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晏辞被晏家的家丁叫走后,顾笙便独自守在院子里。

  他回了屋,一眼就看到了晏辞随手放在床头的碗。

  顾笙走过去拿起碗看了一眼,里面还剩了一半的药汁。

  碗壁上残留的黑糊糊的药汁表明主人不仅又没有按时喝药,而且中途还放下碗跑了。

  顾笙抿了抿唇,拿着那药碗放到井旁边的木盆里洗了。

  他白皙的一双手经过井水的淋湿,显得越发白皙,指尖在井水冲刷下有些发红。

  阿娘在世时便经常打趣他,说他以后一定得嫁个好人家才是,他生来就显得比别的哥儿娇气难养一些,一身的皮肤更是不像贫苦人家的哥儿,若只是嫁给寻常的人家,那可没法把他的手养的更加娇嫩。

  但顾笙觉得自己并不是娇气的哥儿,只是一到夫君的跟前,他就不自觉地想去依靠他。

  如果可以的话,顾笙一定要告诉娘亲,夫君对自己很好,虽然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人,但是他每天能跟夫君在一起,他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唯一希望的是不要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顾笙仔细地洗干净了碗,用一旁的汗巾将手擦干,等到手上的水珠都被擦干净了,方才从胸前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油纸里包着的是一包葡萄干。

  暗紫色的果干被油纸包着,上面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此时被他的体温焐热,拿出来时还带着温度。

  这东西跟上次吃的石榴一样,也是从西域传进来的稀奇玩意儿,寻常人家平时吃上一口桃干杏干就满足了,但是顾笙猜想夫君说不定跟自己一样也没吃过这东西,于是便买回来准备等他回来一起吃。

  现在看来不用了。

  顾笙有点儿生气地想。

  等夫君回来自己就要好好问他为什么又不好好喝药,并且今天的果干也不给他吃了。

  自己好不容易熬的药,每次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拖延着不喝。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入口的葡萄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果香,比别的果子要更甜一些,甜滋滋的味道浸润了他的唇舌。

  那卖果干的小贩还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马奶葡萄晾成的干,是给天家的贡品,所以价格比普通的贵一些。

  顾笙自然是不信他的,他也不觉得自己这种人家能吃到什么进贡来的果干,但还是掏钱买了。

  他连着吃了几颗,直到牙根被甜到发软。

  屋子里尚且残留着熬制的中药散发的丝丝苦味,尤其是晏辞的香房,香味与苦味并存。

  晏辞每次闻到药味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他不仅不喜欢喝药,更不喜欢药的味道。

  “闻了太多苦味会把鼻子弄坏。”他指着自己“尊贵”的鼻子,一本正经地乱扯,“所以苦味要少闻才是,不然以后连香味都闻不出来了。”

  顾笙听着他胡说八道,实在不愿意揭穿他。

  ...

  “...甘松木香一两,茴香三钱...”

  “再加上半两,不,一两木香。”

  “磨碎了,再磨细一点...”

  晏辞一边说着,顾笙一边在纸上记下来。

  这些天晏辞手受了伤,一时半会儿握不住笔,于是顾笙便充当起他的手来。

  他这几个月跟晏辞学了不少字,日常所用的字已经差不多都会了,只是字迹看起来还像初学字的小孩子一般,个头较大,字体方圆,因为笔画过于工整看起来带着一种幼态。

  他的字跟晏辞飘逸的字放在一起,看起来又圆又可爱。

  晏辞每次看着他的字半天,然后忍不住乐。

  顾笙攥着笔不服气地看着他:“早晚有一天我会写的和你一样好。”

  晏辞于是就不说话了。

  顾笙按照他说的香料配比,认真地将磨好的粉末盛在乳钵里,然后双手端起来放到他的鼻子下面。

  晏辞微微低头,用鼻子闻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可以,还是按老办法烧熏。”

  这个顾笙懂。

  他驾轻就熟地拿起桌子上有些扁平的仿古四足铜制卧炉,用镊子夹起几块香炭放在炉下,然后隔着烧红的炭放上一片云母,再把香粉小心地放在上面。

  卧炉虽然经常用于燃烧线香,但是偶尔用作熏香也不是不可。

  这种隔火熏香的方法自从晏辞上一次在香会上使用过后,几乎立刻就在小镇上普及起来。

  人们都说这方法熏香又没有烟味,又能将香品的香气最大程度挥发出来,纷纷称赞。还有不少有点脸面的人物特地派自家的小厮前来他们店里学习此法。

  “这是我发明的。”晏辞笑意不减且大言不惭。

  他脸皮颇厚,被问到怎么会这种方法就说是自己独创的,这种熏香的方法源自宋代,但是在这个架空的朝代没有人见过,所以他说什么人家都信。

  于是人们对他的态度更加尊敬了,外面都说这是晏家的独门熏香法,简称“晏氏熏香”。

  等到香味从香炉里逸出,竟是跟晏辞平日里用的香料有些相似。

  “这个叫做‘熏衣梅花香’。”晏辞解释说。

  相比之前的“古法腊梅香”,少放了一味檀香和沉香,所以制成后的价格没有那腊梅香昂贵,平时用来熏衣用再适合不过。

  ...

  想到此,顾笙将手里的香方放下,走进屋将晏辞换下来的几件搭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来,一起抱到院子里。

  怀里那些晏辞换下来的衣服散发着一种温暖舒服的香味。

  其实这些衣服并没有什么异味,相反还带着晏辞身上特有的一种香味,那是顾笙最喜欢的味道,也是让他觉得最心安的味道。

  可是晏辞毕竟长了一只狗鼻子。

  尤其从牢里出来后,连着几天对自己嫌弃的不得了,每次都皱着眉说自己身上有怪味,后来喝药以后又说衣服上染了中药味,换下的衣服必须用熏衣香熏过才行。

  不然他不穿。

  一向好脾气的顾笙都受不了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就光着吧。”

  后者没皮没脸,吃惊地看着他:“夫人,难道你舍得看为夫受冻?”

  “...”

  顾笙被这声可怜兮兮的“夫人”叫得没了脾气。

  他自然不舍得他受冻。

  于是勤劳的小哥儿将锅搬到院子里,拎着桶在院子里打水注满铁锅,然后安静地等水烧开。

  接着他从厨房拿了一个蒸笼架在锅上,再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搭在蒸笼上。

  这个方法他看晏辞做过很多次,晏辞对他说等水开了的时候同时点上熏香,熏香会顺着热气一起钻进入到衣服里,可以保证香气久久不散。

  用来熏衣的香饼放在银碟子里放在衣服上一起蒸,等到熏完以后把衣物在柜子里放一天一夜,隔夜再穿,香气几天都不散。

  顾笙第一次听到他滔滔不绝说起的时候,吃惊的合不拢嘴。

  若不是院子里恰好有一口井,光是去河边打水就要费不少时间。

  而且银碟子,他们哪里有钱买银碟子?

  时至今日,虽然晏辞有钱找银匠打了几个专门熏衣用的银碟子,但顾笙依旧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富贵的习惯,至少他嫁给夫君之前绝不会做这么奢侈的事,还是想一想都会被爹破口大骂的那种。

  顾笙将熏好的衣服一件件叠整齐了放回柜子里,接着又去香房整理晏辞桌子上的东西,他看了看桌面上放着的一张纸,那是昨天晚上晏辞口述让他记下来的内容。

  “...出降真油法。”

  以降真香截二寸长,辟薄片,用江茶水煮三五次,其油尽出。

  顾笙细细读着上面的字,然后一笔一画地将字誊抄下来。

  晏辞的字写的快的时候过于飘逸了一些,有时他自己都看不清,顾笙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下来,一边当练字,一边背香方。

  至少现在他已经记得不少成分简单的香方了,甚至可以自己独立做出几款香品来。

  他正在屋里认认真真抄写着,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敲他们家的门。

  顾笙刚开始以为是晏辞回来了,忙放下笔站起身,准备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喝药。

  然而临到门口,却发现那敲门的力度不像是晏辞的。

  顾笙有点儿纳闷地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穿着官服的三个衙役,顿时心都紧了起来。

  他不安地开口:“你们找谁?”

  其中一人问道:“晏辞住不住这里?”

  一听到晏辞的名字,顾笙心中顿时一沉。

  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攥紧袖口,快声道:“你们找他做什么,之前不是已经说我夫君是冤枉的——”

  其中一个衙役不耐烦地打断他: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顾笙被他这么一训斥,抿住唇不说话了,袖子下的手指却还在不住发着抖。

  “好了好了。”

  另外一个衙役见面前这漂亮的哥儿面色不大好看,安抚道:

  “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抓你夫君的。”

  “这次来找他去衙门,是因为先前那件案子有眉目了。”他顿了顿,“虽说这案子中他也是受害者,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