双双一笑。
夏恬侧头,和迟希对上眼,“新年快乐!”
“嗯,有你我就快乐。”
“你难道不应该也祝我新年快乐吗?”
“新年快乐。”
“……”
“你难道不应该回我一句吗?”
夏恬被无语地笑了。
她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再没后续。
就这么躺着,时间走的很慢。
夏恬突如其来来了句,“我不是很想走。”
迟希回,“可以不走吗?”
“我觉得我经验太不足了。”说着,她越发觉得可行,“嗯,就这么说。我本来也还需要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