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余悸接收到的任何信息都来自于反派系统,无一例外。于是,系统空间所用的文字,也就成了他所熟知的文字。

  在他去过的那些小世界里,所看到的文字都跟系统文字保持着一致,但是这个世界却并非如此。

  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

  这种小事并不见得会影响到他,但余悸还是沉默了一下。如果他的眼睛不是遮挡起来的,恐怕现在已经冷冷地盯着丹郁看了。

  “如果你问的问题都是这些,”余悸的脸色漠然,声音也冷淡,“我建议你还是别问了。”

  他可没答应问什么就答什么,而且很显然,他现在失去了回答的兴趣。

  “当然不是了!”丹郁立刻反驳道:“当然不是这些了……”

  可伴随在这道反驳声后面的,却是再一次的沉寂。

  后来困意渐渐上涌,也没听到丹郁再说一个字。余悸的精神域外壁变得更加薄弱了,薄得好似一层纱,在外沿轻轻地笼着,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也薄弱到了一旦破损将再难以修复的程度。

  精神域的进一步羸弱,使得余悸更容易困乏,就像现在,仅仅只是安静了这么一小会时间,余悸的意识就开始一点点模糊了。

  在意识即将散去的尽头,也是与沉睡的交界点,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你会,再一次消失吗?”

  余悸不知道丹郁是不是真的有问出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出回答,在现实与紊乱梦境的交汇处,一切都是最凌乱的,思考不得也挣脱不得。

  后来意识清晰了一些,他就回归了原本的他,记忆也好,丹郁的期盼也好,他都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他清楚知道那段被删掉的记忆里有着与丹郁之间的纠葛,那是一切最开始的地方,是那样的开始造就了如今的他。

  可那样的开始,也已经动摇不了如今的他了。

  他能坦然接受拥有那样一段过去,却不意味着他也得接受那些遗留下来的哀伤与期望。他对丹郁从未产生过与此相关的向往。

  但他还是挺喜欢小玫瑰的。承认这份偏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至于更多的……

  恐怕是没有了。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给出了怎样的回答,如果给了回答,他想,那也一定不是丹郁想听到的回答。给了人期待,又亲手打破,他一直都在这样做,以前是,所以,现在也是。

  而他,是没有未来的。

  任务成功,他会延续曾经的反派生活,任务失败,他会接受必将到来的惩罚。他从来都没得选择。

  所以,回到那个问题——

  他会,再一次消失吗?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会被删除记忆了。

  后来,他再次醒过来,又再次睡过去,甚至再次醒过来,时间的流速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感知度,在这个坠毁的半截星船里,或许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丹郁也乱七八糟地问过他一些问题,但他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回答,他只知道,在他的那些回答里,丹郁可以把它们构建成这样一段说明——

  他的确是他一直以来要找的那个人,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不知道丹郁理解过来后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在这之后,丹郁就凑到了他的怀里,抱得他很紧,力道是那样的重,有些发狠地说道:“我讨厌你。”

  可余悸没听说过,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是要拥抱的。

  还抱得这样紧。

  大约就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的这个时候,星船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旁边的碎石滚落下去,长久的下坠后,才隐约传来一丝回音。

  原来这是一个类似断崖一样的高地,星船就在高地的边缘,周边的落石支撑不住坍塌下来的墙体,开始掉落下去,但星船陷得比较深,短时间内或许没有这个烦恼。

  等到周边似乎平稳了下来,丹郁才爬上去,推了推天窗,看星船还陷在地里,就准备爬回去,就在这时,余悸说道:“外面有人。”

  丹郁愣了一下,再次探出头,先是朝着四周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人影,然后又释放出精神力触须,探了一圈却只探到了离此处很远的几批异种,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探到了。

  无形的精神力丝线穿越重重黑雾,缠绕在余悸的指尖,余悸指向了一个空洞的方向,说:“在更远的地方。”

  在超过丹郁的探测能力的,更远的地方。

  余悸说:“看来上次判断错了。”

  上次遇到那堆异种碎片,以为是救援队,或者是没能及时撤离的士兵,但这次余悸探测到了,丝线尽头,只有一个人。

  没有所谓的两个人,或者两个人以上。

  一个人,能在这种地方行动的,不依靠任何同伴的一个人,只有两种存在。第一种,是像丹郁这样的,被规则之外的交易所保护起来的特殊存在,至于第二种……

  Alpha向导。

  是余悸这样的,既能为自己编织屏障,又拥有战斗力的Alpha向导。

  余悸微微一笑:“我猜是上次那个罪犯。”

  丹郁:“他在往哪边走?”

  余悸动了动指尖,精神力丝线回溯,余悸说:“正在远离我们。”

  丹郁似乎松了口气,“还好是远离。”

  如果是往他们靠近的话,或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进到他的探测范围了。余悸的精神力远超一众指挥官是事实,可余悸如今的精神力不济也是事实,如此薄弱的精神力外壁,简直不敢想再一次过度使用的后果。

  可余悸却说:“小玫瑰,我们得出发了。”

  丹郁有些无措:“为什么?”

  余悸缓缓起身,朝着未知的黑暗伸出手,丹郁不明所以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余悸似乎在漫无目的地摸索,于是赶紧爬下来,接住了余悸的掌心。

  余悸困在黑暗里,却也至今都无法适应黑暗。

  微顿片刻后,余悸屈起手指,握紧丹郁的手。他没有直接告诉丹郁原因,而是说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两区危机是他搞出来的。”

  异种的动向无法准确预测,但异种有没有大批量地汇聚起来,却是可以探测得到的。罪犯亲口说过,没那么大能耐,但却可以搭把手。

  自罪犯出逃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罪犯第一次出手,就让人类基地失去了一位指挥官,在那之后,两区危机频发。他一定是掌握了某种辨别方向的特殊技巧,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光罩附近,抓住机会,带来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丹郁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他又要去破坏光罩了。”

  余悸点头,“或许。”

  丹郁:“那我们得去阻止他。”

  话音刚落,丹郁就觉得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他奇怪地转过头,看到的是余悸有些下压的嘴角。

  余悸好像对他说的那句话很不满。

  丹郁迟疑起来,听到余悸说:“是回人类基地。”

  既然罪犯有方向,那就可以试着跟着他,等罪犯找到了光罩,他们也就找到了人类基地。丹郁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可余悸似乎认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星船里所剩的营养剂和水都不怎么多了,丹郁把它们都尽可能都带上,然后就离开了这个保护了他们多时的小型避难所。

  走下高地,丹郁驻足回望,他看到半截星船旁边时不时滚落下去的土壤和碎石,它们似乎发出了一种很明确的信号,即便继续待在这里,要不了多久,星船也会随着这片地一起坍塌滚落下去的。

  沦陷之地,没有任何一个全然安稳的避难所,所有的安稳都只是暂时的,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你能支撑得起这么远距离的追踪吗?”

  缠绕在指尖的精神力丝线似乎闪过了一抹极其轻微的暗光,余悸说:“一根丝线而已。”

  又是一惯的那样,避重就轻,从不好好回答问题,说出的话也很误导人。就好像在说,只是一根精神力丝线而已,所以,不值一提。

  可丹郁分明看到,编织在身边的光罩,已经缩小了一圈了。

  随着他们的前行,深层次的冰寒一点点弥漫上来,他们似乎在往一个更加寒冷的地方靠近。途中余悸不知道在哪里碰了什么,遮挡在眼睛上的布条被润湿了,还有些脏污,短暂的休息里,丹郁帮他换了一条。

  新的布条不知道是从哪里撕扯下来的,余悸没有听到布条撕扯的声音,或许是在星船就撕了几条提前准备好了,具体的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旧的那条布条被取下来的前一秒,他闭上了眼睛,在眼睛再次睁开的那一点点时间里,他好像有一瞬间,看见了眼前人的面容。

  但那只是错觉。

  一如既往的黑暗里,轻柔的触感再次覆来,跟上次一样,丹郁单腿半跪,探着身子过去系布条。每每丹郁这样靠近,余悸都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或是搭在丹郁腰间,或是轻轻拥住丹郁,这一次,他是环住丹郁的,把在腰肢上的手按了一按,问:“布条是什么颜色的?”

  布料绕在指尖,丹郁微微一顿,“你就这么关心布的颜色吗?”

  说着好像还冷哼了一声,可即便如此,仍旧回答道:“白色,还是白色的。”

  “这样啊,”余悸说,“那就好。”

  如果是奇怪的颜色,就好像他会拒绝戴上去一样,丹郁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说道:“又没人看见,这么在意颜色搭配做什么?”

  余悸问:“你不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