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仪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余悸脱下外衣,张开双手,顺从地接受检查。仪器把他全身都检查了个遍,没有探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最后,他手腕上的通讯器被取了下来,跟外套、戒指以及耳钉一起,封装在了存储柜里。

  再然后,他被带着一路向前,走在空荡的长廊里,长廊尽头有扇半开的门,门口写着“禁闭”二字。

  原来禁闭区的“禁闭”二字,还真不是随便起的。

  以前以为禁闭区只是一个研究所,没想到还兼具关人禁闭的作用。

  在没有被定罪之前,余悸都会被关在这里。

  禁闭室的门猛地关上,响声厚重而又沉闷,上锁的机械拧动声持续了很久,转了好几圈都没个停歇,这是真当他是个犯人了。

  门上有个很狭窄的玻璃口,透过那里,可以看到禁闭室中的一切。

  禁闭室里没有监控,到处都是纯白的,白色监狱就是仿造这间禁闭室而建造的,听说被关进这里的人,大部分人都疯掉了。

  机械的拧动声渐渐停下来,博士倾下身,眼睛透过玻璃口看向余悸的背影,说:“上校,在那位哨兵醒过来之前,您先暂且留在这里,如果您是被冤枉的,我们会立刻给您自由。”

  余悸冷笑了一声。

  连辩解都不给与的一场言语讨伐。

  看来伊氏家族是做了点准备的,他们很清楚禁闭区有多忌讳那个逃出白色监狱的罪犯,所以刻意提及,让他们回想起那个罪犯曾经做过的事,所以才会在得知他也很可能操控了士兵后,立刻采取了最保守的措施。

  如果没有那个罪犯牵扯其中,事情还不会严重到到这种地步。涉及到了那个罪犯,就连指挥处也无能为力,因为那个人,也曾是指挥处的一员。

  余悸习惯性地摩挲戒指所佩戴的食指,一摸过去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都被收走了。手上摸空了,别的地方好像也无端空了一下。

  指控事件被禁闭区所接管,就意味着不会给人留有暗地里动手脚的余地,禁闭区有他们的行事方式,能保证哨兵说出的话只会是实话,由此,事情演变到最后就只会出现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哨兵醒了过来,并指控他的确操控过士兵。

  第二种,哨兵就此长眠,他不会被定罪,但即便如此,怀疑的种子就此埋下,长时间以来跟博士周旋后所建立起来的信任还是会荡然无存。

  他还想顺利通过考察期,彻底打消禁闭区的疑虑,然后放手一搏,随心所欲地完成系统任务,最后毫无后患地脱离掉这个无趣的世界。

  但现在,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他长久地保持着静默,背影还是那般冷肃,博士站在原地,等待着余悸给出一点反应,或者是一丝回应。

  实际上,从余悸被指控开始,博士一直没有问过余悸一个问题,现在他想问一问了。

  “上校,您究竟有没有用精神力操控过士兵?”

  可这个问题,无论余悸怎样回答,真相只会存在于哨兵醒来的那一刻,揭开一切的谎言与虚假。

  指挥处在据理力争的时候,甚至说道:“就算他操控了又如何,那可是B级危机,没有他的话那座人类基地现在应该已经消失了!”

  站在这样的角度,余悸在危急关头做出了违背禁令的举动,不仅无罪,还是功绩一件才对。指挥处的出发点或许有道理,可是禁闭区不会承认。

  没有人会知道余悸是为了拯救人类基地,还是为了享受打破禁令所带来的快感。

  上一次的放任,已经敲响过警钟。

  那是一次人类基地历史上的巨大事故,军方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哨向士兵。为了尽快解决战力紧缺的难题,后来禁闭区采取了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挑选了很多优质Beta重新进行ABO分化,所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人在成功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后,绝大部分却都没能熬过哨向的二次分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那个傲慢的罪犯。

  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禁闭区赌不起,人类基地也赌不起了。

  余悸摇了摇头,给出回答:“没有。”

  在哨兵醒过来之前,他会一直、一直否认下去。

  博弈是有胜算的,二分之一的概率可不算低。他无法与博士的信念产生共情,他只是在赌一个结果。

  不,确切地说,是他知道结果。

  经历过那样一场战斗,哨兵的精神域已经完全损坏,油尽灯枯罢了,不可能活得下来。

  短暂地失去信任也比限制自由要好得多。

  博士离去之后,偌大的空间只剩了余悸一人。禁闭室沉入安静,这里的安静是绝对的,听不到一丝杂音,时间的流速也开始变慢。

  时光就这样开始一点点过去,一开始余悸还能勉强判断过去了大概多久,后来就不太能知道了。在禁闭室待得越久,就越无法感知时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他是唯一的意识体一样。

  有时感觉只过去了一天,有时又感觉好像过去了一个星期,或者是一个月。

  但应该没有那么久。

  余悸也不是很清楚。当然了,他也不怎么在意。

  当机械拧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余悸却还跟刚进去那天一样,一身冷肃,状态一如既往的淡漠随意。

  余悸一边听着博士的致歉,一边迈着散漫的步伐往外走,经过博士身边时,说:“我很遗憾,我们的博士先生原来对我一丝信任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可语气却很无所谓,即便如此,博士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异样,但如果余悸真的不高兴了,应该不会让人感觉到才对。博士沉思了片刻,然后突然感知到了些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抱歉,我不知道您易感期到了。”

  就这样,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致歉。

  余悸面不改色地戴上指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小事。”

  都是小事。

  在这道门被打开之前,听到耳畔隐约响起了电流声的时候,余悸就知道,所谓命运,不过是站在他这一方的把戏。他让本该不存在的第三种可能性,付诸了实现。

  “系统,别让那个哨兵死了。”

  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次也跟上次一样,系统短暂接入,匆忙处理了点事后很快就断开了。系统跟他之间的交流不多,光是修正世界线就用去了大部分时间,剩下的一点点时间里,破天荒地用来建议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为攻略进度还停留在初始值。

  系统认为,在有攻略任务的世界里,宿主的角色一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设定,目前还没有反派攻略成功的案例,照他这样行事,结局很有可能会惨淡收场。

  余悸对此表示质疑:“我还不够善良吗?”

  白月光都那么不知好歹了,他也没把白月光给弄死啊,这还不是善良吗?

  善良得都快成圣父了。

  天色阴沉沉的,低压的乌云绵软得像抽不尽的丝,军事学院走廊深处的训练室正在进行向导训练,向导要把精神力渗进哨兵体内,形成屏障,让哨兵的五感回到普通人状态,所以哨兵们只充当陪练的作用。每当训练跟向导相关的项目,都是丹郁最无力的时刻。

  是无力,也是无能为力。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力,除了余悸,也根本没有向导能渗进他的精神力,合作自然就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事。先天条件不足的他,难免受尽冷眼,好在他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不然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欺凌。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往角落走了过去,他不想影响别人训练,也不想站在那里被不配合训练的闻祈盯着看。

  闻祈的目光越发直白了,也越发让人觉得不适了。

  看他走了,闻祈觉得没趣,只能收回目光。其他组的向导都成功为哨兵队友建立好了屏障,闻祈过于不配合,原沐生有些急了,就催了一声,不催倒还好,他这一催,闻祈眼皮一挑,痞笑道:“对了,你不是说那位上校经常来找你吗,怎么不来了啊?是不认识军事学院的路吗?”

  “噢,你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我告诉你吧,他被关进禁闭室了。你知道禁闭室是什么地方吗?去了禁闭室的人,要么疯,要么就是移送白色监狱,只有这两种结果。我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余悸完啦!”

  原沐生微微一愣,正尝试渗进哨兵身体的向导精神力也在这时停滞了下来。

  是。原沐生有听说。

  指挥处的消息一向严格保密,这次却不同,有权势的家族大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遏兰家族也是,似乎被针对得很厉害。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在此之前,确实没有一个人能从禁闭室顺利出来。

  除此之外,他最近还知道了一个小道消息,伊氏家族查到了一点关于十八年前失踪的小少爷的消息,那背后好像跟遏兰家族有关。而那个小儿子,似乎曾经在七十九区的孤儿院待过。

  巧合的是,原沐生也在那座孤儿院待过,更巧合的是,年龄也能对得上。

  不过被领养之后,他很不愿意被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领养的,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忽略掉孤儿院的相关记忆,直到得知这条消息,他才愿意去回想一下,试图从记忆中找出自己或许是伊氏家族一员的证据。

  但他的记忆太模糊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画面,记忆是灰白色的,没有色彩,有很多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围在炉子前烤火,然后有个性格很糟糕的小男孩来抢他的东西吃。

  丹郁是里面最大的哥哥,个头高高的,可是他能想起来的,只剩下丹郁眼底的漠视。丹郁明明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抢他的东西,可是丹郁没有帮他。

  他记不起来那个小男孩是谁了,记忆太模糊,可能那个男孩才是伊家小儿子也说不定。年纪那么小,性格就糟糕成那个样子,倒是跟伊氏家族很配。

  闻祈在他思维发散之际,扬了扬下巴:“别怪我没提醒你,遏兰家族的门可不好进,照我说,你可得抓紧点,趁这种时候赶紧去看看他,争取在他变成疯子或者罪犯之前把他哄到手,说不定你就能进遏兰家族的门了。”

  原沐生收回精神力,压了压眉头,说:“我跟他不熟。”

  “原来不熟啊,”闻祈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你说他送过你很多贵重礼物,不熟怎么会送你?你说的话可真矛盾。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劝你还是去探望探望他吧,都是同学,我可以动用点关系帮你申请,毕竟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能攀上个跨越阶层的人可不容易。”

  “我不去!”原沐生一下就恼了,“那可是禁闭室!他都自身难保了,你别想害我惹祸上身!”

  “……”

  压了好半天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很快就润湿了地面,空气中浮着带有水汽的凉意,丹郁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慢慢垂下眼,想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比如听听雨水打在树梢上的声音,又或者是听听冷风吹动衣服的声音,而不是去听那两个人愚蠢又算计的对话。

  等等……

  风吹动衣服的声音?

  丹郁转过头,看到训练室外一道离开的冷肃身影,银灰色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来,在视线尽头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学院还处于上课时间,以往总人来人往的林荫大道变得异常空旷,余悸一个人走在这里,树与树之间的间隔不足以挡掉所有雨水,每走一段路,走到枝叶交接的地方,雨水就会落在余悸的身上。

  又一次走在没有树叶遮挡的间隔处的时候,余悸停下了脚步,仰头闭上眼睛。预料中的湿润感却并没有滴落下来,他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感觉到,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头顶撑着一把伞,转头,丹郁正看着他。

  余悸没说话,眼里没有丝毫涟漪,只是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丹郁,连眼神也是浅浅淡淡的。是丹郁率先打破了静谧,问道:“你刚才……都听见了?”

  余悸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听见什么?”

  声音跟以前一样,有点低沉,听不出不好的痕迹,看来在禁闭室没有受到什么不好的对待,丹郁静默了片刻,然后说:“没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猜不透余悸,也根本看不懂余悸对原沐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觉得是爱意,有时觉得是恨意,还有的时候,又觉得余悸完全没把原沐生放在眼里。扭曲着,矛盾着,丹郁总也看不明白。

  他把伞递给余悸,冷淡地说:“我要回去训练了。”

  他不想继续胡思乱想了。

  余悸说:“好。”

  可是余悸没有把伞接过来。

  丹郁再次把伞递过去,这次手背碰到了余悸的衣服,“拿着啊。”

  可余悸不是那种被催促了就会给出反应的人,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我行我素,所以他还是没接,不过这次却给出了回应,虽然说出的话是另外的话题。他问:“知道我被关,你是不是很高兴?”

  丹郁的声音是跟刚才一样的冷淡:“有一点。”

  听到这个回答,余悸很轻地勾了下嘴角,嘴角的弧度看起来不怎么明显,但脸上确确实实出现了笑意。一直看着他的丹郁,在看到这道莫名其妙的笑意后,默然移开了目光,慢慢说道:“我听说禁闭室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好像会影响人的思绪,时间长了容易疯。但你待的时间不长,受到的影响应该只能算个开始,我猜你脑海里的流程走到了遗憾人生未圆满的事,所以才一出来就想来看他,是吗?”

  结果没想到,在看到人的同时,也听到了那样一番刺耳的话。

  但余悸给出的回答是:“不是。”

  “我遗憾的不是他。”

  丹郁下意识抬眼重新看向余悸,追问道:“那是什么?”

  那你遗憾的,是什么?

  余悸把他看入眼底,突然问道:“那天晚上,你等了很久吗?”

  “什么?”丹郁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余悸沉下眸光,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注定失去自由,我只会遗憾没能赴约,跟你一起吃上那顿晚饭。”

  丹郁愣了一下,在意识到余悸说了些什么后,有些慌乱地把伞塞进余悸手里:“我看你是淋雨淋坏脑子了。”

  漫天的微雨飘飘洒洒,丹郁沉沦其间,又急切地避开,余悸在伞下看着他快步走掉,走得那样急切,像是想躲雨,又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盯着他,再晚一步就会被拉进无法逃离的沼泽。

  可细雨缠绵,身上总会淋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