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禅源源不断地融入各地的学子。
墙上都挂着画卷,卷起来的,还没放下来。
至于那所谓的千古绝对,更是影子都还没见到。
“该不会是拿我等开涮吧?”
“就是,侯爷呢?我们要看那所谓的千古绝对。”
“怕不是哗众取宠,见我等来了,又觉得那‘千古绝对’拿不出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店小二们面对各种声音,也不恼,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
“诸位举人老爷稍安毋躁,请先落座,对上代金券上的对联的,可以用桌上的笔墨写下来。”
店小二解释,“代金券总共有一百副对联,但我们今日总共会发出去三千张代金券,先到先得。”
要送一道招牌菜呢,不少没来过的,想尝鲜的,当即就写了下联去交差。
还有的贫苦学子,也想见识一下,只交了十文的入场券,喝着免费的茶水,还有一点小食,他们吃不起招牌菜,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代金券上的对联不难,都是祁秋年在一本杂书上抄下来的,经典对联一百对。
来接下联的水平参差不齐,不过大部分都是举人,多少还是愿意卖弄一下文采的。
下联只要不是很离谱的,都会给予通过,然后送上招牌菜,这给了不少学子‘水平也不过如此’的印象。
等到一楼大堂人满为患,重头戏这才开始,精美的绢布画卷缓缓从二楼落下。
画卷上的上联,逐渐落入学子们的眼睛里。
烟锁池塘柳。
就短短五个字。
有人第一反应:就五个字,这有什么难的?他们还以为是什么长篇大对呢。
可细看之下,才知道这上联的精妙之处。
对联中意境缥缈,联想画面,烟雾缭绕,池塘边的垂下的柳枝在烟雾里若隐若现,多么美妙的一幅画卷。
再细看这五个字,部首居然还运用了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
这下联要如何作对?
原本看轻这对联的,都面露难色,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发出一点儿声响,都木愣愣的看着这幅上联。
果真是一副千古绝对。
祁秋年在二楼,推开窗户,“诸位学子,春闱在即,本侯读书少,却也想跟随大家附庸风雅一番,所以只能拿出本侯家乡的对联抛砖引玉了。”
学子们的脸憋得通红。
有人胆子大的,“不若侯爷再抛砖引玉一番?先来对一对这烟锁池塘柳,也好给我等书生做个榜样。”
前脚祁秋年才说了他读书少,后脚就有人要他先打个样。
祁秋年也不恼,实话实说,“本侯确实文采有限,我家乡倒是有人对出了下联,只不过勉强及格罢了,诸位要是好奇,本侯也可以先说一说。”
“侯爷但说无妨,我等都好奇,是什么样的下联能及格。”
对对子,要讲究平仄,还有意境,甚至这幅千古绝对里的金木水火土也不能少。
祁秋年清晰吐字:“灯深村寺钟。”
其实网上还有个人气最高的,也是流传最广的,炮镇海城楼,部首顺序到是对上了,但先不说意境,平仄就不及格。
相比之下,祁秋年更喜欢灯深村寺钟。
学子们若有所思,这灯深村寺钟,平仄与烟锁池塘柳也对上了,金木水火土也用上了,一个白天的景,一个是晚上的景,也对上了。
只是这意境,似乎相差甚远。
确实只能说勉强及格。
但是这种只能算勉强及格的下联,他们也对不上来呀,不少有想法的都开始退缩了。
还是别上去丢人了。
祁秋年又道:“诸位学子若是有妙想,尽可写下来,店小二会替你张贴到榜单上,直到活动结束之后,整体评选出最优。”
学子们面面相觑。
呼声最高的万举人万言之,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得出什么。
他心里是有想法,可是他笃定,若是他这下联说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美名怕是要在此刻跌入尘埃了。
还是先别丢人现眼了,他想着,要是有其他人接上了,如果水平不如何,那他到时候再去接。
即便也只能算及格,也能和前面的高低有个对比,到时候不至于太丢脸。
他心底暗叹,不愧是千古绝对。
其他学子暂时也没有更好的想法。
食之禅通通陷入了沉思。
祁秋年带着笑。“既是千古绝对,短时间对不出来也正常,本侯也不会让大家白来一趟。”
店小二走到墙边,随着祁秋年的话,又揭开了一幅画卷。
上面是一首词。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作者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昨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1
学子们自发的默念画卷中的文字,不约而同的被文字里的意境感染。
这遣词,雨疏风骤,绿肥红瘦,画面感一下子就上头了。
“这是可流传千古的大作呀。”有个老举人神情激动,“不知这易安居士,是何方人士?侯爷可愿为我等引荐一番。”
祁秋年笑道:“这是我家乡著名的女词人的作品,只不过这位女词人早已作古,无法为大家引荐了,但本侯来带了她的作品,以供诸位品鉴。”
“什么?女词人?这词居然是女子所著?”
“不,这不可能,闺阁女子如何能做出此等大作?”
“这有何不可?你瞧这词中的试问卷帘人,海棠花是否依旧,如此婉约,定然是出身的女子。”
有混迹其中的女子,“我们女子如何作不出大作了?你们这些书生,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这让人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敢反驳,今日来的女子不多,但都是权贵人家,身旁丫鬟护卫都是好几个。
有的摸着良心,其实他们也曾见识过或听闻过某某才女的才名,偶尔有作品流出,也会让他们自惭形秽。
若是出身,耳濡目染,不说其他学问,诗词一道,比男子强的女子并不少。
有人激动道:“侯爷,是否还有易安居士的其他作品?”
祁秋年稳坐钓鱼台,“自然是有的,不过今天就出这一篇,还有另外一篇是青莲居士李太白的作品。”
这李太白,他们也没听说过呀。
店小二适时放下另外一幅画卷,《将进酒》三个字映入眼帘。
“是七言歌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1
这一开篇就如此拔高豪放,接着看下去,整颗心都沉沦了。
全诗豪迈,热情激荡,恣意洒脱,他们从未想过劝人喝酒的诗还能这样写。
侧面的,也能从诗里认识到这位青莲居士那潇洒不羁地灵魂,又该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诸位以为如何?”祁秋年出声,打破了楼下的沉寂。
学子们自惭形秽,佩服从心底出发。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举人仰天大笑又涕泗横流,“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哈哈哈哈哈……老夫有生之年能见识此等大作,死而无憾了啊。”
竟是直接疯魔了。
想想也正常,李白的小迷弟杜甫还写过一首诗称赞李白。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祁秋年觉得这形容简直贴切极了,如果不是初高中需要全文背诵李太白的诗词的话,那李白绝对是他最喜欢的诗人了。
有人弱弱地问,“侯爷,这些诗词,我们能摘抄带走,回去与好友一同品鉴吗?”
“那是当然,本就是给众人品鉴的,欢迎摘抄。”祁秋年笑着打趣,“本店提供笔墨,但纸张需要诸位自备哟。”
“是极是极,侯爷能与我等分享大作,已是不易,又岂能让侯爷破费。”
纸张本就不算便宜,他们这么多人都想摘抄,那消费可不低。
祁秋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明日还有两篇大作公示于人,还请诸位赶早,这烟锁池塘柳今日若是无人对出,明日本侯也会换一副对联,只不过对出明日那副对联的,只能得精品玻璃茶具一套,今日诸位自便,吃好喝好。”
那一套精品茶具也是不便宜的,侯爷出手,果真是大手笔。
即便是不慕钱财的学子,也不免心动。
楼下的学子朝着他拱了拱手,有的还在琢磨烟锁池塘柳,有的三五几人坐一起品鉴这两首诗词,还有的已经在差遣小厮去呼朋唤友了。
无论是豪放恣意的将进酒,还是婉约浪漫的如梦令,都让他们如痴如醉。
大多数人也不好干坐着,没到饭点,他们也点了不少茶点小食,食之禅的后厨立马就忙了起来。
瞧,这生意不红火起来了吗?
楼下的陈烨掌柜一脸佩服,比起侯爷的手段,他还是嫩了点。
关上二楼的内窗。
兄弟俩的两双眼睛都落在祁秋年身上,显然也是被今天这两首诗词震惊到了。
祁秋年反手掏出唐诗宋词合集,“哝,都在这里了。”
晏承安刚伸手,另一只手比他更快,接住了他祁哥手里的书籍。
晏承安:“?”
他哥这个性子,还有跟他抢书的一天?
祁秋年也笑,“佛子大人要不要也点评一下?”
“无权点评。”晏云澈翻看着书里的诗词,“都是一些可以流传千古的大作,我有什么资格点评?”
祁秋年含笑,“我那还有别的诗集,回家拿给你们。”
小承安一脸严肃,“哥,下一本我要先看。”他哥已经有一本了,下一本轮到他了。
晏云澈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为兄先要检查一下,某些诗词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习。”
祁秋年:“……”
晏承安:“……”
这算不算也是个腹里黑的?
一大一小,两人面面相觑,旋即又相视笑出了声儿,晏云澈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祁秋年的感慨是最深的,想起他刚进京那会儿,每次去找晏云澈,他噼里啪啦说半天,晏云澈能回他三句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毕竟当初是自己急于要有个靠山,他们的身份地位又十分悬殊,学识,见识,认知,三观也相差甚远。
晏云澈不把他赶出去,都算是我佛慈悲了。
也幸好晏云澈不是那种表面冷,内心也冷的大冰块,慢慢接触下来,才能发现晏云澈的魅力。
他虽是出家人,却从不圣母,他是皇子,却不会高高在上。
祁秋年最深的感受,他让他在这个阶级分明的陌生世界,感受到了文明世界的平等。
“这诗集,日后可会刊印出售?”晏云澈一目十行,越发觉得这诗集精妙绝伦。
若只是小范围传播,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祁秋年略微颔首,“等这场风波过去吧。”
晏云澈沉默地听着楼下的喧嚣。
如祁秋年预期的一样,不过一个时辰,这上联和两首诗词大作,就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学子们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学子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少权贵公子,富家小姐也来凑热闹了,食之禅上下三层楼都坐不下了。
店小二尽量维持秩序,可还是有不少人堵在门口。
“诸位,里面实在是坐不下了,大家不如晚一些再来?”
“不是听说交十文钱就能参与这次的文豪盛会吗?坐不下也没事儿,本公子就是想进去瞻仰一下两位大家的巨作,站着就行。”
店小二也不敢自作主张,“那诸位稍等,小的进去请示一下。”
陈烨也不敢做主啊,食之禅明明是高档餐厅,这会儿比菜市场还热闹呢,他又赶紧来请示了祁秋年。
祁秋年大手一挥,“既然他们愿意进来,那就放他们进来吧,茶水不能少,也让店小二们都警醒一些,以免混入宵小。”
“是,侯爷。”
楼下的人太多。
祁秋年和兄弟俩离开的时候,都是走的后门。
他招呼了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你去打听一下京城现在书写用的纸张分别是什么价格,然后再找外地的贫苦学子,打听他们本地的纸张是什么价格。”
小厮立马小跑去了。
小承安不太懂,“祁哥,打听这些做什么?”
祁秋年摸了摸他的脑袋,并不回答。
【小孩子嘛,还是单纯一点。】
晏云澈看了他一眼。
回府之后,小承安今天的课业还没完成,被两个哥哥赶去读书去了。
不爱做作业,是孩子的通病,即便是天才儿童也一样。
小承安哼唧了一下,“那祁哥要先把其他的诗集给我看。”
“行啊,我保证。”祁秋年大手一挥,“等你把今天的课业做完,就去我书房里拿。”
小承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说吧,佛子大人,特意把承安支开,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跟我说。”
晏云澈开口就是个大瓜,“京城所有书画舫,里面卖的纸,全是陈氏造纸iu盐坊生产的。”
祁秋年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陈氏是谁。
准确来说,是冯陈氏,右相冯良的续弦夫人的娘家的生意。
整个京城的纸张全部来自陈氏,这是搞了垄断。
自古以来,独家生意是最赚钱的,这陈氏是右相冯良的岳家,而右相又是三皇子的岳家。
一介商贾,要如何做到垄断市场?必然是有晏云耀那个狗东西的手笔的。
古代这姻亲关系,确实是不能忽视的。
祁秋年啧了一声,他原本只是想单纯地冲击一下书写用纸的价格。
一贯钱才一刀最次等的纸,而这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按照购买力来说,在后世也差不多一千块钱左右了。
一千块钱买一刀会晕染的黄麻纸,疯了吧。
这个时代虽然工艺技术有限,产量或许不会太高,但人力却是最不值钱的,他们之所以能卖这么贵,还是想搞垄断。
垄断的不止是纸张,还垄断了基层百姓识文断字的机会。
派出去的打听纸张价格的小厮回来了。
“侯爷,如今京城里最次等的黄麻纸,价格上涨了一半,其余的纸张,价格也有一定幅度的上涨,一般都在一到三成。”
祁秋年心里嗤笑,个狗东西,一两银子卖一刀最次的黄麻纸还不够,居然敢涨到一两半?
晏云澈倒是解释了一句,“每次春闱,纸张价格都有所上涨,包括地方府试乡试。”
也就是说,但凡近期有考试,纸张都会涨价,这算上不成文的规矩了,学子们几乎也习以为常了。
聪明的,也会趁着涨价之前,囤一些在家里备用。
但举子们进京赶考,不可能大批量地带上纸张,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的,万一被雨淋湿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到了地方再买,尽管他们心知肚明,京城的纸只会更贵,可他们也别无选择。
举子们进京也不是干等着考试,他们要想方设法去摸清考官的喜好,甚至是揣测出题的方向,三五几个同窗好友组织在一起做习题,这纸张的消耗量不就上去了?
还有一部分,就像前段时间那样,某某学子的文章辞赋被大儒褒奖,或是有大儒的大作流出,争相摘抄学习的,那更是数不胜数。
其他州府,没有三皇子压着,如果没有世家垄断的话,寻常黄麻纸的价格,大概在三百文钱到七百文钱之间浮动。
也是不便宜了,却也比京城好太多了。
祁秋年琢磨了一下,吩咐小厮,“你去找些人,散播一下京城的纸太贵,涨价涨得太离谱,普通人都要用不起了,贫苦学子们更是怨声载道,做隐蔽一些。”
小厮点点头出去了。
这小厮叫三石,话不多,但人挺聪明机灵的,是大源亲自提拔起来,安排到他身边随侍的。
随后,祁秋年又找了个小厮,让他们去京城买铺面,要低调一点,不要繁华地段的铺面,小街小巷的铺面就够了,主打一个便宜。
晏云澈大概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有把握吗?”
祁秋年扬了扬下巴,“我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做成的?”
他这次不但要冲击纸张的价格,还得要让晏云耀那个狗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话又说回来。
“晏云耀从年后就给我陆陆续续发过几次请帖和拜帖了,我一直没搭理。”
寻常官宦,要是敢对皇子的请帖视而不见,早就被判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了,被罢黜都是正常的。
只有祁秋年胆子大,并且挑明了立场,不与皇子来往。
他猜想,晏云耀之所以一直没敢正面刚他,有三个原因在里面。
一来是他也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前段时间被老皇帝特赐免跪礼的殊荣也应当在权贵中流传开了。
二来嘛,就是他对面坐着的晏云澈了,皇子们都想拉拢晏云澈,自然不会得晏云澈,而他又和晏云澈的关系这么好,肯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最后,就是祁秋年从不揽权,也从不和其他皇子有密切联系。
至于他针对三皇子的事情,谁看到了?谁有证据了?他做的哪一件事情像是在针对三皇子了?
所以三皇子即便想发威,也只猫着。
晏云澈对他的做法不作评价,“你不找几个侍卫?”
他都怕祁秋年落单的时候被暗杀了。
他道:“县侯的品级,护院侍卫,不超过一百人都是符合规制的。”
而祁秋年只有十来个护院,平时还没什么事情,全部被他打发到后院种菜去了,好好的护院,都快成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了。
平时出门就带个小厮,侍卫也不带。
祁秋年考虑了一下,“现在还是不了,没必要这么高调,我拳脚功夫其实还行的。”
他还有自保的本事,身边跟着的人越多,就越是容易暴露他的秘密。
如此,晏云澈也不再多劝。
如祁秋年想的那样,食之禅的诗词引起的风浪,不亚于神佛出世,书写用纸的销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只是意外的是,烟锁池塘柳,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出来。
或许是有,但可能都跟那万举人一样的想法,不想做出头鸟,不想被群嘲。
祁秋年也不急,在第二天,他如约地来到食之禅,又下了一副新的上联,随之,还有这副对联的奖品。
他就放在食之禅大堂的中间,一整套通体透着粉蓝的玻璃茶具。
玻璃薄透,用于浇筑热茶,可能会烫手,可他却做了双层处理,中间甚至还有镂空。
不光是学子们心动了,就连那些富家小姐夫人也都难免心动。
而他答应举子们的另外两幅大作,也落到了人前。
风浪越来越大。
祁秋年下了令,让造纸作坊那边加班加点,十二个时辰轮流上工,全部赶工黄白纸。
就等爆发的那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