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木和顾笙一离开牢房,一点都不敢停歇,立马朝着香铺的方向去了。

  店门口不同于之前的熙熙攘攘,反而一派门可罗雀,对比两种场景,着实令人唏嘘。

  这几日因为晏辞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他们过得很艰难。

  店里的银子被取出来不少,用在调查上很多,更多的用在给衙门那些衙役的打点上,钱庄里剩余的银子只能堪堪够支付下个月给镇上的工坊。

  然而暂且不说店里从几日前边没有客人上门光顾,甚至有不少买了香品的人都上门吵着要求退货。

  苏青木和杨安面对着滞留在店里的香品,顶着这些压力将事情处理好了。

  结果回头又有人到处造谣说他们的香品里面掺杂了有毒的香料,根本不能用,甚至还有“证人”带着身上不知被什么虫子咬的伤说这就是用了他们香品的结果。

  这些本来从来没有的事情,忽然在一夜之间发酵了起来,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

  “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送你进去呆几天!”

  苏青木冲着那些人咆哮道。

  杨安赶紧把他拦了下来:“行了行了,东家,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把公子从牢里弄出来吧!”

  他们回头看了看铺子里围着桌子坐着的几个人。

  顾笙的眼睛早就像兔子一样了,此时坐在最旁边,靠在那一个眼睛的哥儿肩头。

  他这些天不敢回家,自从夫君被带走后,村里就有些地皮无赖,或是以前嫉妒他们家宅子的人,跑来门口大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甚至他晚上独自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外面有人半夜故意朝他们院子里扔石头。

  顾笙很害怕,于是应怜第二天就让他这些天暂时住在他的家里。

  应怜看着顾笙红肿的眼睛,紧紧握着他的手,抬头问苏青木:

  “你今天见到他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苏青木搓了搓脸,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压根没听到应怜的话,看得人心情更加急躁了。

  应怜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他有没有说什么?”

  冷不防被打断,苏青木终于停了下来“他说...”

  他把晏辞的话跟几人说了一遍。

  “时间不对...”应怜小声重复着。

  苏青木蹙着眉头,忽然拉了凳子坐下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们看看行不行。”

  然后快速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本来这只是他一时冒出来的办法,完全没有计划可言,于是说完有点心虚。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几个脸上不赞同的神情,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完他的话,每个人都若有所思,似乎都在思考他这件事的可行度。

  只有杨安胆战心惊地听完,担忧地道:“可是东家,这事万一暴露了,那咱们几个也算犯法啊。”

  “明天再升堂,要是再找不到证据,他可就真成嫌犯了!”

  苏青木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恼怒:“犯法就犯法,那也总比他明天被人在公堂上打板子强吧?!”

  他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然而顾笙听完浑身一颤。

  应怜赶紧抱住他,并且狠狠瞪了苏青木一眼。

  “不是...”苏青木赶紧解释,“我就是联想...”

  “你联想什么你,赶紧别说了!”

  “哦...”苏青木有些出乎意料地闭上了嘴。

  杨安依旧一副很担心的样子,而且脸上还有点发白:“不是啊,东家,这事这...”

  苏青木看了他一眼,心想当真是没出息,于是闷声道:

  “行啊,你们要是都不去,我就自己去。”

  他有点心烦地站起身,实在不想在这里耗着,就想出门,还没迈出步子,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等会儿。”

  苏青木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应怜:“怎么了?”

  应怜咬了下唇,没有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苏青木睁大眼睛,反而犹豫起来:“别了吧,这种事情,你一个哥儿...”

  应怜眉毛扬了起来:“嗯?哥儿怎么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哥儿怎么了,这种事情让哥儿去不太合适吧。”他转头看了杨安一眼,似乎想说点儿什么说服他一下,结果发现杨安看起来一脸惊恐,反而应怜表现的更为淡定一点。

  “...”

  “你放心好了。”应怜明显被他这种态度弄得很不爽,可面上却没什么变化,“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到顾笙这个样子。”

  他又补充道:“虽然我是个哥儿,但我不会拖谁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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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衙役应声打开牢门,一边一个将晏辞押了出来。

  晏辞还没站稳,查述文就忽然抬起腿,一脚狠狠地踹向他的腹部。

  这一脚的力度不小。

  晏辞踉跄着朝后退了一步,后背“砰”地撞到身后的栏杆上。

  他的眼前因为几天的饥饿和疼痛,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黑暗。

  他抬起眼,看了看面色阴冷的几人,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

  两个衙役看着他的样子,似乎都有些不忍,心道只觉得这人也算是个硬骨头,挨个这么多天的刑,还饿了好几天,要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受不了了,结果这人每次都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叫也不叫,喊也不喊。

  查述文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人的态度让审过那么多犯人的他觉得毫无成就感。

  明明是四民中最低等的商人,商贾不是向来胆小怕是,唯利是图吗,这人到底哪来的骨气?

  “马上就是三审。”他心想,看着晏辞沉默的样子愈发厌恶,“如果这人还不招供,就得送往县衙。”

  他原本想着,这案子无论时辰还是证物都明明白白,而且还是关乎人命的大案,这要是审出结果,简直就是他们升官的契机,然而他真的是低估了眼前这人。

  “你奸杀良家子,罪不可赦。”他声音冰冷地地开口,“本官今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是不招,等到到堂上可就不是这些天这么简单了。”

  “我说了很多遍了,我没有杀她。”

  晏辞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好笑,他看着查述文:“此案明明大有冤情,大人不去想办法查明真正的凶手,反而在这里对我私刑逼供?”

  而且什么叫简单?

  这些天这些衙役几乎没怎么给他食物和水,按照律法私刑逼供本就不是被允许的,更不用说这案子疑点重重,而且自己又绝不肯认的情况下,还想屈打成招,随意了事。

  然而这案子比较严重,这些人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打残,不然他们也没法向上面交代,顶多在看不到的地方做点手脚。

  若是以往,晏辞绝不会想象到这种事情发生自己身上。

  直到那几片削得薄薄的竹板依次被夹在自己尚未好转的,依旧带着青紫色的指根处,接着一左一右两个衙役同时向两边用力,薄薄的模板顿时向内收缩,贴着一层皮肉,夹紧指骨。

  额角的汗已经一滴滴落下,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鲜红的血迹从斑驳的唇间流下来,手指上每一处皮肤,每一丝肌肉都在向他叫嚣着,求他想办法让它们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听见查述文冰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还不肯招?”

  晏辞被剧痛侵袭的大脑有些发晕,然而等听清他的话,依旧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衙役手上的力度又加重几分,这一下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我没做过。”他强忍着疼,咬着牙从唇间吐出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几个字,“我不认。”

  下一刻,那两个衙役加大力度,瞬间的剧痛几乎将他的意识击散。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之所及又是一片黑暗。

  手指处传来的疼痛一丝一丝提醒着他,他又不知什么时候被扔进那弥漫着难闻味道的牢房。

  晏辞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没有丝毫动作。

  他突然觉得很是可笑。

  在牢里的几日,最开始他还有些迷茫地想着自己明明与这些衙役无冤无仇,他们为何如此待自己。

  晏辞知道苏青木应该给过这些人不少银子,让他们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可他们却并不满足,甚至那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后,明里暗里地要自己写信给亲眷,让他们送银子过来,这样就可以让他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晏辞自然不会写信,暂且不说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顾笙,他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算有又怎么样,明明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受这种屈辱。

  额角的汗滑落到眼角,沾在他的睫毛上。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里律法再怎么严明,都不是自己之前所生活的,那种严格意义上的法治社会。

  而自己平白受的这些痛苦,无外乎自己是一个无权无势,却有些钱财在身的商贾之人。

  “这等低贱之人,打就打了,能怎么样?”那些人笑道。

  明明自己没什么特别大的野心,曾经最简单的梦想,也只不过是和顾笙过上能吃饱穿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住的简单生活。

  这个梦想明明快要实现了,结果却被突然杀出来的拦路虎告知,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躺在案板上,天真而有梦想的,又肥又嫩的肉。

  就算他没有害人的心思,可边上总有人举着刀看着他。

  他想尽办法赚来的钱,只需要那些当官的一句话,就可以将它们从身边夺走。

  “商贾之人。”

  他轻轻念着这四个字。

  最终阖上眼睛,在饥饿与疼痛中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