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一幕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夏圆更是下意识往晏辞身后缩了缩。

  那带路的宦官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翻了翻下垂的眼皮,朝这几个新人隐隐有些发白的脸上看了一眼,眼睛里带着一丝看好戏般的嘲讽神色:“还不赶紧进去?”

  众人一时瑟缩,只有晏辞抬头朝宫墙上看了一眼,然后径直抬腿迈上台阶。

  眼见他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身后那几个新入宫的宫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也紧跟着他也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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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好品香,以至于皇宫每个角落都被香料燃烧而出的香气蕴满,也是因此,这所以偌大的宫里每个殿里都有这么一处香房,专门豢养着香师给宫殿的主人制香。

  而东宫又是除了皇帝的寝宫外,宫人最认真谨慎对待的地方,皇帝对这幺子宠爱有加,以至于异邦来进贡的珍稀香料和本土生产的上等香料堆满了少阳殿的香阁。

  晏辞眼见香房大门此时出入之人不断,从其中传来的捣香磨香的声音更是络绎不绝。

  不同于白檀镇和胥州他那小小的香房,此时这里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香房。

  晏辞的目光顺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手中拿着的香具,闻着空气中各色香料混合的味道,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依旧身处白檀镇那间小小的香房内,从来不曾离开。

  直到耳边尖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宋香官。”

  晏辞从思绪中回过神,就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宫服的男人,正在盯着自己。

  他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和疏离,淡漠的眼神里透露着丝毫不掩饰的不满,此时看着自己已经隐隐开始蹙眉。

  不是男人。

  晏辞俯身作揖的时候目光从他精巧的下巴上一粒突兀的孕痣上划过。

  是一个哥儿。

  “你们两个。”那宦官看着见他们在旁边傻站着,对着他们出言提醒道,“这位是宋挽风宋香官,乃是少阳殿的司香官,还不赶紧见礼?”

  晏辞反应的很快,知道这人应该就是自己日后的顶头上司,于是行云流水地举手朝着这红衣哥儿作揖道:“见过宋香官。”

  那眉眼清冷的哥儿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冷笑一声,对着那宦官道:“不是都说了,要不就带女子来,要不就带哥儿来,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男人。”

  那宦官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有些尴尬,只好笑道:“宋香官见谅,最近香药局实在事务繁忙,人手本就不够……”

  “而且这两个都是今年新选入宫的香师,能力上不会有问题的,这不得已就……”

  “民间选入的?能力不错?”

  宋挽风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还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我能有这两人是我的幸运?”

  

  “这……”

  不等宦官回话,宋挽风已经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于是乎眉宇间的不耐烦似乎更深了,眼神里分明在说几个从民间选出来的香师,能有什么本事,还配进东宫?

  那宦官假装没看见他面上的不满,对其笑道:“宋香官,那这两人日后就劳烦你啦。”

  “上次你们送来的那个,在这连半个月都没熬过,便又给我送来新人。”宋挽风双手抱臂,“算了,何必跟你浪费口舌,天知道这两个又能待多久。”

  他抬头对晏辞两个冷淡道:“既然来了,我只有两条规矩:一是只做交给你们的活,二是不要多管闲事。”

  “这两条规矩可是能保你们小命的,千万记牢了。”

  晏辞垂眸敛眉,面上一副十分乖顺的样子:“宋香官,在下记住了。”

  “记住就好。”宋挽风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赶紧去把库房整理好,弄完了以后就去捣香,动作快点,莫要耽误殿下用香的时辰。”

  晏辞一愣,心道这人上一秒还训他们训得跟孙子一样,下一秒就直接分配任务了?

  然而他并没有迟疑,转身就往一旁放香料的库房走去,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夏圆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他。

  那库房里堆满了雕工精致的箱箧,上面繁琐的花纹和异域风格的装饰告诉晏辞,这并不是燕朝产的香料。

  他蹲下身,打开离得最近的一口箱子,在开盖的瞬间,手上却是一顿。

  只见箱子里面放着一匹匹表面呈现淡金色的丝织品,这些丝织品被绫罗织就的绳索缚住,如同市井布庄摆在货架上的布匹一般堆积在箱子底部。

  然而刚一打开箱盖,就闻到一股浓郁含蓄的沉香味。

  宋挽风慢悠悠在他们身后走进门,先是把目光落在夏圆身上:“既然听说你们有些本事进来的,那我问问你,这箱子里的是什么?”

  是什么?

  夏圆一脸尴尬地看着箱子里垒的整整齐齐的布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眼见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这不是……绸缎吗?”

  闻言,宋挽风脸上的讥讽的笑果然更明显了:“到底是民间选进来的,没什么眼界没什么见识也是正常。”

  夏圆面上一红,羞愧地低下头。

  眼见他这副模样,宋挽风对这两人的不满更深,早就听说这些从民间选进宫的香师有不少都是凭借关系入宫的,压根就是德不配位,尸位素餐之流。

  他心中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正要开口再嘲讽几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三佛齐进贡的沉檀罗縠。”

  宋挽风回过头,就看到旁边那个从进门来就一脸平静的青年看着自己说道:“将蚕丝浸入沉檀香水中,等到足日捞出晾干织就的布匹,织成之后香气经久不散。”

  他声音清晰干净,宋挽风忍不住细细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的多一些。”

  他于是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那价值不菲的箱壁,朝夏圆扬了扬下巴:“选几匹送去制衣局,让他们织成褂子送过来。”

  夏圆看见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一个字不敢说,赶紧伸手从箱子里抱出三匹布。

  宋挽风见他这慌慌张张的模样,愈发不满,冷哼道:“小心点,敢弄脏一丝就剁了你的手。”

  夏圆一脸慌张,忙不迭地称是,像是抱着他老爷的骨灰罐一般谨慎抱着几匹布快步走了下去。

  晏辞站在原地,安静等着吩咐,就见他这“顶头上司”刁难完他那可怜同僚后,又慢条斯理走到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看了一瞬,接着朝他左手边的箱子扬了扬下巴:“打开。”

  晏辞于是顺从地伸手将那箱子打开,这口箱子里面放着的不是布匹,而是一座如同根雕一般的东西。

  甫一开盖,浓郁的馥香瞬间喷薄而出,晏辞轻轻吸了一口气,只听脑袋上方那宋姓香官又用清冷的嗓音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木五香’,这种奇木根部为旃檀之香,节处为沉香之味,花为鸡舌,叶为藿香,而泌出的树胶为熏陆香。”

  “整个天下只有这么一根,天然而成,价值难量。”

  晏辞几乎是瞬间发现这句话中的疑点。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可是宋香官,沉香与檀香分明是两种香料,如何能生为一体?”

  “更何况藿香是草叶,又怎么会生长在树木上?”

  宋挽风低头看着晏辞,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跟方才那人一样惊愕尴尬的表情,然而却见对方垂下眼帘,面上依旧平静非常。

  宋挽风的眼神里带上一丝琢磨,方才这小子进门之时便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要知道这些初入宫的新人哪个不是一脸慌张,跟人说话时都不敢直视人的眼睛。

  这人实在淡定的有些过分,要不就是脑子有病,要不就是真有些本事在身。

  想到这,宋挽风的声音故意逐渐冷下来:“你这样问我,是觉得我说错了?还是在教我?”

  晏辞听到身后的人不依不挠地声音,于是他放下袖子,忽视他面上不友好的神色,站起身礼貌回应:“宋香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

  宋挽风冷笑一声:“看来你有不同的见解,既然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说说什么是正确的。”

  晏辞沉默一瞬,虽然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他了,但是显然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抱着些不满的情绪,若是不证明自己一番,怕是以后不好立足。

  毕竟像他一个哥儿能在宫里立足,还成了东宫里的司香官,真才实学肯定是有的。

  而傲气,自然也是有的。

  晏辞思索一番:“在下才疏学浅,并非故意反驳香官,只是这五种香料本就自有其种,无论世人传论为何,不同种类的香料都不可能同根而生,同株而长。”

  “所以在下认为,这‘一木五香’确有其事,但是世人口口相传中难免会出现错处。”

  “而所指的五香应当是沉香,栈香,鸡骨,青桂和马蹄。”

  “这五种香料皆属于沉香一类,同根同茎而生便不奇怪了。”

  晏辞恭敬着说完便安静等着,等着身前人的评判,然而等了许久却没得到回应。

  他不由得抬起眼,结果却发现面前早已空空如也,那宋香官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晏辞将袖子垂下直起身,在心里松了口气:所以自己这是通过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