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街走到元道魔宫外, 姬眠鱼的身后跟着一串笑嘻嘻的魔。

  映云裳紧紧地跟在姬眠鱼的身侧,恨不得占据她整个视野。姬眠鱼递给她什么她都收,她渴求的目光随着姬眠鱼挪动, 偶尔冒出一抹掩饰不住的酸涩。

  因为没什么是她一人独有的。或许将这些碍事的魔都杀光了, 那就无人再来跟她争,但这样姬眠鱼 会不高兴。

  屋檐下的几枚铜铃叮叮当当地响。

  从宫中大步走出的闲问之抬眸就看到一串魔,半晌无话。

  姬眠鱼步子轻盈,如一阵长风掠过, 顷刻便到了闲问之的面前。她道:“宫中装饰物太少, 我在玉行看中一物, 你有空着人去买回。”

  闲问之:“……又是莲?”

  姬眠鱼颔首, 片刻后嘟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们总喜欢雕刻莲花。”她没思考太多,扭头一指身后的魔, 又说,“我准备带她们去看看前魔主,你觉得怎么样?”

  闲问之蹙眉问:“为何?”

  姬眠鱼眨眼:“也算是另一种的杀鸡儆猴?省得你说我在魔域中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闲问之看着浩浩荡荡的小跟班们,无奈应道:“可。”就算她不同意, 姬眠鱼也会将人带过去的。她哪里阻止得了啊?放眼看魔域, 哪一处的变化不是姬眠鱼一时兴起?她力量强大,她说了算。

  闲问之应允了,姬眠鱼顿时笑逐颜开。

  前任魔域之主名号霁天, 说她恶贯满盈吧,倒也不至于。她跟昔日的魔主一般,厌倦魔域暗无天日的沉寂阴森, 试图跟玄道天庭来个大调换。可天庭哪会听她的?她时不时掀起一番乱象, 还勾结了蓬瀛仙岛的鲲, 使得仙岛仙神与鲲之间裂隙加大,这定岁针向阴面移动,绝对有她一份功劳。

  始天在天外天,虽然说是神魔之祖,可天外天与天庭距离更近,关系自然也比同魔域亲近。始天的偏心眼恐怕会引起魔的嫉妒。姬眠鱼下魔域,也是认真思量过的。到了魔域后,她也没什么杀戮之心,将霁天一行人打包扔到荒地——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看来是太闲了。与其等着天庭让出玄天,倒不如自己想方设法更改魔域风貌呢。

  “求人不如求己,是吧?”回忆旧事,姬眠鱼转头看闲问之,很是唏嘘。

  “您要知道,并非谁都有您这样开天辟地之能的。”闲问之道。

  “那你们想过尝试吗?”姬眠鱼反问。

  闲问之顿时无言,她们只坚持魔族惯来的主张,哪会想其余事情?

  姬眠鱼语重心长:“魔还是得思考,不然跟尸体有什么区别?”

  闲问之没忍住呛声:“这是您的经验之谈吗?”

  姬眠鱼摇摇扇子,厚脸皮说:“是啊。”

  映云裳拉着脸,气鼓鼓地瞪着闲问之:“您不要这样说姐姐。”

  闲问之低头和映云裳对视,神色微妙。

  姬眠鱼一扬眉:“她在跟我开玩笑呢。”她一直跟闲问之这样对话,没什么不好。

  可映云裳还是不太高兴。

  姬眠鱼抬起头,入眼的是蓊蓊郁郁的树林。她介绍道:“这边是荒涯,过去是一片恶地。魔域之中浊气下沉,有时候气机冲荡,会形成危险的浊潮。如今种下数不清的魔树,它们吸收浊气成长,衡定灵机,魔域已经许多年不曾遭遇浊潮之害了。从这点来说,霁天她们是功高盖世。”

  “待会儿见到她,你们可以夸她几句,但是别喊她魔主哦,前毕竟是前。”

  闲问之无语地扫了姬眠鱼一眼,袖中飘出数枚符箓,落在这群少年魔物的身上。虽然驻守在这边的士兵回报,说霁天没有异样,可难保见了姬眠鱼后不会生气。

  一行人观光似的往前走,有说有笑。

  未到魔树林,便见数亩方塘,莲叶田田,莲花亭亭。叶上清圆,随风而动。

  “这也是拦截浊潮的?”少年好奇地询问。

  姬眠鱼觑着方塘,慢吞吞说:“这啊,用来辟邪。”她神色悠然,举目欣赏魔域风光。

  过去追随着霁天的魔三三两两在树荫下躲懒。

  忽然间,察觉到一抹灵机波动,也不知谁说了声“那位来了”,众人顿时一骨碌起身,找了工具装模作样地挖起坑来。行动间,偷偷地朝着姬眠鱼那处望去,眼中藏着一抹渴望。万一那位一高兴,她们提前刑满释放了呢?

  “霁天呢?”闲问之走在前头,她看着这群昔日的同僚,就想叹气。

  “主——霁天道友她身体不舒服呢。”

  “都躺了好几天了。”

  闲问之皱眉问:“没请医者吗?”虽然罚她们种树,可也没从各个方面苛待她们啊。

  “她不愿意。”搭话的人苦着脸,眉眼间笼着一抹愁绪。

  闲问之转向姬眠鱼。

  姬眠鱼眉头一挑:“去看看吧。”她顿了顿,又对着跟过来的“观光团”说,“你们留在这边学学。”

  观光团们一脸惊恐,学什么?难道她们也要留在这里种树吗?

  “姐姐,我跟你去。”映云裳并不想离姬眠鱼太远,她仰头,可怜巴巴地凝视着姬眠鱼。

  姬眠鱼迟疑片刻,才说了声:“好。”

  映云裳跟在姬眠鱼的身后,她忽略闲问之的存在,很好奇地询问:“她不是姐姐的敌人吗?”

  姬眠鱼没回答,反而笑道:“我是天下无敌的,这点你知道吗?”

  映云裳乖巧地点头,不吝惜夸赞的话语。

  姬眠鱼又问:“那你知道天下无敌的意思吗?”

  映云裳犹豫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不是战无不胜吗?”

  “不是。”姬眠鱼微微一笑,“是无人是我之敌。不管霁天过去如何,她是我魔域的生灵,永远在我庇护之下。”

  映云裳似懂非懂:“所以她出事了,姐姐也会伤心吗?”没等姬眠鱼回答,她又问,“那我呢?”

  姬眠鱼不假思索道:“你当然也是魔域众生之一。”

  一句“如果不是呢”到了唇边,又被映云裳咽了下去,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姬眠鱼,不再说话。

  风吹着落花,贴着窗纱打旋。

  一只纤细的手探出,将窗推开,拈起一朵花瓣。

  她的面色苍白,近来时常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气机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那股幽气驱逐。若仅仅是幽气就罢了,她时常生出一种恍惚迷离之感,好似她仍旧坐拥魔宫,一声令下,魔域无人不从。久违的战意跟随着脉络间的血一起奔涌,她不由得浑身颤栗。

  但那不是她曾经期许的酣畅淋漓的战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的本能给了她警兆。

  如果再留在这边,也许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或许,她该找机会逃走,远离她昔日的部下,远离可能会被她拖入深渊的一切。

  霁天静下心,再度去感知那深藏在体内的幽气,可不知为何,那股森冷消失了。霁天眉头紧蹙,她不确定是她的感知力被影响了,还是那股气机真的消失不见。不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里。风吹走掌中的落花。霁天指尖出现一张漆黑的面具,这是她唯一从魔宫中带出的东西。这张面具能遁形匿迹,只要不运气坏到碰到四位上神,魔域之中的魔众发现不了她。

  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霁天将面具戴在脸上。

  她流连的视线在屋中器具上转了一圈,最后怀着一股眷恋,义无反顾地踏上离开的路。

  可她的运气就是那么坏。

  刚迈过门槛,便看到迎面走来的姬眠鱼、闲问之。

  霁天眼前一黑,一时间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片刻后,她才怀着沉重的心绪,向始天的另外三位上神祈祷,希望姬眠鱼看不见她。她慢腾腾的抬腿,首次感觉到自己的双腿竟然这般沉重,宛如灌铅。

  “门开着。”闲问之说。

  姬眠鱼唇角噙着笑,她似笑非笑地朝着弓着身悄悄从身侧移过的霁天瞥了一眼,将扇子一合,压在霁天的肩膀上,慢条斯理地问:“道友,准备去哪里?”

  “嗯?”闲问之神情微凛,笑容淡了些。

  霁天叹气,在姬眠鱼动手前取下形同虚设的面具,她朝着姬眠鱼行了一礼,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见过上神。”

  姬眠鱼打量着霁天,挑眉说:“这就是她们说得病入膏肓了?”

  霁天:“……”

  闲问之讶然地觑着霁天,片刻后才对姬眠鱼道:“人家只是说病了,您不要胡乱篡改别人的说辞。”

  “都一样。”姬眠鱼敷衍地应声,她点了点霁天的肩,迫使她退回到院中。院子里,兰花、牡丹……各色香葩错落有致的摆放,花团锦簇,香气袭人。“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姬眠鱼眸光在院中转了圈,又问,“有这样的法器在,怎么不趁着我沉睡的时候逃走?”

  霁天叹气:“我是魔域出身,能走到哪里去?”她留在魔域,那就只是被惩罚;一旦奔逃,那就是流亡的魔了。

  姬眠鱼又问:“那现在怎么要走?”她盯着霁天半晌,猛然间向后一撤,“不会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瘟疫吧?”

  霁天咬牙瞪着姬眠鱼,“犯上”的心思在此刻抵达巅峰。

  闲问之扶额:“您快给她看看吧。”顿了顿,又说,“不然的话,我就请姬珺派人来,前不久她还问我这边的情况呢。”

  “她问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没将我放在眼里?”姬眠鱼瞪着眼,神色不满。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霁天身侧,抬起手指朝着她的眉心一点。

  片刻后,姬眠鱼收起懒散的姿态,流露出一抹寒峻的神色,眼中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