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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提出现得悄无声息。
面对陌生的浮提, 路归月隐约觉得十分危险。
风无眠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直觉。
浮提才一开口,风无眠便进入最高警戒状态,魔气, 阵法, 丹药, 符箓,所有的手段都拿了出来。
绕是这样他依旧特别担忧, 跟路归月说话的时候,语气又恨又怕。
他说:“路归月, 你马上就会知道, 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严格来说, 此刻的风无眠实力已然在她之上,连他都这么害怕便已经足够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路归月害怕之余,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她, 被傀儡线控制的东千风必然会解除控制, 然后收获新的机缘。
现在他无法完成这个过程, 那么她能不能代替他?
她能不能救回他?
即便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路归月也想试一试。
东千风成为傀儡之后,身体的本能仍然没有忘记她, 她又怎么会放弃他呢?
她抵抗着浮提的威压与红线, 暗地里给东千风传音道:“千风,等我。”
等我。
若是猜测是真, 等我救你。
若是猜测不对, 等我陪你。
下定决心很容易, 但实施起来就不那么美妙了。
尤其是在敌人是一个化神后期强者的时候。
“背叛本君之前,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浮提冷笑道:“这里可是我的鬼界。”
浮提现在是张木偶脸, 冷笑的时候上唇微翘, 下唇平行分开。
在蔓延的森森鬼气中,之前的平易近人逐渐变得恐怖。
无数的傀儡线覆盖了阴沉沉的天空,带着强横的力量冲击着路归月与风无眠的防护。
与这浩浩荡荡的红线大军相比,他们两个的防护就像脆薄的鸡蛋壳一样,随时会破碎。
浮提的傀儡线与神树相连,控制着鬼界的规则,路归月以元婴之力抵抗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此刻她依旧透支鬼气坚持着说道:“殿主明鉴,我并无背叛之举。”
浮提一手平掌前伸,勾动着手指控制傀儡绳进攻,一股邪风从他周身产生,吹向四面八方。
即使路归月的声音逆着风传递,他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不在意地笑笑,勾唇说道:“区区傀儡,生死单凭本座心情罢了,有没有背叛重要吗?”
路归月最后的挣扎没有起到一点用。
作为对鬼界拥有绝对掌控的王,浮提高兴的时候可以给她最大的宽待,若是没了这个心思,也会随意决定她的生死。
随着路归月一身鬼气耗尽,那堆攻击她的红线很快便击碎防护缠了上来。
被红线缠上的前一刻,路归月心中闪过一阵犹豫:
要不要解除封印,以灵气搏一搏?
只迟疑了一刹那,路归月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即便解除封印做回修仙者,她最多也只有元婴后期的实力。
对付现在的风无眠或许还有机会,可浮提已经是化神后期,她解封也无济于事。
所以哪怕被红线裹成了一个茧,路归月也没有解除封印。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只想到一个问题:
千风的机缘到底在哪里?
路归月成茧时,东千风与风无眠也被裹入了红线。
浮提手掌一收,顷刻间便带着三个茧来到神树边上。
流动着黑土的祭坛上,红线缠绕成参天巨树的模样,遮住了里面的惊天阴谋。
扶桑神树已经接近于死亡,它身上最后这点生机和神力支撑着鬼界规则的同时,还被树上的天魔心不断汲取。
前两天为探查神树的状况,浮提曾经解开过一次神树身上的傀儡线。
这一举动也导致他们的创世祭练暂时休止,重新启动又要耗费时间去吸收三界气运。
现下捉到这三人,浮提索性把他们都扔进了祭练中,当做扶桑神树与天魔心的养分。
浮提手上一挥,三个椭圆的红茧便飞向巨树,转眼就融进其中。
树内形成实质的鬼气激醒了路归月,她努力睁开眼,居然看到了鬼王宫的十大长老。
她此刻被神树的死气捆绑无法动弹,只有眼睛能表达出她的惊讶。
论修为这些人都在鬼界顶层,论地位他们在万鬼之上只忠于鬼王。
他们之中不乏害过她的,原想着若是有机会,她会亲自报复回去。
可他们没死在她手里,反而死在了一心侍奉的王手中。
他们三人进来之后,外头的浮提一转手,十人的尸体陆续飘了出去,掉进了流动的黑土中。
被吸尽气运修为还不够,剩下的鬼身还要成为肥料。
原来不只是路归月,就连这群跟了他很久的鬼,浮提从来都只把他们当做工具。
现下的路归月身体被神树积蓄的死气牢牢包裹,红线之外又还有无法战胜的强敌,还有因她而成为傀儡的东千风也等着她去救,真可谓进退无门,只剩死路一条。
一身鬼气修为气运都在慢慢流逝,她的神识眼看也要被天魔心吸走,撑不了多久了。
路归月深知自己不能放弃,绞尽脑汁思索着办法。
“我该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千风你……”
她闭上眼睛心里这样问自己,问着问着,顺势就叫出千风二字。
“原来不知不觉间,你都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路归月此刻心思清明,但这话也只能在心底跟自己说。
或许是仙魔有别,东千风跟着风无眠一起被吸到天魔心附近,靠近树顶;
而路归月则被吸到还活着的神树附近,连着树根。
别说是说话,就是看一眼也没办法做到。
陪着路归月的除了压抑她的死气,就只剩同病相怜的神树了。
“既然这样,就再赌一次吧!”
若是没有她的存在,东千风中了傀儡线必然还保留着所剩不多意识。
那么他到了这个地步,生机在哪里呢?
或许这生机无限的神树就是某种暗示。
路归月看着指头粗细的金色神树,想到一个疯狂的办法:
她想在这里吸收无边的死气修炼,以求得到短暂的自由。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路归月脑海中开始了天人交战。
“鬼修当久了,你以为你就是真的鬼了?”一个路归月质问道:“你是人,是修仙的人!”
“鬼气本质上只是没有生机的灵气,将来解除封印补足生机,你还能当你的修仙者。”
另一个路归月接话道:“我知道,死气与生机完全相克,若是我现在修炼死气,等封印解除,它就会去消耗生机。解封之日,就是我老死之时。”
“何况你也撑不了多久,现在才开始修死气,如何保证死之前成功?”
“不能。”
“那还要这么做吗?”
“要。”
路归月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当然有。
她可以解开封印,解封时的力量会将死气震开片刻,她可趁着这个时候折下一截扶桑神树。
继而她只需要赶在浮提进来之前,反借天魔心寻找到回修仙界的路,或许会有机会脱身。
等扶桑神树到手,只需要一小节便可扭转她身上的规则,从此拥有完整的心脏。
作为她要寻找的五件神物之一,剩下的神树还可以留着,将来助她完成救世的夙愿。
实在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脱身之计。
前提是暂时丢下东千风。
“所谓暂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想到这里,她这样念叨着。
路归月心里很清楚,即便她抛下东千风,脱身回到修仙界再立刻找人回来救他,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救回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这绝对不该是东千风该有的结局。
电光火石之间,路归月将所有的可能性权衡到位,对着空气说道:
“我的千风要活着,要完完整整、风风光光地活着。”
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她心中生出无限勇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暖而坚韧的勇气。
一年来的擂台之战起了作用。
她散尽鬼气,主动容纳死气,根据这一年所学,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一部合适的鬼修心法。
大道坎坷,路归月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元婴后期,一朝蒙难又要从头来过。
总归过去的路没有白走,她仔细回忆着挑选的心法,很快就熟悉了它。
死气入体,路归月感觉到身上的一层层封印都产生了抵触。
连封印都知道,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路归月心意已决,抓紧了每一丝空隙运转心法吸收死气。
死气一入体,路归月便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冷痛。
死气逐渐浓厚,修为在短时间内极快上升。
路归月进入一种新的状态,此前的一切好像已经是生前的事,无法触碰。
重新修炼之后,路归月在这死气中已经可以游走。
她第一时间靠近还活着的那一部分神树。
就像一个怕光的鬼一样,她被神光和生机灼得浑身剧痛,魂魄都被灼烧了一块。
修鬼气就无法摆脱死气,修死气又不能靠近生机,路归月又陷入了僵局。
一定有办法,否则神树又是怎么当上第一任鬼王的,这棵树又是怎么掌控没有生机的鬼界的?
路归月在神光边缘来回转圈,上上下下查探。
好在她吸收的这些死气全都是神树死亡的部分化成的,所以活着的这部分没有主动攻击她。
扶桑神树至阳,有掌控规则的神力,所以它必然是在某处重新创造了规则,才能以生机之力帮扶这鬼界千万年。
路归月想到这一点,顺藤摸瓜找到了关窍。
她看了一眼东千风的方向,回头盯着这生机勃勃的神光,咬咬牙,一头扎了进去。
神光之外找不到,那我便进神光里找!
对现在的路归月来说,充盈的生机已经变成了穿肠毒药。
她以修炼死气的鬼身入内,时时刻刻都承受着骨肉销溶之痛。
陌生的状态下,这种生不如死的疼痛瞬间就击垮了她的意志。
她觉得自己像是跳进了烧红的铁水里,体内也像是灌进了铁水。
剧痛内外夹击,她只想一了百了。
这个时候,一些模糊的想法从裂缝中冒出来。
你是路归月啊,怎么可以放弃呢?
舍弃了那么多,你甘心吗?
还有人在等你啊。
叮铃——
路归月脑中像是有一只铃铛摇响,指引着理智回归。
她又一点点凝聚起意识,找回了自己熟悉的毅力。
当人的路归月从不言弃,做鬼的她也不会认输!
无论身心有多痛苦,她依旧死守着这一分理智在神光中寻找。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见到了什么东西。
经历过种种刀山火海油锅烈火般的疼痛,神树在某一刻给了她回应。
是那里,是树干与树交界处。
一半在土下,一半在土上,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口,从这里可以进入扶桑神树的树心里。
如果是东千风还有意识,那个地方一定有他的机缘。
时间有限,重伤的路归月已然看不清前路,只凭着刚刚那一瞥的记忆,跌跌撞撞过去,化作流光从那个洞口进入了树心里。
树心里没有灵气,没有生机,也没有死气。
路归月得以稍稍喘息。
很快,她的双眼便恢复清澈,一身伤势也暂且稳住,也能稳稳地站立。
她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树心是空的。
“这琉璃心里倾注了一丝神性。”
路归月苦寻无果,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秋谷也是草木化作人形,这里是神树的心,她手上也正好有琉璃心。
同为草木,它们会不会有所感应?
想到就做,路归月从自己那颗冰做的心脏中掏出琉璃心,以往那种温暖舒适的气息现在也十分扎手。
“唉……”看着晶莹剔透的琉璃心,路归月叹了一口气。
若是阿离和秋谷见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难过。
短暂的感叹过后,她抛开杂念,以死气刺激琉璃心。
琉璃心中的生机带着那一丝神性一圈圈往外扩散,不一会儿,这圈生机就撞到某处。
一枚半个拳头大小的金珠在空中现出身形。
路归月将它握在手中凝神感应。
原来这是神树的一丝执念。
是什么执念?
路归月带着这个疑问仔细体味,只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回忆。
它从一颗树化成人形,又修成神树。
他一生阅尽无数生机,修为到了瓶颈,为求飞升来到鬼界。
这里秩序混乱,民不聊生。
这里的天道早已崩塌,万千鬼魂都将成为弃子,凡间的轮回与修仙界的鬼修很快都会灭绝。
他想救他们一命,所以将真身立在三界交界处,而自己的魂魄则成为了一名鬼修。
为了让他们活下来,扶桑选择了赴死。
他成了第一任鬼王,利用神树的力量创造了许多规则,维持着鬼界的存在,给了它休养生息的机会。
就目前而言,他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
回忆到这里停下,路归月没有看到他到底有什么执念。
到底是多么强大的执念,才能在他魂魄消散后这么多年,依旧留在神树心里?
路归月探知不到记忆,但是探知到了一种情绪。
“是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她还没找到答案,琉璃心就唤醒了这丝执念。
一个穿着金色衣裳的男子在路归月眼前现身,他有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五官疏朗有致,头发也和路归月一样泛着蓝色,额头中间还有一道金色纹印。
他站在那里,像是拈花一笑的佛陀,又像是历尽沧桑依旧慈悲的道士。
总之这样的人一定是个好人,不需要任何证明。
“你是何人,为何寻吾?”
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治愈的力量,路归月一身重伤只在这一句话里就几乎好了个遍。
路归月心想,这应该就是东千风的转机了。
她高兴地行了个晚辈礼,然后对着扶桑说道:“前辈,晚辈所爱如今性命危急,求前辈救命。”
扶桑闻言有些犹豫:“可他不在此处,吾尚不能离去。”
他没有直接拒绝,这对路归月来说已经是喜事。
她看出扶桑愿意救人,便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为了鬼界万民,为了东千风,为了她自己。
路归月以此作为感谢。
接着她又说道:“前辈,晚辈可以立心魔誓,只要前辈随我离开,我定然助前辈了却执念。”
“你知吾所求?”
“暂时不知道,但晚辈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出来。”
路归月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绝对的自信。
扶桑有所动摇,于是捏指掐算了她的过去未来,其中却只有一片迷雾。
扶桑明白,这不是自己的原因。
纵然他只是留在执念里的一缕残魂,也不该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眼前这个女娃娃,只有可能是天道之外的人。
“若是你,或可一试。”
扶桑已经意动,路归月又道:“不敢欺瞒前辈,此界天道久久不能补全。现任鬼王浮提正打算耗尽神树与三界气运,创立新世。”
扶桑听到现任鬼王的名字,眼中有一抹光黯淡下去,想来他期待的对象应该就是浮提。
这可有意思了。
浮提身为一界之主,轻视鬼界至此,对神树更是视为仇敌,巴不得它早点死。
可这执念中的残魂还对他有所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扶桑眼中光芒消失之后,只略带惆怅地说了一句:“想必也等不到下一任鬼王了。”
路归月从中听出了失望与伤怀,待要一探究竟,顺便问问他的执念是什么,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身上的金袍整体绣着一株参天大树,看轮廓应该是完整的神树。
扶桑挥动着修满树叶的长袖,对路归月说道:“也罢,最后随你走一趟。”
那语气中竟然是失望和放弃。
他听闻浮提作为,已经放弃了完成执念的期待。
不,确切地说,是浮提先放弃了神树,扶桑才对他失望。
虽然很早以前,东千风便跟她说过,天道不全,天下的修士多数都不得善终。
可是路归月见过浮提所作所为,也见过神树的一生,若有可能,她不想让扶桑不得安息。
偷偷下定替他解除执念的决定后,路归月便带着扶桑出了神树。
顺着他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东千风。
她将东千风脸上的血污擦干净,牵着木偶似的他飞了出去。
有扶桑相助,他们很快就来到浮提面前。
种着神树的祭台上圆下方,浮提正站在面等待,手中拨弄着傀儡线。
路归月知道,无论自己修的是鬼气还是灵气,她都不可能打得过浮提。
唯有智取。
而浮提从不隐瞒他的弱点,都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
他的道心有瑕,所以身体变成了傀儡的模样。
他脸上的木偶纹路,时不时露出来的木偶关节都印证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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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一章写不完,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