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静无声。

  龙心、劫世、幽冥天——姬眠鱼将从绛尘话语中得来的线索一个个串起, 脑海中终于蹦出一个答案来。

  当初和绛尘去劫世的人恐怕不是澹青,而是她!劫世被封镇后,她将龙心留在劫世吗?会是她做出来的事。那么她胸腔中跳动的是什么?是绛尘的莲子心吗?绛尘将莲子心给了她, 所以才会现出红莲驻身?所以她能够悄无声息地控制住自己, 甚至施展出“颠倒梦想”?对了,还有同心契,是在劫世留下的?

  姬眠鱼越想越是头疼,都不好说劫世是红尘一梦了, 若是梦至少留下点痕迹, 她如今脑子是空空荡荡, 全凭旁人的话语构建过去的世界。

  “绛尘, 你——”说清楚三个字还没吐出,姬眠鱼就一脸憋屈地将话语吞了回去。方才还冰冷威胁着她的人又进入昏睡中。姬眠鱼视线一滑,觑见那就算昏迷也要牢牢按住她的手, 一时更是无言。

  绛尘什么都知道,她若是想窥见真相,得等绛尘醒来才是。

  姬眠鱼很认命地替绛尘疗伤。

  原本伤口未曾愈合,偏要发动颠倒梦想, 对身躯的负担陡然加重, 她是懂得如何雪上加霜的。

  半个时辰后,姬眠鱼起身。

  她从殿中走出去,试图理清如今的处境, 可抬眸望去,前方是一片空茫。

  梦是没有依处的,随心而化。颠倒梦想即是妄念, 那绛尘的妄念是什么?她会产生妄念吗?她不该是高坐莲花台, 心中无尘埃吗?

  姬眠鱼眼神幽沉,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快。

  尤其是眼前谜团重重,她很难把握主动。

  她注视着桌上的香炉,沉香烟气摇摇曳曳,淡香缭绕。盯着看了半晌,目光不自觉地转移到绛尘的身上。那个狰狞可怖的伤口渐渐弥合了,红莲业火或许还是她的体内无情烧灼。姬眠鱼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指尖很轻很轻地从衣上划过,到底是暂时压下将莲子心刓出来的念头。绛尘伤势未曾痊愈,这颠倒梦想到底如何也说不清。万一她再受伤,想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也不知道幽冥天和劫气到底解决了没。

  姬眠鱼漫不经心地想着,她抬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绛尘,嘟囔道:“你也有今天。”她微微俯身,唇角扬起的笑容很是莫名,正想趁着绛尘昏睡,在她脸上揉搓几把,可才伸手就被骤然睁开眼的人抓了个正着。

  姬眠鱼:“……”讪笑一声,姬眠鱼佯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她大咧咧在床边落座,问:“你醒啦?伤势如何了?什么颠倒梦想?可以破开梦境,让我出去透口气了吗?”

  “幽冥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们总不能永远待在这里吧?”

  绛尘直勾勾地凝视着姬眠鱼,她眉心的那朵红莲越发如赤火,妖冶灼目。“为什么不能?”她的声音很轻,语调低缓、咬字清晰。

  姬眠鱼没想到绛尘会这么回答,她敛起笑容,拧眉望向绛尘:“你说真的?”

  片刻后,绛尘才嗯了一声。她的思绪有些浑噩,魔域街道上的议论声、那飘拂着如同吉日到来的红帐幔、姐姐、道侣等存在不停地刺激着她的情绪,最终扯断理智的弦,使得压制在内心深处的妄念肆意蔓延。

  绛尘又问:“你想出去做什么?”

  姬眠鱼气得仰倒,她横了绛尘一眼,道:“这还用问吗?摇光欠我的风月无涯还没还来呢!”

  绛尘眯了眯眼:“尽日歌舞看不足,是吗?”

  姬眠鱼心绪沉沉,没注意到绛尘那危险的语气。她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如同过往般同绛尘搭话。她笑盈盈道:“在魔宫可比在始天、玄天有趣多了。”天庭的宴会那是宴吗?根本就是听仙神念经,熏得她昏昏欲睡。

  姬眠鱼身体朝着前方一倾,又问:“劫世到底发生什么?还有同心契,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劫世红尘。

  在龙心留下后,如春梦般了无痕。

  无痕就能当作没发生,无痕就能够轻易辜负吗?

  绛尘冷冷地看着她。

  她朝着姬眠鱼抬起手。

  姬眠鱼还以为绛尘要坐起身好跟她来一回夜话私语,扬着笑脸伸手去拉她。可绛尘的手指越过她的手,落在她的衣领上。姬眠鱼迷茫的视线向下一扫,挑动的眉眼间是浓郁的困惑。

  绛尘猛地将姬眠鱼往下一拽。

  她的左手搭在姬眠鱼的背脊,缓缓地往上移动,最后攀到姬眠鱼的肩颈,以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往怀中按。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小鱼”两个字从绛尘的口中吐出,钻入姬眠鱼的耳廓。

  柔软的发丝擦着面颊,姬眠鱼被那一声“小鱼”喊得浑身发软,实在是奇怪。她晃动着脑袋躲避着温热缠绵地气息,面上不知不觉染上一层绯红。仿佛被红莲业火烧灼的不是绛尘,而是她。她想从绛尘的怀中钻出去,可那双手紧紧箍着她,恨不得不留缝隙。

  “你——”

  “同心契是你留下的。”绛尘的语调冰冷,仿佛是一座亘古不化的雪山。

  绛尘的手指滑到她的腰间,在轻轻地摩挲,所到之处激起一片颤栗和酥麻。她受不了这种温柔与冷冽并存,仿佛身在是水火之中。

  如果绛尘还是青莲驻身,她会趁势反击。但现在……绛尘的状态明显不平常,翻覆不定,难以揣度,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次吃的亏下回再来讨。姬眠鱼暗想着,她能屈能伸,立马服软道:“是我的错,等我们出去了,想办法抹去同心契就是!”抹什么抹?等到出去后,到底怎么做,就不是绛尘能决定的了。

  这同心契存在也没碍着绛尘什么吧?为什么非要抹去啊?她还是跟过去一样,容不得身上出现半点瑕疵和污渍吗?话音落下,姬眠鱼先恼了起来。

  绛尘眸色幽幽,冷嗤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姬眠鱼正准备反驳,哪知绛尘下一句话就接上来了。

  “你与她人结下同心契,你道侣不会生气吗?哦,不对,我险些忘记了,你那好妹妹的意识已经被你打散了。等千万年后幽冥天再度生出新的意志,也不是你的好妹妹了。”

  姬眠鱼听得无语,她先前的解释没有半个字是入绛尘之耳的的。将双手从绛尘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撑在身侧,微微抬身。她扯扯着嘴角,问:“……好妹妹?道侣?那是你被天地同梦影响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

  绛尘来了魔域,进入天地同梦中,她没跟自己追究梦引的事情,反倒频频提起旁人。天地同梦对她的确有影响,跟其余念头扭曲在一块了?是了,当初在蓬瀛仙岛,那朦胧的幻境都能乘隙而入,何况立于诸幻梦之巅的天地同梦?如果真是这样——姬眠鱼,你真是自作自受啊!姬眠鱼骂了自己一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继续道:“好姐姐,你可别污我清白。这事要在魔域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有事好姐姐,没事就是绛尘。

  姬眠鱼每一声姐姐里都掺杂着无情的毒.药,言笑晏晏间,藏着一柄无形的刀,就像在劫世时,她一面同她调笑,一面又毫不留情地设计她。

  绛尘想着,眸色越发幽暗。

  她直接忽视姬眠鱼的解释,只抬起手指在她的唇上压了又压,像是在揉一朵嫣红的花。

  姬眠鱼“唔”一声,咬了绛尘一口。但是很快的,她就拉开与绛尘的距离。笑话,她要是真做了点什么,等到绛尘清醒后,她还有好日子过吗?眼下最重要的,是从颠倒梦想里出去。

  姬眠鱼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怎么才能解开颠倒梦想?”

  绛尘问:“你想离开?”

  姬眠鱼反问:“不然呢?”

  绛尘轻笑一声,她抱着姬眠鱼翻了个身,将姬眠鱼的纤细的手腕按压在榻上。她的眼神很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姬眠鱼,唇角勾起一抹讥讽。“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什么?”姬眠鱼眼神有些涣散,绛尘坐在她的腰腹间,白色的衣摆中金莲摇曳,自带冷山云雾的清冽。姬眠鱼的头皮发麻。绛尘被她惹怒的时候不多,可也不是没有。但没有哪会是像如今这般宣泄怒意的。她过去非要与绛尘唱反调,但这回有种莫名的胆寒和心虚,都不敢和绛尘对视。

  绛尘脸上挂着笑:“请你在我的妄想中永眠吧。”

  永眠两个字让姬眠鱼的心往下一沉。

  这跟她过往的幻梦不同,永眠是遁入梦之世,彻底没了存在的痕迹。

  那魔域中的日月也会随着她正身的沉睡而消亡。

  绛尘真的是疯了。

  姬眠鱼凝眸看绛尘,目光中藏着审视。她低叱一声,可余下的几个叱责音节在那突然靠近的冷冽气息中被嚼碎,被重新吞入腹中。唇齿相接,姬眠鱼想到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示威似的吻。她的挑衅都会有报应的吗?

  许久之后,绛尘才松开双唇嫣红的姬眠鱼。

  她清亮的眸子变得雾蒙蒙的,像是莲池上朦胧的雾,迷茫中藏着点诱人的纯真。

  姬眠鱼脑子嗡嗡作响,她看着眼神清冽的绛尘,正想问“你在做什么”,绛尘倏地将手指压在她的唇角,时轻时重地抚摸着,然而在她启唇时顺势滑入——姬眠鱼也恼了,她的眼睛变成金色的竖瞳,透出几分龙的凶悍和残忍。牙尖抵着绛尘的手指,可在即将刺破柔嫩的肌肤时,又收起力道,变成轻轻地舔舐。

  额前一对龙角冒出。

  眼尾泛着细碎的金色鳞片。

  绛尘又笑了一声,红唇贴上锋利的能够轻易刺穿脖颈的龙角,缓缓地向下滑。

  在越发粗重的喘息声中,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擦着细鳞问:“小鱼,你在做什么?”

  姬眠鱼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