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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头的路归月知道宗内发生的事, 她“看着”瑶佩和东千风,总会忍不住想到自己。
他们一起练剑,一起酿酒, 一起讨论修为, 一起处理宗内宗外大小事务。
这些事她都做过。
这对东千风来说是不是机遇路归月不知道, 但是对她来说,确实是。
她知道东千风现在一心只有瑶佩, 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中计了。
她一面看着他们恩爱,一面又明白正是因为东千风对她的感情太深, 甚至已经威胁到天道, 所以才酿成今日到局面。
一个除开她以外, 对所有人都好的局面。
她旁观着云下的热闹,心中生出了疑问。
既然如此,我也放下他, 继续修我的道不好吗?
想到此处, 路归月分出一缕元神, 附着在一滴水上, 让它从东千风身边滴落。
她看见东千风拿着一个木瓶,帮瑶佩捕捉灵植里的虫子, 一个捉一个装, 配合十分默契。
千风脸上是平淡的满足。
从前在他的夙愿里,相伴百年的时光中, 他也常常是这个表情。
要不就这样吧, 连天道都认为这样对他最好, 对她来说也是个舍情的好机会。
奇怪的是,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的道心居然有了裂缝, 一身灵气忽然翻涌,修为也有后退的趋势。
为何?
难道她道心不坚吗?
“原来如此。”
路归月呢喃一句,云上的水汽剧增,折射出一道道彩虹,道心上的裂纹随之修复,修为不退反进。
她方才在想什么,怎么会以为这是放弃这段感情的良机?
这是要以他的离开为借口,将责任推给他,推给世事无常吗?
可她不是瑶佩,是路归月啊。
路归月堂堂正正,何需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
若她要舍情,必然无关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因为自己甘愿放下,仅此而已。
所以她要继续寻找真相,也给东千风这样一个机会。
路归月想到此处,心念一片通达。
继续在这里旁观等待这件事,再也不会牵连她的喜悲,云层之上,净是自由。
而她等待的机会,没过多久就出现了。
在瑶佩身上做点手段不难,难的是如何逃过东千风的眼睛。
她与东千风同为化神期,而他前十年游历在外,多的是她不知道的奇遇。
想要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自己瞒过自己。
这些年她收到了许多小礼物,她选定这一对铃铛,又从其它礼物中抽出了他所有的灵气与神识。
而后整日整夜地操纵这些属于他的力量去改动护身铃。
直到所有的东西都成为废品,这件事才完成。
改动后的铃铛只要离开东千风,便会与她的意识相连。
兜兜转转十年,留在她手上的,只剩一颗灵气尽失,退化成凡物的豆子。
它再也不会变成红衣小人,耍着她的无踪剑,也不会神气活现地叉腰发脾气。
它被路归月种在屋后,成为众多灵植中,唯一一棵普通的豆苗。
铃铛没有辜负她的牺牲,在这一日终于牵动了她的意识。
蓝色的凤眼便是在此时张开,清明而锐利,余光一扫,便知道了瑶佩所在。
路仙尊一念之间便到了主峰脚下一处灵气断绝的地方。
瑶佩特异避开众人,拨开这里的草丛,进了一处洞穴。
两个人到也聪明,知道宗内到处是守卫,人多眼杂,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峰有掌门与各位长老坐镇,守卫反而不严,一般弟子无事也不会在这里久留。
山脚下这个杂草遮蔽的洞里没有灵气,更不会有什么人发现。
与她密会的人修为也才到元婴,路归月化身成一株野草,轻易就能瞒过他们。
“你消息很准,帮了我大忙,多谢。”
这是瑶佩的声音。
“早与你说过,是梧霜仙尊身边人的消息,这回可信了?”
这个说话的人路归月也认识,是姬五。
瑶佩:“此前是我轻慢你了,只因宗主派去寻他的都是出窍以上,我没想到你只是个元婴期,还能套到消息。”
姬五:“仙子与我同为元婴,连化神仙尊都能拿捏,我这点本事不值一提。”
原来东千风回宗的时间是姬五告诉瑶佩的,所以她才刻意在同一天借秋谷引开她。
想听的消息还没听到,路归月藏好气息继续听。
瑶佩得了这么大便宜,自然知道不能白拿。
“说吧,瑶我做什么?”
姬五只说:“师姐放心,你只需还我一个消息便可。”
“什么消息?”
“往后我会找你,届时你只需如实告诉我便可,不论是路归月的还是你那梧霜仙尊的,可别有丝毫隐瞒。”
“知道了。”
瑶佩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而后便匆匆离开了。
瑶佩离开的同一时刻,窄小的山洞外似乎荡起一阵水波。
姬五快步走出山洞,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洞内。
他回身四顾,洞中忽然寒气四溢,无端有蓝光明明灭灭。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空中长出无数冰刺,刺尖杀气浓厚,将他团团围住,但凡他稍有动作,必死无疑。
来人是敌非友,还是个高人。
姬五在恐惧中颤抖时,透过冰层,他看见一株草化成了人形。
蓝光照出的那张脸正是路归月。
“废话就别说了,瑶佩对东千风用了什么手段?”
她说完,空气中的冰刺就开始不断加长,刺破皮肉后还没有停止。
竟是一点时间都不给他留。
死亡面前,姬五没有犹豫,迭声叫喊着:“仙尊饶命,我只帮她弄了些邪修秘术,丹器符蛊都有,实在不知她鼓捣出了什么手段。”
“仙尊,我可以对天发誓,发心魔誓。”
之后她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都没有太大收获。
姬五应该没有撒谎。
即使姬五不知道具体细节,他的话还是给路归月大大缩小了范围。
瑶佩的手段来源于姬五,一切行动也有迹可循,那么背后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费些时间而已,应该不难。
这回的收获不小,除了瑶佩的事,路归月还另有发现。
无极宗修为等级森严,东千风师承宗主,又是化神仙尊,姬五若没有任何背景,不可能让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修士出卖东千风的消息。
无极宗内,有什么背景能超越东千风呢?
除了根基深厚的天隐门,应该没有第二种答案了。
“你是天隐门的人,替你传递消息的也是。”
姬五听她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时,就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了。
可惜他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一只只冰刺穿透身体,从另一侧引出他的血液,体内无数杀气肆虐,五脏时时刻刻都在承受被剁成肉泥的痛苦,光是疼痛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洞内的嘶嚎声不绝于耳,那双蓝色的眼睛自始至终只有冷漠和乏味。
似乎他死得再惨也不配入这双眼睛。
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姬五只迫切地想回答她的问题,那应该是摆脱痛苦的唯一方法。
“求……啊!求仙尊。”
接收到他卑微的乞求,路归月才招手,收回了几根冰刺。
“你们还有多少人?”
姬五从冰刺里脱身,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血液和汗混作一团。
听到她的问题,他不敢多休息,急忙答道:
“无极宗清剿过几次,他身边应该不足三人,除了那个与我传递消息的,其他人就算是宗主也未必知道,我真的没有撒谎,剩下的都只听令于门主,也从来不与我们接触,是真的无迹可循,仙尊明察。”
“ 潜伏在他身边做什么?”
“打探道心。”
路归月闻言眼神一黯,据她所知,曾经东千风去凡间体验人情一事应该有不少人知晓,也正是因为这个,众人都把他排出无情道子之列。
那门主究竟有什么神通,怎么又起了这个心思?
姬五适时解释:“门主见他对你一片深情,以为他不是无情道子,但我们几十年来暗寻天下,除了他与散修程不拾,竟找不出第三个更符合的人,所以才动用最后的人手,想再一次确认他的道心。”
天隐门向来以寻找无情道子为己任,一心想着取代天道,自己来培养他的道心,害了莫空还不够,还想着左右东千风,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何况程不拾修的是君子剑,不知能迷惑这群人多久。
路归月凝冰为椅,慢悠悠地坐下,支着头仿若不太在意地问:“既然有程不拾,为何还回头寻他?”
姬五身上的剧痛才有缓解,这会儿伤口上的寒气消散,内里血肉翻搅的痛又剧烈反扑,他两手捂着腹部,疼得在地上打滚,人到绝路,又生出一股狠劲儿。
认真回答的同时,他借着蜷缩的姿势掩饰,悄悄拿出个人偶。
“因为程不拾性格太过刚直,心性单纯,气运也不及梧霜仙尊深厚。”
看来还没探明程不拾的道心。
路归月心下稍安,但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她分心思考对策的时候,姬五瞅准机会驱动木偶,不消片刻,他的元婴就与木偶替换,脱离了身体。
地上的姬五在木偶的控制下依旧是十分痛苦的姿态,蜷成一团颤抖个不停。
而他的元神藏在元婴里,隐进虚空中,朝着出口悄悄挪动。
这个木偶是他的父亲纪天时保命底牌,说是大乘修士也看不穿,当初若是没给他,或许也能在闲听真人手底下逃过一命。
姬五对自己的父亲绝对信任,所以对自己能逃脱的充满信心。
他一步步挪向出口,脑子里已经想好出去之后找个什么宿体,再用什么方式找路归月报这些新仇旧恨。
只要出去,他可以继续继承纪天时的功法,以元婴修为,多找几个傀儡,修到出窍快得很,届时得了自由,趁着天下大乱,以无极宗之名,接触修为在出窍以上的人实在容易。
他在宗内为暗堂做事,知道宗内偷偷关押着许多重犯,那些人都可以成为他的粮食。
以往这么做过,以后做起来只会更快。
只要出去,报仇绝对不是白话。
出口越来越近,他更加谨慎,一丝丝破绽都再三掩藏。
触到出口的那一刹,空中忽然有一阵水幕结冰,将他的元婴结结实实地包裹。
路归月斜倚在冰椅上,只看着自己翻转的指尖。
指尖里寒气缭绕,渐渐在她手上均匀敷开。
她这才弯下腰,将纤长的手伸进地上的人体内,从他的丹田里掏出那个人偶。
她寒气将沾在手上的血液冻结,化成红色的冰碎裂掉落,手上便一干二净了。
洁白的手摊开,看着那漂浮的人偶,上头有一个“妩”字。
这应该是阿妩的少年留下的最后一点真心了。
被困在冰球里的元婴还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甚至筹谋着再离开的办法,不期然听见路归月开口说道:“你不是姬五,是纪天时的儿子。”
最大的秘密居然就这么暴露了!
姬五心知一旦承认,可能立刻就会被杀,为了尽可能争取时间,他理所当然选择否认。
这个女人太强大,心思也不是一般机敏,想要骗过她,就一定要有一套滴水不漏,甚至是能伪装成一个好人的说辞。
在可怕的压力下,他拳头大小的元婴脑袋疯狂转动,几乎要燃烧起来,只在须臾就编造一套完美无缺的谎话。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
“嘘!”岂料路归月先一步开口,打住了他的话头:“你不会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我还会给你机会说话吧?”
被发现了!
姬五看着最后的机会溜走,决心跟她同归于尽。
而路归月一把抓过他的元婴强行按回体内。
她的手继续按在他的身体上,以手为中心,一圈圈灵气鼓荡开来,将他的身体冻成冰块,又一次次震碎。
“恐怕连你也不知道,你的身体,还有这个木偶都出自鬼王浮提”
“到底是不是,只要打碎你的身体,看看它是不是黄泉土,可比什么话都可信。”
她的灵气击打两三次就碎了他的身体。
原本此时停下后就可以离手了,可她顺带搜其魂魄,又有了新发现。
这搜魂术她只是曾经看过,今日第一次学习使用,所以只能看个粗略。
但也不妨碍她看到他在玉青琅一事里的作为。
一个阴沟里里的虫子,竟也真叫他翻起了浪花。
玉青琅的死,师尊与秋谷重伤,他居然全都沾边。
“本来能给你个痛快,好叫你与父亲团圆,成全你一片孝心。”
路归月说着,手上忽然加大力气。
“既然你喜欢呆在角落里,我就成全你。”
话音落地,方才碎体的过程重新开始循回。
姬五回归□□后,骨肉碎裂的痛一遍又一遍侵占他的意识。
这种被一遍遍剁碎的轮回实在生不如死。
起初他还维持着对仇人的骨气,但只经历了一轮,他就将之全部抛弃。
“啊啊啊啊啊!”
“啊——我我可以与他们断绝关系,发誓再也不为天隐门做事,我可以,可以当您的狗!”
若是路归月见过纪天时的死,只怕也会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一脉相承的求饶风格。
任他如何哀求,路归月手下的动作依旧一丝不乱。
她以木偶为阵眼,引来地脉灵气循环,让他的身体自行重复结冰和碎裂的过程。
等阵法搭成,她才拍拍手站起身,款步走向洞外。
“你也不用侮辱狗了,就在这里当个蛆虫吧,还有永无休止的痛陪你,我相信你不会寂寞的。”
这是洞里响起的最后一道声音。
她离去以后,姬五的声音与视力已经被杀气带走,只能在无边的黑暗里,不停细品痛苦。
或许哪天路归月回心转意,才能救他脱离苦海。
可惜路归月忙得很,未出山洞就已经将他抛在脑后。
路归月现在要做的事很多,要提醒程不拾,要帮助阿离修炼,要帮助布苍锻造神器,还要找到补天书上最后那一页的缺失,还有秋谷的下落也不明。
最重要的,是查明解救东千风的办法。
事有轻重缓急,她只能暂时放下布苍与阿离这一头,去找瑶佩这边的线索,至于程不拾,那就是顺路通知的事,不值一提。
姬五给瑶佩的邪术是丹器符蛊,可能性最大的是丹与蛊。
炼丹离不开灵植,养蛊也少不了这个,她最精通的可不就是灵植么。
路归月把瑶佩和她身边的人排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她用的是蛊虫之后,又遍寻宗内宗外,查找了所有还存在的资料,也问遍了精于蛊道的人。
这个过程花了她十七年。
十七年间她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秋谷。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人与谜底,她会同时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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