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工具人,是不是?”
雩祈感到非常愤怒,一双杏眼凶巴巴地瞪着杜敬之。
后者轻轻眨了眨眼睛:“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雩祈恨恨道。
他觉得老委屈了, 自己明明才是师父养育十几年的亲传弟子, 师父与外人合谋之时, 居然把他给蒙在鼓里。
“等一下, 先不说那个,我且问你,我师父之前说的身世是真的吗?”雩祈忽地想起这事儿,马不停蹄地打断杜敬之即将开口说出来的话。
于他而言, 这事儿关乎他的过去与未来, 显而易见是极其要紧的事,便不得不打探清楚了。
杜敬之沉默了一会儿,给了雩祈一个明确的答复:“确实为真。”
“我也是方才知晓的, 许是你的师父为了让这场戏演得更真实些,才将你给推了出来。”杜敬之试探性地问:“小祈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雩祈顿了顿,然后摸上了自己的胳膊,嫌弃地说:“你别喊得那样亲密, 怪别扭的。”
就算他们小时候确实是两小无猜的竹马关系,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该忘的不该忘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行走江湖之后,他们成为势不两立的正邪两道, 可是正儿八经的敌人呢。
杜敬之失言, 他忽地笑了一下,明明是仙气十足, 禁欲而清冷的一张面庞,这样突然笑出声时却莫名有种邪性。
雩祈立刻就警惕起来, 直觉杜敬之肯定是不怀好意。
“你对幼时就真的一点记忆都不剩了么?”杜敬之问。
雩祈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何意,谨慎小心地回他:“倒也不是,依稀还记得我跟在你身后唤你哥哥的时候。”
这般回答倒也没错了。
他盘坐在贵妃榻上,坐没个坐像,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杜敬之为自己上药。
许是杜敬之知晓他笨手笨脚,干不好活,便没说什么要他帮忙之类的话。
雩祈其实在说话的时候有些走神了,曾几何时他在伤过之后,好像也被人抱着包扎过,是年岁仅比他他大一二的幼童。
“就算记得不真切,也便还是记得。”杜敬之来了一句说了同没说无甚区别的话,“那你可曾知晓,爹娘曾为我和你指腹为婚一事?”
他突然说的这句话让雩祈淡定不了了,猛地抬起头看去,当场愣住,惊得都快要忘记呼吸,几秒后他喊道:“不可能,你我同为男子,我爹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决定来?”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并且相当不信任杜敬之的话。
“指腹为婚,我和你那时候都还是未出生的婴孩,怎知男女。”
雩祈哑口无言。
“何况我手中还有信物为证,便是你不信也无法抵赖了。”
杜敬之这还不算完,他说完这话又给雩祈丢出来一个惊天大雷:“还有一事忘了同你说清楚,你的师父已经将你卖于我了,于情于理,你都是我的人。”
“什么?!”雩祈宛如被一道惊天霹雳给劈中,整个人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要昏过去了。
他心神恍惚,却又不得不承认——
这是他师父干得出来的事儿!
孩提之时就是这样,他想吃糖葫芦,结果他师父直接玩仙人跳,把他抵给卖糖葫芦的人,后面又说人家是拐子,将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一文钱都没花到他身上。
将他辛苦拉扯到及冠之年,不知费了多少钱财,眼见着将他卖给杜敬之就能抵掉先前花费的那些钱财,他师父才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雩祈哆哆嗦嗦地拿起茶盏:“我记得我这么多年写的话本拿到的分成也不少,想来应该是能抵掉我师父把我卖掉得的那些赃费吧。”
他咬牙切齿。
杜敬之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既然是为了赎回我的未婚妻,那么在下花大价钱也是应当的。那钱是一千两……”
雩祈微松了一口气,饮了一口水,心说还好还好,一千两他不是给不起,这些年他的钱都是自己拿着的,他师父倒是没有贪墨半分,他才不用在杜敬之手中苦哈哈地过日子呢。
杜敬之见他把口中的茶水咽下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出最后两个字:“黄金。”
雩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得他都语无伦次了:“夺少?!你说夺少!!”
原本字正腔圆的读音都给他带出了一些方言,可见他的难以置信。
杜敬之没有任何不耐地重复一遍:“一千两黄金。”
雩祈:……
好好好,他就知道这个坑就在这等着他。钱他是还不起的了,那便只能卖身了。
杜敬之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能屈能伸的雩祈忍辱负重,决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东,现在先容忍杜敬之的放肆,等他将这钱财攒到一千两黄金……
雩祈深呼吸一口气,实际上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一千两黄金,攒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到。
他生无可恋地倒在塌上,双眼无神,只觉未来一片黯淡无光。
“为何要这般恐慌,除了那事,我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让你讨厌你的事。而且即便是床笫之欢,你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杜敬之说的极有道理,雩祈几乎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你、你就是馋我身子。”雩祈试图分析。
他将之前说给他师父的话再次说了说来,其实这也是他心里最深的担忧。
他眉头轻轻蹙着,眼神里全是对杜敬之的不信任。
雩祈写了那么多男子,他自己也是男子,怎能不知男子的劣根性。
杜敬之便道:“我知你不信我,只有握在手里的实权才是最真的。我愿将府下的产业分你一半,剩下的则是我府中的花销,还有常年为灾区灾民捐赠所留,可好?”
“不要觉得有心理负担,这本就是我应有的责任。”
他指的是曾经他的爹娘承诺过要照顾好雩祈这回事。
雩祈其实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真切了,现在也如同雾里看花。
他还稀里糊涂的,自己不是被卖了么,现在拿到钱了说不准他之后就能为自己赎身了,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他干脆答应:“好呀。”
白嫩的爪子还伸了出去。
杜敬之给伤口上完药,又蒙上绷带后,明知道雩祈是何意,却还是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若是想要接下那些铺子庄子还有良田,就得成为盟主夫人。”
雩祈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他臭着脸说:“就知道你们这些正道没一个好人,嘴上说的都不是真话!”
“在下有时是商人,有时才是正道盟主,何况我早就将利害关系和前提都说与你听了,到底同不同意,选择权都交由你自己。”
杜敬之的手就放在他面前,端看他乐不乐意握住了。
雩祈还是很郁闷:“说是选择权在我,可我都已经被师父卖给你了。”
不过他也不想考虑那么多,钱财这一难题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最大沟壑,就算不是因为这个,那一半的产业还是很难拒绝。
“你就不怕将来我卷了你这些钱财跑路么?我可是魔教的人,能做出那些无下限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就是我的无能了。”杜敬之面色平静地说,“况且,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自信得都让雩祈满腹狐疑。
他真想抓着杜敬之的衣襟让对方清醒清新,他可是魔教,绝不会信守任何道义的。
在这之后,为了那一半的让人非常心动的财富,雩祈还是折腰了,如果只是一块金子,还不足以让他太过在意,但这一回泼天的富贵再不接可就不礼貌了。
何况他的师父虽说日常中对他坏了点,总是在把他养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但他师父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害他的事。
由此可以推出,他从了杜敬之是个不错的决定。
反正到时候吃惊的又不是他,他绝不会用女子身份同杜敬之成婚,痛苦的依然是那些正道!
雩祈这般想着,握住了杜敬之的手心。
……
不过两三日,江湖中就传言武林盟主即将成婚一事,并且成婚对象还是一名男子。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初始,人们还道这多半又是祈雨先生给他们正道泼的脏水,这一回连他们盟主都不放过。
直到他们真的收到了婚礼请柬的邀请函,才猛然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
正道人士还真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好家伙,祈雨先生那魔头写了那么多龙阳话本,里面的男子无一不是爱慕女子的正常人,独独漏了一个盟主,没想到漏下的这个还是真的断袖。
莫不是这都是魔教的阴谋!
可惜不论他们怎样挣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雩祈和他们盟主的婚宴依然如期而至。
庄重华丽的礼服一出,相貌一绝的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立着,左边的端华如玉,右边的海棠醉日,瞧着真真是好一对璧人。
不论在场的宾客都怀着怎样的心情,面上他们还是要好好祝贺这两位新人的。
雩祈还是挺新奇的,他和他师父其实没什么区别,也是为了钱把自己给卖了,已经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卖的时候更干脆一些。
反正这泼天的富贵他接下了,而且他对杜敬之并没有那么抵触。
他不乐意陪客人饮酒,在行完所有的礼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开,回了洞房给躲着了。
在房里他还看到了自己的熟人——他师父。
这位魔教教主摘下了自己的脸上的面具,为老不尊大言不惭地说:“为师这次可是给你找了一个好夫婿,记得之后钱礼要分我一半。”
气得雩祈抓起床上的一把花生枣子摔在他身上:“倘若不是你,我至于落到这个境地吗?!你之前还要杀我呢!”
说实话,若不是杜敬之救的及时,他当真以为他师父要对他动手了,毕竟那朝着他而来的杀意又不是假的,当时他还觉着委屈得不行呢。
现在他师父还有脸来找他,老虎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是吧?!
魔教教主哼了一声:“你这是不识好人心,我要是演戏不演的真一点,那些正道之人如何接纳你呢,你还真是枉费为师的一片苦心。”
嘟嘟囔囔的,言辞义正得雩祈都有些犹豫,莫不是真如他师父所言。
直到他抬头看见他师父嬉皮笑脸,才发觉自己又被骗了,俏脸都给气红了。
他师父过来似乎就只是为了打趣他一二,顺便再来打秋风,在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之后,才飞身离开。
走之前还丢了一块令牌在他身上:“并非你同那正道小子在一起了就是正道中人了,魔教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这话既是说给雩祈听,同样也是说给门外的杜敬之听。
后者听了这话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门口静静地说了句:“前辈大可以放心,我不会让雩祈沦落到回归魔教的地步。”
魔教教主忽然发觉杜敬之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危险凛冽起来,充斥着杀戮的冷戾。
他眯起眼睛,神情也变得冷肃起来。
直到杜敬之的眸光落在雩祈身上,变得温柔和缓,就仿佛是灿烂的春光,双方针尖对麦芒的气势骤然一松。
罢了罢了,不论杜敬之是何模样,只要他对雩祈永远最好,那便是个良人。
突然出现的8658此刻也在祝福杜敬之:【宿主,祝您新婚愉快,我们只要再努把力,就能让您的爱人逃离束缚了。】
杜敬之的心潮起伏了一瞬,他微微颔首:【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松懈。】
【是。】
话是这般说着,杜敬之转到雩祈灵动狡黠的眼睛上时,心里还是泛着软。
……就快了。
8658一走,杜敬之就恢复如常,他一步一步走近房内,同雩祈深深作揖,起身。
“夫人,我们……来日方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