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久家的厨房是没有门的,和客厅之间只用一扇竹帘隔着,平时卷在顶上,做饭才放下来。
走进前院宁作就闻到一股饭和菜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和平时有些差别,有点无法令人产生食欲。
他站在屋外,视线穿过客厅的桌椅正对厨房,竹帘上影影绰绰,还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一天下来宁作心火早就熄了,他的脾气向来如此,上头的时候憋不住,冷静下来又觉得没必要。他自己也知道,但每次该犯还得犯,根本由不得他控制。
一般情况下只要当场发泄了就算完,但后果就是再见面时免不了尴尬。
宁作踱步走进去,敞开腿往椅子上一坐,他往厨房瞟了眼,喉咙不干也不痒,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里面的声音骤停,乒铃乓啷一通乱响后彻底安静。不一会儿,竹帘一角被拉开,小久慢慢钻了出来,站的位置正好挡住厨房入口。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身上脸上还脏兮兮灰扑扑的。
在宁作印象里小久一向爱干净,甚至比他还讲究。而对方站在远处没过来,也没跟他搭话,又是一种反常。
宁作有些诧异,但又不至于花心思仔细琢磨,他顺理成章地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昨天发生的那点事。
看了眼空饭桌,又看了眼挂钟,宁作决定搭个台阶给人下,他掏出口袋里的钱放在桌上,别扭地问:“……几点吃饭?”
这不是示弱,只是为了更好的共处。
小久捏着围裙边,抬眼快速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双手不自然地背到身后,说:“今天没、没做。”
宁作迷惑了,又问:“你刚才不是在做?”躲在里面鼓捣那么久,“我都闻到味道了。”
小久愣愣地看着宁作,嘴巴缓缓张成个小圆,小幅度地抽了抽鼻子。
在如同走神一般的短暂停顿后,他的眼睛飞快地眨着,眼珠像找不到目标的枪一样胡乱地转动,最后视线不知道停在了哪里,总之没有落回到宁作身上。
他嘟嘴小声你呢喃:“反正,也不好吃……”像在陈述某种事实,又像在掩饰什么。
经过十多年,小久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早就固定,和别人的交往也简单,几乎没有出现过需要他加以掩饰的情况,因此他的表现从内心到身体都异常违和。
再加上说话声音小,让人听不清语气,显得生硬,在宁作听来更是和顶嘴没有区别。
明明做了饭,却骗他说没做,还直接用话呛他。
宁作将视线锁定在小久身上。
他怎么忘了呢,这小傻子虽然智力有问题,但记仇却很厉害。否则在认识的第一天就不会说他不知好歹,也不会不肯伸手把他从水里拉上来。
这些日子小傻子对他太好了,糖衣炮弹之下,他居然忘了这点。
意识到小久在报复他,再回想起刚才那段尴尬的对话,宁作简直头顶冒烟,但终归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与傻瓜论长短。
他瞪了小久一眼,心说这不是聪明着么。不吃算了,一顿饭还能饿死他?他倒要看看傻子这次能跟他犟多久,看谁能犟到最后。
宁作站起身,双手插兜模样潇洒地回了卧室,临走前还重新拿过桌上的钱,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再甩了回去。
钱团掉到桌面又滚到地上,小久怯生生地挪过去,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捡起来,展开擦干净收好。他往卧室看去,觉得少爷实在厉害,居然能生一天的气。
晚上他都不敢再睡床上了,少爷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且王麻一走地上就空下来,对方肯定也不想继续跟他睡在一起。
小久不想再惹宁作生气,趁对方洗澡,他乖乖铺好凉席,先一步搬回了地上。
宁作回来看到屋里熟悉的布置,鼻子嗤地发出一声冷笑,抬脚大步跨过凉席,上床躺好,背对外面逐字咬着重音,说:“早上别叫我,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小久坐着反应了会儿,缓声应道:“奥……”他眼睛注视着床上的人,手摸着上前关了床头灯,然后轻手轻脚地躺下,把毯子盖在肚子上。
闭眼前他努了努嘴,心想脾气不好的人真是不讲道理,怎么都无法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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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宁作如愿睡到自然醒,他浑身轻松,从里到外的舒坦。
自从来了溪水镇他很少有睡得这么好的时候,以前放假在家要想有这种感受,最早也得十一点起。
宁作自然而然地认为时间接近中午,起床一看发现才刚过八点。这个时间早得让人发闲,但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饭桌上放着两个对扣在一起的碗。
他看不懂这奇怪的装置,也不感兴趣,只在最开始看了眼,之后便直接无视,到菜市经过鱼铺更是目不斜视,早中晚都是在小卖铺用泡面解决的,他就没想再吃小久做的饭。
关店回去的路上,宁作拿着新发的二十元反复把玩,折成各种形状,变成飞机飞出去拐个弯再飞回他手里。
来回往复了几次,纸币伤痕累累,有几处因为反复折叠而开裂,宁作好久没用过现金,尤其是这种小数额的,他不知道还方不方便花出去。
想到这他突然后悔把那二十元丢给了小久,要是对方不再给他做饭,那他就只是借宿在小久家,也就不需要再把钱都上交上去。
不然凭什么?又不给做饭,还态度恶劣。
他越想越觉得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对这二十元有点过于计较了。换做过去的宁作,路边有二十块钱都不带看一眼的。
他走个路都给自己走愤慨了,一进院又闻到熟悉的味道,更加刺激他施行独吞工钱的想法。
瞧见桌上摆放着三道菜,宁作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想着眼不见为净。
他抬脚正要往卧室走,小久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神情多了几分雀跃,说:“你回来啦,吃饭。”态度和昨天完全两个样。
宁作眯起眼睛,带着些讥讽说道:“呵,消气了?”
小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啊?”
宁作歪了下嘴角,觉得没意思,他不打算再理,转身又要走,但被抓住了胳膊。
小久放下手里的菜,整理了一副筷子递给宁作:“你,尝尝……”
宁作不想尝,他往回抽手。按道理小久是拉不住他的,但他每次一抽出来,就会被人迅速重新拉住,对方好像就非要他尝才肯罢休。
宁作不爽地接过筷子,扫了眼桌上的四道菜,都是之前小久没做过的:肉末和茄子、丝瓜和蛋、一道没见过的青菜、炒土豆丝。
这几道菜其实挺家常的,有几道他在家也会吃。
宁作敷衍地各尝了一口,味道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糖错放成盐,盐错放成糖,但实际上的差别又没有这么低级。
口味有差异但并不差,那盘青菜还算好吃,口感绵滑,咸中微微发甜,但也不算特别。
宁作微微蹙眉,缓慢地咀嚼。
对于他的反应小久似乎有些紧张,沉默中,他将视线转向桌上的五道菜,垂着眼帘,声音糯糯的,像在解释:“新、新学的。”
宁作闻声看过去,咽下嘴里的东西:“什么?”见小久抿着嘴唇难得扭捏,他才回过味来,“昨天你该不会……”该不会就是在厨房里练习吧。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事实明显就摆在眼前。
是他曲解了小久扭捏的行为和语言,对方并非针对他,只不过是因为练习不如预期而感到羞赧。
他们两人各有各的心理活动,而宁作的内心戏总能更胜一筹。不过幸好他有所长进,没像之前那样直接朝小久发火,也便于让这个小插曲少点尴尬地自然平息。
小久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勇于面对失败,他承认道:“唔,嗯……昨天,实在没做好,不好吃。今天,今天还行的,你觉得呢?……”
小久的话算是间接验证,宁作夹菜的手僵了僵,下一秒又恢复原样。
他强撑着面子,选择强行将昨晚到刚才的行为从记忆中删除,反正也没第二个人知道。
又是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宁作嚼了嚼,假装淡然回道:“还行吧一般般。”
还行总比难吃好。小久非常容易满足地笑了笑,说:“那你,多吃点,早上都没吃呢。”
宁作坐下,随口回:“我吃了。”
“没啊。”
“……吃了。”
“没啊。”
……
宁作拧眉,以为小久还要找事,但下一秒对方又说:“桌上的碗,都没动。”
“什么……”他隐约回想起早上的奇怪装置,恍然大悟,表示无语,“你把碗叠成那样谁看得懂?”
小久听了扬起眉毛,惊讶道:“保温呐!”
进一步知道真相的宁作觉得更丢脸了,他干笑了两下,完全不知该做何回答。好在小久说完忽地顿住,像是想起什么,反身进了厨房。
宁作松了口气,跟小久在一起还有个好处就是容易转换不想聊的话题,要点就是转移对方注意力。
他再次把之前发生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闲适地继续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小久端着个大碗出来了,他眼睛盯着碗,脚下走着碎步,整个人小心翼翼。
人一靠近宁作就闻到一股咸味,没等他猜,小久再走了三步就到他面前,碗中全貌清晰可见。
里面装满了奶白色还稍微泛着棕的不明液体,应该是从锅里刚盛出来,还冒着热气。
液体表面和碗沿间相差不过一厘米,仿佛随便一点风吹就会撒出来,看起来很危险,端的人需要格外小心。
小久弯腰放碗,宁作看得更真切,他噎了噎。
沉在碗底的东西若隐若现,源源不断冒着的蒸汽蒙在上方就像一层薄纱,为这碗汤水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他自动就脑补了一些黑暗料理,他拧着眉,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呃……这是什么?”
听到问题小久自然看向宁作,答得很快:“唔,汤。”可由于视线移向别处,他的注意力也跟着跑偏,缺少一个感官手稍有失衡,碗落在桌中时歪了一点,汤随之倾斜往外流,浸到了扶在碗边的手指。
“嘶……”
“啧。”
两人几乎同时张嘴,声音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盖过了谁,但又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声音。
感觉到痛小久迅速收回手搓了两下,又放在嘴边吹,边吹边抬眼瞧宁作,正好和对方对视上。
他视线稍有迟疑,最后还是没转开。他憨憨地笑了下,手上继续搓被烫着的地方,目光一瞬不动的盯着面前的人。
对视也是需要一定的耐心的,然而跟耐心有关的事都跟宁作无关,他被人盯得又开始烦躁,不爽道:“看什么看。”说完先一步扭开了头。
宁作的语气并不重,但情绪依然明显,小久敏锐地感知到立马摇头,很懂事地转换了话题。
他看向汤碗,垂眼时轻轻勾了勾嘴角,顿了一秒才指着里面的东西,分别进行说明。
“鱼、豆腐,”然后食指在上方顺着碗边画了一个圈,抬头看着宁作说,认真道,“汤。”
小久今天扎着低马尾,发尾绕过后脖拢在肩膀前面,他说话时微微弯着腰,发尖不着痕迹地点在汤上,随着动作划出水痕。然而目光落在别人脸上的他对自己头发的遭遇浑然不知。
但宁作才不想看小久,他的视线固执地追随着对方的手指。那根手指正在替小久介绍他最新的菜品,头发就在旁边自由地荡着。
眼见就要越浸越深,宁作哼笑一声。
“真不知道是喝汤,还是吃你的头发。”他没好气地吐槽着,顺势就伸手抓住那缕头发握在了手里。
作者有话说:
泱泱中国统一话术:来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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