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那个香会上,晏家大公子听说得了两道魁香。”

  “没错没错,一个人得了两个魁,这可了不得...”

  “你见过以前哪个香师得过两道魁香的?镇子以前都没听说过还有这等奇事!”

  “何止镇上,这周围十里的镇子谁家有这样出息的儿子。”

  “本来他拿了道帐中香去香会,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我听说是因为他弟弟偷了他原本的香方,他才拿了帐中香去的,结果他弟弟还没赢,你说丢不丢人...”

  “可不是吗,那天衙门里被打得嗷嗷直叫的那个?”

  几个路过的人在巷子口短暂停下片刻小声八卦着,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晏家家丁模样的人上前赶人:

  “去去,要聊天去别的地方聊,这里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

  有不服气者瞪了他一眼,嘟囔道:

  “你们家二少爷干了那么丢脸的事,还不让人说...”

  那家丁听罢,竖着眉拿着棍子就上来撵人作势要打,几个路人急忙闭了嘴,识趣地快步走了。

  ...

  “他娘的,你会不会轻点啊!”

  丫鬟手里的铜盆应声摔落,盆里的热水溅了她一手。

  她顾不得双手上的疼痛,慌忙跪在地上:“公子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耳光扇倒在地。

  年轻男子一脸戾气地从床上勉强坐起身,刚一动作幅度大了点就疼得龇牙咧嘴,他一脸戾气:“滚滚滚,赶紧给我滚出去!”

  丫鬟眼角噙泪,不敢多说一个字,服了服身子,捂着脸快步站起身往门外走。

  还未出门,迎面便撞上一个妇人。

  那妇人“哎呦”一声,幸亏被身边的嬷嬷扶住了,可还是往后退了半步。

  那嬷嬷竖着眉上前,掐住丫鬟的耳尖狠狠扭着,骂道:

  “走路不看路吗,冲撞了夫人,你拿什么赔?”

  小丫鬟痛得不行也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跪下不住磕头。

  这小丫鬟是自幼被卖到晏府的,早就签了卖身契,在这个朝代就和物品一样是主人家的私有物,就算哪天做错事被主子打死也没人管。

  而被她撞了的夫人大概四十多岁,风韵犹存。

  此时秀眉微蹙,有点不耐地挥了下手里的质地上佳的鲛绡帕子:

  “行了行了,赶快下去吧。”

  丫鬟得了命令,捂着嘴服了服身子便快步离开了。

  这妇人身着一身黛青色郁金绣鸾香罗裙,肩上还披着一块坠着金色璎珞的披带绣花云肩,头发端庄地挽起,别着嵌着珍珠的金发饰,整个人看着雍容华贵。

  即使年过四十,她也只是眼角隐约有了几丝皱纹,看得出来保养相当得当,可以看出年轻时是比余荟儿还要标志的美人。

  她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一脸戾色,整个上身还缠着纱布的儿子,微微蹙了蹙柳眉。

  这妇人正是晏家现任当家主母,晏夫人。

  她使了个眼神让跟着她的嬷嬷退下,这才关上门,皱着眉道:

  “你这样大声做什么,小心让你爹听到了。”

  晏方哪还有保持心平气和的耐心,抄起一旁的瓷枕狠狠地砸向地面。

  瓷枕砸到地上碎裂发出一声巨响,碎瓷迸溅的到处都是。

  晏夫人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用绣鞋尖将最近的一块儿轻轻踢开,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慢步上前拿起一旁丫鬟放在那里的药瓶。

  晏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低声咒骂着:

  “...那废物竟然真的会制香...他不可能突然会的,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他的香方...我不信他怎么可能突然就会了...”

  晏夫人秀眉微锁,一边听着他近乎诅咒般的自言自语,一边用涂着豆蔻的手指细心地给儿子后背涂药。

  “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她抹完药放下药瓶,埋怨道,“这些话你自己背地里发发牢骚也就罢了,让别人,尤其是你爹听去以后会怎么想你...”

  晏方突然暴怒道:“我管他怎么想我!”

  他恶狠狠开口:“反正再过几年就该入土了——”

  “诶呦!”

  晏夫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轻轻拍了他一下,半真半假地责怪道:“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府上人多,万一被谁听了去要在你爹面前说坏话的。”

  ”听到又怎样?”

  晏方冷笑道:“现在他就我一个儿子,难不成他还能...“

  他想说“还能把晏辞叫回来不成?”

  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此时此刻心里真的生出一股不安来。

  “他,他不会...”晏方结结巴巴地开口。

  晏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是你自己犯浑,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干这事也就罢了,还被...”

  她咬了咬牙,到底没往下说。

  最近几天外面的流言四起,都传言说晏家庶子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嫡子赶出门,结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这么大的脸。

  那些流言让她这个当娘的,都在镇上几个世家夫人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天都没赶出门。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生气也不可能狠下心来责怪。

  眼看她脸上也渐渐用上一层愁容,晏方这时心里终于开始发慌了:

  “娘,老头子不会真的把晏辞叫回来吧?”

  晏夫人一听这话,眉毛立马竖了起来,将本是有些姿色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竟然跟发疯时的晏方有几分相似。

  她冷声道: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让他回来!”

  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不堪的往事,杏眼里带着怨恨:

  “当年我十六岁就被我爹嫁给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男人,又是当妾,又是看正室的脸色,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她咬着一口银牙,脸上带着不甘,连带着脸侧肌肉微微颤动:

  “我好不容易设计死了他娘,才坐上这正室的位置,如今若是你连他都比不过,那我忍了这么多年,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破事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说啊?”

  晏方一听这话,怒气又上来了:“你现在还怪起我来了?!”

  “你以为我不想弄死他?!”

  “那个废物...”他攥紧拳头,回忆着半年前那废物还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如今却敢当着面报复自己...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阴,低声骂道:“肯定是老头子,后悔把他赶出门,现在为了让他回来故意给他的香方,害我在香会上丢这么大的脸!”

  晏夫人瞪着他,耐心道:“就算真是这样,你也得找机会——”

  她话说到一半,门突然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在门口。

  晏夫人一惊,回眸看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从道观回来,晏昌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每天以药续命,如今脸上更是布满老态,若不是拄着拐都走不动路。

  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结果晏方却吓得站起来,结果背上受的杖刑疼得他满头是汗,赶紧又趴回去,硬着头皮道:

  “爹,你怎么来了...”

  晏昌浑身发抖看着晏方,面上的表情与当年把晏辞赶出门的时候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恼怒几分。

  只不过他这次可没有力气说话,更没力气上去给这不孝子一巴掌,因为他还没开口就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跟在身后的陈昂是这里唯一露出担心的表情的人,急忙上前搀扶住他。

  晏夫人站在一旁,她的眉头蹙了蹙,忍着不快,到底还是上前搀扶他:

  “老爷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叫方儿过去不就是了...”

  晏昌挥开她的手:“看看你的好儿子!”

  他几乎站不稳身子,说两句便要咳嗽一下,看着晏方恨铁不成钢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不要去招惹他,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晏昌喘着粗气:“...而且晏家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能偷用他人香方...你,你怎么还能干这么恬不知耻的事!”

  晏方本来还有些心虚,一听这话,原本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暴戾和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怒道:“我拿他方子怎么了?!”

  他气上心头,顾不得晏夫人在一旁给他使眼色,朝着晏昌怒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偏心!都把他赶出门了还给他香方?!你就是故意让我丢脸是不是?!”

  他说完看着晏昌不可思议看着他的眼神,不知哪来的快感:“反正他都被你赶出去了,怎么着,你还有脸把他叫回来?”

  晏昌被晏方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疯狂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指着晏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晏夫人故作埋怨地瞪着晏方:“方儿你少说几句吧,看吧你爹气的...”

  她看了看陈昂,以帕捂口不满道:“老陈,你也是的,老爷都病成这样,你也不拦着点?还让老爷出屋?万一老爷病情加重,你承担得起吗?”

  陈昂在心里叹气,最终搀着晏昌:“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晏昌拄着拐,他闭了闭眼睛,脸上似乎又苍老几分,再次睁眼,既没有看晏夫人也没有看晏方,想还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嘴唇颤抖着,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在陈昂的搀扶下,转身颤巍巍地走了。

  晏夫人盯着他苍老的背影,神色间愈发厌恶。

  等他走后,晏夫人才快步上前扶着晏方,眼里带着心疼:

  “我的好孩子,你快点儿躺下吧,身上还伤着呢。”

  晏方愤怒地狠狠捶了一下床,朝着晏夫人嚷嚷道:

  “他什么意思啊,是不是看不上我,还是就是想让晏辞回来啊?!”

  晏夫人眸子里一片寒意:

  “你别管他怎么想的,你看他那样子...反正他也活不过几年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你千万得稳住了。”

  晏方愤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镇上都传他晏辞是天赋异禀,肯定都说我是个不要脸的小人。”

  晏夫人坐在床边,轻柔地将晏方额前的发拨开,慢声细语道:“好孩子,娘告诉你,这世上想要得到的东西总有办法得到的。”

  晏方冷笑一声:“那要是得不到呢?”

  晏夫人眸子里精光一闪,声音依旧温柔娇媚,可是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谁敢跟你抢,那就毁了他...”

  “你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