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挺直了脖颈,任由蜿蜒的血流划过他的皮肤。血污沾湿了他的脖子,让他在疼痛之中,又有一些刺痒。
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或许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可他这幅抬着头的神情,却刺痛了宋群青。
以人的本能来看,出于即将被杀死的危险中时,没有人会冷静得下来。
按常理,此时的苏孟,应该低垂着头,在痛苦与忏悔中等待死亡才对。
可现在的他……
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畏惧。
虽说他被蒙上了眼睛,可这个表情,却让宋群青觉得,苏孟在注视他。
恐怕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宋群青打开手术箱,取出了几根钢针。
他抓起了苏孟被束缚住的手。
“我会让你受尽我妹妹受过的苦,再杀死你的。”宋群青意犹未尽地对苏孟道。
“……”苏孟并没有回答。
针尖刺入甲缝,因疼痛而催生的冷汗瞬间布满了苏孟的额角。可他只是吸了一口气,既没有宋群青想象中的惨叫,也没有痛哭求饶。
这让宋群青很不满意。
毕竟,原先杀死的苏红玉,和林思明,都是这样的。
可即使苏孟的血液从手指尖淌出,滴落在了地上时,苏孟也仍旧没有求饶。
“你是在……伪装吗?”宋群青问道。
“……我装什么了?”
被疼痛折磨得意识不清的苏孟,咬紧牙齿反问道。
“假装自己并不害怕”宋群青问道。“还是说,到死也放不下你那所谓的尊严”
“我当然害怕……”苏孟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所以,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宋群青摇头。
“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苏孟回答道。
可就算他这么说,宋群青也还是没从苏孟的身上看到恐惧。
他曾是心理医生,对于人性的把控,他自认非常明晰。
他从苏孟身上看到的……
是解脱。
这么看来,宋群青倒成了帮他解脱的人了。
“别想死的这么轻松。”
宋群青的语气逐渐变得阴森。他一脚踹翻了束缚着苏孟的椅子,随后从一旁拎起一桶混了盐和冰块的冷水,浇在苏孟身上。
雪山脚下天气,可并不暖和。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苏孟,因为失温和疼痛,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随后,他又抓起苏孟,将他拖到了一旁的水管旁。随着水管打开,源源不断地冷水迎头浇下。
“我允许你先消化一下。”
宋群青说过之后,离开了房间。
“咳,咳……”
突如其来的水流呛得苏孟咳了几声,而就这么几声咳嗽的力量,便催动着他的肺像炸开了一样痛。
迅速的失温,以及伤口中浸湿的盐水,折磨得苏孟眼前一阵模糊。
更何况,他的眼睛早就被遮住了。
这个宋群青……还真有办法。
苏孟想到。
不过,他倒是真不觉得痛苦。
12年前,被失控的轿车撞飞时,比现在要痛多了。
从医院醒来,麻药消散后,以及后续的排异反应,也比现在痛多了。
更何况,发现真相后日夜常伴的噩梦,以及梦里,那个女孩的索命……
苏孟的前半生,从未与痛苦分开。
可他的初衷,明明只是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
他甚至连那男孩的名字都没印象。
更别提,从那以后,再也没见了……
算了,就当是那年为了救人,死在了那个雪夜里吧。
就当……现在所承受的痛苦,都是一场梦吧。
只要被杀死,他就再也不是“负罪之人”了。
也算是,还清了苟活12年的债。
苏孟艰难地呼吸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苏孟!”
可偏偏有一个人,不想让他就这么睡下。
是霍清。
另一边,霍清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只求能让他多清醒几秒。
“苏孟,你别怕,我马上就来……”
霍清在苏孟的脑海中大喊着,生怕他听不见一样。
“你听我的,你千万别睡……”
“……对不起。”
苏孟有些愧疚。
这个“联觉”能力,竟让霍清眼睁睁地目睹了自己被折磨的过程。
苏孟自然是不忍心,被自己心爱之人,看到这个画面的。
“你怎么说得出口的啊”霍清着急道。“你给我听着,再坚持几分钟,我马上就到!”
“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即回国。”苏孟道。
“你,你能不能别说这种丧气话啊……”
“答应我……咳咳,答应我。”
“好,苏孟,我答应你。你千万要坚持住,我马上就到……”
苏孟勉强点了点头,可到底能不能等到霍清,他也不清楚。
下一秒,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是宋群青又回来了。
“现在,我要把你身体里抢占的东西,重新取出来。”
宋群青关上水龙头,拽起了苏孟。
快要昏迷的苏孟,被他这么一拖拽,被迫恢复了些意识。
苏孟垂着头,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
“怎么不把头抬起来了?”
宋群青揪住他的头发,强行把苏孟的脸掰向了自己。
苏孟痛得皱紧眉头,被迫面向了宋群青。
宋群青把手术刀的刀柄抵在苏孟的指甲上,用力碾了下去。
被钢针刺过,带着淤血的指甲瞬间一片乌黑,血液再次从指尖溢流而出。
苏孟紧紧咬着牙齿,抵御着钻心的痛楚。
“我想听到你求饶的声音。”宋群青道。“如果这样的话,我或许会让你死的轻松点。”
“……”
反正都是要死,就算宋群青把他切成寿司切片,苏孟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是死得快一点或者慢一点罢了。
如果自己死了,霍清这笨蛋真的能老老实实地滚回国……
那或许,死了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苏孟竟觉得也是死得其所了。
被蒙住的眼睛一片猩红,他看不到,但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了他的皮肤。
是手术刀。
尖锐的刀刃,已经贴到了苏孟胸前。
宋群青打算动手了。
苏孟深吸一口气,安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此时的“行刑者”宋群青,却犹豫了。
眼前的苏孟,体内鲜活跳动的内脏,是他妹妹的。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苏孟,就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遗物。
如果苏孟还活着……
至少说明,妹妹的某些器官,也还活着。
他真的要杀死苏孟吗?
真的要杀死……曾属于妹妹的这份器官吗?
宋群青犹豫着,抬头看向苏孟的脸。
他的神情中并没有临近死亡的颓唐和惊恐。
他依旧平静的,坚定地仰着头。
在这一瞬间,宋群青恍惚着出现了不该有的错觉。
记忆中妹妹的脸,似乎和此时的苏孟,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的神情……很像。
宋群青仓皇扔下了刀。
手术刀“叮铃”的一声落地。
“怎么了?”
本应是“受刑人”的苏孟,反倒先问起他来了。
宋群青懒得和他解释,再次揪起握紧拳头,一拳落在了他的腹部。
“呃……”
苏孟吐出一口血,只觉得脑袋快要裂开了。
“再这样下去……等你解剖我之前,恐怕就被你打死了。”
苏孟竟然还笑得出来。
“除了你,还有一个该死的人,没有死。”宋群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苏孟道。
“是……是谁”
“真正的‘巫医’。”宋群青回答。
“当年,是由‘商人’苏红玉,‘艺术家’林思明,以及‘士兵’那拉杨,和一位‘巫医’,一同参与了那场器官倒卖。”宋群青解释道。“那拉杨,就是加德满都警署的局长。也就是猎巫游戏中,被猎人击毙的‘巫医’。”
“你是说,他不是真正的‘巫医’吗?”苏孟问道。
“他只是游戏中的‘巫医’而已。现实中,他不过是被真正的幕后黑手,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宋群青继续道。“为了调查清楚当年的案子,我已经在尼泊尔待了很多年了。但仅凭我一个人,很难把他们全部除掉。”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苏孟继续问道。“黛拉……吗?”
“她才二三十岁,12年前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宋群青回答。“当年的事,肯定与她无关。”
“那是谁”苏孟又问道。
“到了疗养院,你们就知道了。”宋群青道。
“咳咳……到了疗养院”
苏孟虚弱地咳了一声,嘴角又咳出一行鲜血。
“你不是要我死在这里吗?我还有机会到疗养院吗?”
“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宋群青收回手术刀,暂且放过了他。
正当苏孟还想多问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宋群青回过头,简单看了一眼声音的源头,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是时候离开了。
他丢下医药箱,转身离开了大楼。
“苏孟,我来了!”
下一秒,霍清破门而入。
下了车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定位到了这个烂尾楼,之后发挥他的“悍匪本性”,劫了一辆私家车赶到这里。
打开门时,看到奄奄一息的苏孟那一瞬间,他的眼泪便不值钱地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
霍清赶紧解开束缚在苏孟身上的绳子,将他抱进怀里。
“撒手……好痛。”
“我不!是谁说的,离开你我就办不了这个案子倒是你自己,刚一离开我就……”
霍清委屈地抱怨着他,恨不得将一路上所有的担惊受怕,全部发泄出来。
“……好吧,是我高估自己了。”看他这么轴,苏孟的语气只得软了下来。
“那个催眠凶手呢?他人呢?”
见苏孟没事,霍清起身拎起刀,就要追过去干他。
“别去追他了。”苏孟道。“他放过我了。”
“什么叫他放过你了?”霍清反问道。“他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这也算是我……还给他的债了。”
苏孟强撑着发痛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说起来,他实在没有资格恨那个“宋群青”。
哪怕他今天就是杀了苏孟,把苏孟送进十八层地狱,当苏孟见到那个女孩时,恐怕也还是只会觉得愧疚。
“我没有资格……去恨这些被我毁掉人生的人。”
苏孟擦去嘴角的血。
哪怕,毁掉他们的人生,并不是苏孟的本意。
“那我的人生呢?”
霍清摘下缠在苏孟眼前的红布。
苏孟这才看清,霍清那“不值钱”的泪痕。
“还有你的人生呢?”霍清又问道。
对此,苏孟只得更加愧疚。
他回答不上,他只想和霍清一同离开这里。可还没走出几步,乏力的双腿便软了下来,他一步跌倒,被霍清适时地扶起。
“我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可我就觉得……你是很好的人。”霍清道。“好人不该替恶人的罪买单。”
“……我自认算不上什么好人。”苏孟道。
“那我就去抓来那些真正的坏人,让他们认罪。”霍清继续道。“替你洗脱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