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结束了。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从诡谲的梦境中醒来了。
霍清猛地从床上坐起。
“你醒了啊?”
酒店旁的桌子边,苏孟正坐在那里,削着一个苹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霍清听得出来。
似乎是刚才哽咽过。
霍清没有回答他,而是发疯一样地翻找着衣服,他揪起裤子一阵抖搂,最终找到了那个戈丽卡警官留给他的诺基亚。
这部跟了他们一路的手机像块砖石一样,坚固,黝黑,布满划痕。
“……”
霍清抓起手机,拨通戈丽卡警官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嘀——声后留言。”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嘀——声后留言。”
这笨蛋。
在连续两次没有打通后,霍清又打了第三次。
这次,他耐心地等到了机械提示音结束。
“嘀——
您好,我是加德满都警署的副局长,戈丽卡·拉吉普特警官。如果需要帮助,请向我留言,我将在第一时间,为您处理麻烦。”
随后,通话中便是寂静无声的待机。
“这咖啡女笨蛋……”
霍清小声骂道。
“……戈丽卡警官。”
霍清扔掉手机,任由它回荡着冰冷的“嘀——”声。
他悄悄趴在枕头上,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戈丽卡警官,和加德满都警署的局长,在今天早上被发现猝死于家中。”苏孟道。“我醒了之后,就看到这个新闻了。”
“要吃苹果吗?”
苏孟递来苹果。
霍清哭了一阵,擦掉眼泪后,抬起了头。
他正好对上,苏孟那双同样泛红的眼睛。
“对于戈丽卡警官来说,她的死亡并不是没有价值的。”苏孟道。“在我们立志成为警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了。”
“每个从小就幻想要成为警察,发了疯一般地崇尚这个职位的人,应该都有过那种时刻。”苏孟继续道。“幻想着有朝一日,和黑暗势力斗争到死亡的那一秒,用生命来赢下所信仰的那份正义。”
这也是苏孟,从小就在幻想的“英雄主义”。
“……嗯。”霍清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她吧。”
离开酒店时,他们才忽然想到,他们竟然连戈丽卡警官的家在哪都不知道。
认识了这么久,他们好像从没听戈丽卡提起过生活中的事。他们讨论的,永远都是案件,和嫌疑人。
在他们的印象里,警署的那张小办公桌,好像就已经是戈丽卡警官的“家”了。
没有她的家庭住址,霍清和苏孟,只能去往加德满都警署。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
出了门没多久,还没走到警署,天上就飘起了小雨。
霍清坐在摩托副驾,茫然地抬起头。
这是一种悼念吗?
上天也在用这场雨,沉默地表达着哀悼
在被雨水打湿全身之前,他们到了警署门口。
门口,除了灰色的挽联以外,还有一个熟悉的,撑着伞的女孩,站在门口。
是拉什米拉。
拉什米拉并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外观望,像只受惊的鸟一样。警署里的警察注意到了她,刚要靠近,她便转身想要逃走了。
“喂。”苏孟喊住了她。“来都来了,别跑了。”
拉什米拉看到熟悉的霍清和苏孟,这才没有逃走。
她的眼睛也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你就是游戏里的‘先知’吗?”霍清问道。“我猜,应该是你。”
“嗯。”拉什米拉点了点头。
“看不出来,你这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竟然敢在倒数第二晚主动站出来指认假先知。”霍清调笑道。
这次,拉什米拉并没有生气,而是更悲伤了。
“戈丽卡警官她……是为了我而死的。”拉什米拉说道。“是戈丽卡警官,在游戏刚开始那几天猜出了我的‘先知’身份。她一直和我谋划着怎么找出巫医,最后,也是她答应了要保护我,让我去和假先知对质的。”
“她是为了履行保护我的承诺,才牺牲的……”
说到这里,拉什米拉已经忍不住地掩起面容,啜泣了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霍清,也咬紧了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霍清和苏孟这才知道,原来在游戏刚开始时,除了他们以外,戈丽卡警官,也早就默默地开始了行动。
“你们几个,是戈丽卡警官的朋友吗?”
此时,一个警员忽然走了出来。
霍清有些眼熟。
这个警员,几乎每次都陪着戈丽卡警官执行任务。想来,也是她生前比较信任的人。
“进来吧。”
那个警员招了招手,招呼他们进来。
他带着霍清等人,进了戈丽卡警官的办公室。
一进门,苏孟便看到了桌边的宠物笼,以及那条熟悉的茶杯犬。
前段时间太忙,他只能把小狗寄养在了戈丽卡这里。没想到,她既然把狗放在了办公室。
“这是她生前养的小狗,据她所说,是一位重要的朋友寄养在这里的。”警员介绍道。“她最近太忙了,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午饭也在警局里吃。她担心把狗放在家里会饿到小狗,所以就养在了办公室里。”
茶杯犬并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它吠了两声,只觉得见到了苏孟,非常高兴。
“这是你们的狗吗?”警员问道。
“嗯。”苏孟点了点头。
办公桌上,一打卷宗散乱的放着,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笔录。
霍清拿起卷宗,看了一眼。
还是阿姆丽塔的案子。
根据几年前的线索,一切证据都指向着那个坐落在纳加阔特雪山的疗养院中。
笔记的最后一页,她强调地写着“纳加阔特雪山”,并且把它用红笔圈了起来。
“纳加阔特雪山……”拉什米拉皱起眉,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想法吗?”霍清问道。
“一切,将会在大雪之中结束……”拉什米拉闭上眼,将自己的“预言”说了出来。“纳加阔特雪山,就是因果的回环之处。”
“那我们一定要去了。”霍清道。“对吗?苏孟”
对吗?
苏孟看着霍清,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戈丽卡警官的遗愿。”霍清道。“我想替她完成。”
可是……
苏孟的愿望是什么呢?
苏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猎巫游戏的最后两轮,霍清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了。
霍清甚至吻过了他。
来之不易的爱,和困扰苏孟半生的“真相”,到底哪个更重要些
“我劝你们不要去了。”拉什米拉劝告道。“我还预言到了……不好的事。”
“什么?”霍清问道。
“在一条鲜血般殷红的长地毯上……你会长眠在那里,霍清。”
拉什米拉犹豫着,说出了这个骇人听闻的占卜。
“你的预言,并不一定全都灵验了,对吗?”霍清问道。
“……是的。”拉什米拉承认。“预言并不代表命运的结局。可是改变预言,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是等价交换。”
“我不信命运,苏孟。”
显然,霍清并没有听进去。
如果真的有什么命中注定,那他早就死在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他根本不可能遇见他的苏孟。
“我不会止步于此的,我还要帮戈丽卡完成遗愿,查清阿姆丽塔的案子,我还要将那个催眠杀手绳之以法……”
“可是我信。”苏孟打断了霍清的幻想。
“我怕了。”
苏孟回答道。
他宁愿放弃探寻真相,永生背负罪名,不再踏足尼泊尔,也想保住霍清。
“你……什么意思?”霍清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真的信了……我会死吗?”
苏孟很清楚,如果拉什米拉感召神谕,告诉他们,说“苏孟会死在那里”,那他苏孟绝对不带半分害怕。
但神女说,要面对死亡诅咒的人,是霍清。
苏孟真的害怕了。
这份预言,如同金字塔前的诅咒,“触之即死”。
苏孟确实不知道诅咒的真伪,可如果代价是霍清,那他试探不起。
他可以不要爱,可以不要真相。
但他不能不要霍清。
“回国吧,霍清。没有人再怀疑你了。”苏孟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真相,我可以替你去查下去。”
“苏孟你说什么疯话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霍清骂道。“要回国你回去,我不走。让我这么窝囊的滚回去,还不如让我真死在这儿!”
“你说什么也没用的。”苏孟冷冷地继续说道。“那些尼泊尔语的资料,你看不懂的。而且,没我帮忙,这尼泊尔你也待不下去。”
“那咱们就试试看,看我离开你能不能办这个案子!”
霍清放下卷宗,烦躁地冲出办公室。
“你们在聊什么”
听不懂中文的拉什米拉茫然地看着吵架的这两位。
“没什么。我劝他离开,但他还想把这个案子继续办下去。”苏孟解释道。
“……建议你们下次用英文吵架。”拉什米拉道。“反正……预言也不一定就准确,至于具体该怎么做,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们应该更清楚吗?
苏孟沉默着,没有回答拉什米拉。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
“不过,我不希望霍清死,也不希望你死。”拉什米拉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都安全地回来。哪怕是戈丽卡警官,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这个案子勉强自己,甚至遇到危险的。”
“……嗯。”
苏孟点头应道。
不过,只要霍清还想继续下去,他们的旅程,就还没结束。
“拉什米拉,帮我照顾好它。”
苏孟将小狗托付给了拉什米拉。
或许,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先霍清一步,完成这个案子了。
苏孟这样想着,离开了加德满都警署。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第一次和霍清分开。
而在他们分道扬镳的第一分钟,苏孟的脑海中,就再次出现了霍清的声音。
难道……
他闭上眼睛,再次“看到了”霍清。
又出现了。
和最开始一样的,视觉联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