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正是时间难打发的时候,梁思齐主动约梁颂年去打高尔夫。

  几个小辈里,梁颂年的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夹在中心,上下都能说得到几句话,是他们这辈的主心骨,有什么活动都希望他能参加。

  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摆架子,不论谁来邀请他,他都会答应下来。

  梁思齐来的时候,梁颂年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少见地没有立刻理人。

  梁思齐礼貌地没有乱看。

  梁颂年发完消息,抬起眼,用一贯的温和语气问:“什么时候喜欢玩高尔夫了,小时候不是嫌太枯燥吗?”

  梁思齐轻声坦白:“这里太闷了,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一行人便随便在车库里挑了几辆车,从老宅出发,到了高尔夫球场。

  梁颂年打了几杆球,算作热场,便自觉退场,把球场让给底下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梁思齐今天没什么手感,输了几场后便也不玩了,和梁颂年一起坐在遮阳伞下休息。

  “哥,听说你把玉琢招在身边做了助理。”梁思齐用余光看梁颂年的脸色,“单独安排了一个办公室。”

  梁颂年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把手里握着的杯子放下,“在我办公室旁边。”

  梁思齐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坦然,原本预想好的聊天节奏被彻底打乱,明显慌乱了一瞬。

  梁颂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爸叫你问的?”

  梁思齐尴尬地点头,“我没有说出玉琢的名字。”

  “没事。”梁颂年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宽容,“总要知道的。”

  谈玉琢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档,若真心想要调查,哪怕有梁鸿声明里暗里的阻挠,也不算难事。

  梁颂年说话总不会很满,短短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无数个意思,梁思齐摸不透他的意思,没有再说话。

  工作人员适时走过来,为他们添了新的甜品水果和饮品。

  梁颂年把手边那杯果汁推向梁思齐,“我爸爸一有什么事情,就撺掇你爸爸来问,三伯把他从小惯到了大,一大把年纪了,还爱做这种事。”

  梁思齐接过果汁,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混合果汁混杂了好多水果的味道,喝到最后,只觉得上颚发酸。

  梁颂年打开手机,私人账号上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提示,他忍住打电话的冲动,端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梁颂年的手机才响起一声消息提示音。

  梁思齐看着他摁亮手机屏幕,看了没一会,弯起嘴角笑了笑。

  因为视角的原因,梁思齐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点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东西也很简单,只是一桌的食物。

  梁思齐不知道让他高兴的点在哪里。

  在他们不远处,从高尔球夫车上下来三个人,梁思齐注意到其中一个不断地朝他们的方向望。

  周潇红把自己手里的球杆递给球童,自然大方地和梁颂年打招呼,“小梁总。”

  梁颂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平静地看着她,“你好。”

  “上次见面还是在我继子的葬礼上。”周潇红穿着一套休闲的运动装,很衬她,更加让人看不出年纪,哪怕三人当中只有她站着,也丝毫没有扭捏的形态,“不知道小梁总有没有忘记我。”

  梁颂年说“记得”,听不出有几分真意,他转头对梁思齐说:“你先去玩会。”

  梁思齐点头,也不过多好奇,很快地起身走了。

  周潇红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梁总,今天见到你是意外,不过机会难得,我有些事想和你讲明。”

  周潇红抬起自己的手,转过手心,用手背面对着梁颂年。

  在她的无名指上,一颗粉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已经离婚了。”周潇红涂了裸色口红的嘴唇轻轻扬起,“小梁总差不多也可以收手了,再做下去,我前夫要上门分我的财产,我可就太心疼了。”

  “恭喜。”梁颂年神色不动。

  周潇红低头,手指摆弄手上的钻戒,“我知道你是做生意的,不做没本的买卖。”

  她转身,把身后的包拿到身前,从里面找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周时的遗物基本都是我经手处理的,我看见这个的时候,想着应该你会感兴趣,就一直随身带着。”周潇红点了点信封,信封纸微微下陷,模糊显露出里面角落里小硬物的轮廓。

  梁颂年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信封一眼,给人没有攻击力的错觉。

  周潇红没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独自跑到G市进娱乐圈,心态无比强大。

  “我知道你为谁出气,但我实话说,除了让他跪了会灵堂,其余事情我可没有刁难过他。”周潇红打开烟盒,细长的女式香烟夹在手指间,“他和我没什么两样,我犯不着为难他,但我也没义务救他。”

  周潇红想点烟,但梁颂年在场,她猜对方应该不愿意闻到烟味,就没有动作。

  她望着远处的草坪,眯了眯眼,眼尾出现些许细纹,“他自己知道火坑,他愿意跳,没人救得了他。”

  梁颂年直起身,拿起信封,向她道谢。

  周潇红碾着手里的烟卷,垂下眼睫,做足了姿态后轻笑:“可能你不会理解我们,但人总要挣出路。”

  “说句难听的,晚上躺在身边的人是谁,对我们不重要。”周潇红把蹂躏过的烟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新鲜劲没过,多给些钱,买他多点笑脸。”

  周潇红说完,脑内就浮现出谈玉琢的样子。

  她很少看见他笑的模样,一张小脸总是苍白的,嘴角微微下垂。

  周时喜欢他这副模样,他总是把自己母亲的形象不断投射到谈玉琢身上,周潇红逐渐在他身上拼凑出那个可怜的原配的模样。

  瘦削苍白,隐忍寡言,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睫总是垂着,眼睛却像小鹿一般。

  “实际上,他命还算好—”

  周潇红话没有说完,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周潇红站起身,脸上浮现出笑意,握住了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男人的手。

  男人认出梁颂年,用纸巾胡乱擦着汗,责怪周潇红,“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认识梁总?”

  梁颂年替周潇红解围,和男人攀谈了几句,最后以男人喝完了一杯水结束。

  下午五点,一行人离开高尔夫球场,回到老宅。

  这次家宴,不单单只是例行的团聚,还有为了老爷子大病初愈祝福的意思,下午就在外草坪上摆好了祈福坛。

  梁颂年并不迷信,往常都不会往前凑,这次却从请来的大师手里拿了香,跪在蒲团前拜了三拜。

  他许了几个心愿,又往功德箱里塞了钱,希望谈玉琢以后能过得顺遂些。

  梁颂年对幸福的定义并不明确,他怕上天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把能想的都想了,具体到每一顿餐食的冷热咸淡。

  晚餐一直到十点才堪堪结束,梁颂年被灌了不少酒,他借口头晕,去楼上醒酒。

  老宅里还留着他的房间,虽然不经常回来住,但房间依旧日日有人来打扫。

  梁颂年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着,拨出电话。

  楼下的喧哗声时不时地响起,隔了门板,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房间的窗帘没拉,窗户开着一条缝通风,静谧的夜不断往房间里送进晚风。

  梁颂年放下空了的杯子,打开书房的门,走到角落的书柜前。

  他耐心数着书本的数量,数到第十本,他手指顺着书脊往下滑,拉开底下的抽屉。

  在抽屉的夹层里单独放着一个锦盒。

  谈玉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怎么了?”

  梁颂年打开盒子,一条打着蝴蝶结的蓝色丝带躺在里面。

  “睡了吗?”梁颂年喝过酒,嗓子变得哑了些。

  谈玉琢怀疑他在没话找话,但还是乖乖回答,“没睡。”

  梁颂年指尖挑起丝带,柔软的布料绕在他的手指上,过长的一端从手心里滑落。

  “我好像喝醉了。”

  梁颂年闭上眼,把丝带送到唇边,轻柔地亲吻蝴蝶结中间的结。

  “都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了。”谈玉琢声音黏/黏/糊/糊的,“我才不管你。”

  象征着新娘纯洁的蔚蓝色在他手指间流淌,流淌进他的唇舌,化作甜蜜浓/稠的蜜,填满他的身体。

  “嗯。”梁颂年听上去很冷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开始细/细/地颤/栗。

  纯白的婚礼背景,谈玉琢小小地尖叫着,被众人抬上铺着白玫瑰花瓣的宴桌。

  因为有太多双往上摸的手,他抬脚躲了几下,花了些时间才把层层叠叠的厚重纱裙摆挽起。

  穿着白色丝袜的小腿一闪而过,他解下绑着袜子的丝带,玩笑地朝四周甩了几下,丝带轻飘飘地落下。

  众人哄散而去,为了争夺这条丝带。

  谈玉琢并不知道这条丝带真正的含义,也不知道一条小小的丝带也被周时拍卖出了高价。

  “你今晚回不回来呀?”谈语气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梁颂年睁开眼,眼底没有分毫醉意,沉而平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