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漫长心动>第28章 | 28

  【“长大很累吧?”】

  “我酒量这么差,会不会又搞砸了啊。”

  程闯这么说着,话里像探出小钩子,眼神却往吴爽身上飘,把吴爽勾得心都酥了,待程闯一挂电话就忙说:“哪有的事儿!不能喝就少喝点儿,哥哥代你,代你!”

  一旁的中年人笑了:“吴公子想代,人家长不一定领情。”

  小赵不由得又多看了那人一眼。他记得这人姓郑,看起来是席上众大佬的头头,身材笔挺,打扮得很入时,看不出真实年纪。或许资历最高,所以姿态最闲适,讲话也最不客气。但他话里特意带出一个“家长”,是特意要把程闯按在小辈的地位上。

  眼见程闯已经醉得要接不住话,手里攥紧手机也不知道电话挂没挂断,眼神呆呆的,吴爽只好又笑着给自己添杯酒,圆了这个场面:“只要郑老师给面儿!我们小闯走南闯北,留过洋下过海,难道还不能独当一面吗,哈哈哈!”

  小赵被这话吓了一跳:谁下过海了,我老板下过海?!然而程闯比他反应更快,一把夺了吴爽手中酒杯,说:“不敢,还没下过海,家里管得很严。”也许因为喝多,舌头捋不直,讲话也只能囫囵简短,因而显得冷漠了些。

  吴爽愣了一下,程闯已经自顾自往郑老师杯壁上碰了一下:“郑老师,我先喝干这杯,跟您请罪。我真喝多了,要待会儿对不住您,您别怪罪。”

  郑老师也不接这杯酒,松了松领带,皮笑肉不笑道:“哪有事先请罪的,待会儿真对不住了,咱再说。”

  说话间程闯已一饮而尽,白酒辣喉,他难受得捂住嗓子眼儿,小赵连忙上前护着他到一旁角落里咳嗽。扶住程闯的瞬间,感觉他的身子已摇摇欲坠,重量都施加在自己的肩膀,显然是不济事的样子了。

  小赵咬了咬牙,即使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也只能在此刻挺身而出,陪着笑脸道:“各位老板,各位专家,闯哥他确实喝高了,下面的酒我来喝,我来喝怎么样?”

  然而他算老几?他说这句话,席上根本没有人正眼看他,更别说回答了。只有吴爽斜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是谁?你凑什么热闹!”

  小赵脸上阵红阵白,他再如何排不上号,到底也是英国名牌设计学院的优等毕业生,作品拿过奖赚过钱,大家都是搞艺术的,谁能受得了这种无视与羞辱?当下梗着发红的脖子就要上,却被一只手死死扣住了手腕。

  程闯的左手,五指嶙峋,像一道重锁,扣着他,几乎要在他皮肤上划下甲痕。

  程闯红了眼睛,显出几分孤单的可怜,但同时咬着牙,在一片混沌中往前走了两步,“我来。”

  那位郑老师笑了:“这才对嘛,这才是愿意进步的样子。”

  ——“你来什么你来?”

  包厢门忽而被服务生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一手搭着大衣,一手抓了一把头发,像很烦躁,三两步走进来将大衣放在椅背上,拿走程闯手中的酒杯,再举起分酒器,往席上众人平和地扫了一眼。

  而后低头,将酒杯满上,再举起来,无懈可击地笑:“他真来不了了,我是他家长,我代他喝。”

  *

  程闯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上。

  脚下一颠一颠的,软绵绵的云朵带着回弹力,但他不敢跳跃,怕会撞到天花板。天花板好像又是一片海,深蓝而嘈杂地流动,还伸出好奇的触须卷住他喉咙。喉咙很渴,但再灌海水只会冒烟,他彷徨地四顾,想望穿这个不讲逻辑的异世界,最后视线聚焦,却只看见方棱在喝酒。

  社会人大概很熟悉这样应酬的场面了。不过是几个搞艺术的,习惯了颐指气使,却没试过被架起来干瞪眼。方棱对场上每一位专家都敬一杯,搭配一番滴水不漏的祝酒词,小赵在一旁倒酒都忙不过来。最后方棱敲了敲桌面,举着再次斟满的酒杯说:

  “小闯不懂人情世故,初来乍到也不了解市场,让各位老师见笑了。时装周的事,我确实见他一直在认真忙活,这孩子从小就一根筋,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把自己喝到昏了也没个数。但他没数,我不能没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牺牲总不能大于所获。所以尽管我根本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也根本不够资格和各位老师喝酒说话,我还是来了,腆着这张脸皮,请各位老师高抬贵手,我带小闯去医院瞧一瞧,回头再给各位老师赔罪。好不好?”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脸色仍然平静,目光里不带任何压迫意味,好像还真是个很诚恳在幼儿园班级门口和老师交流小孩表现的家长。饶是席上大佬见惯了时尚圈男男女女光怪陆离的往来,却也被他这副正儿八经的模样镇住了片刻。

  在这片刻,方棱还耐心地转头对吴爽道:“吴公子,您说呢?我怕小闯万一撑不住,在这儿吐出来,还要耽误各位的雅兴,给吴公子平添麻烦。”

  吴爽只觉心里发苦,他好不容易把程闯叫出来吃顿饭,首先,他没料到程闯酒量竟真差到这个地步,其次,他也没料到程闯这么大了还要打电话叫家长!他也不好问这家长到底是什么家长,谁知道程闯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趣味……

  “哇呜!”程闯好像突然清醒了一下,身子一直,双臂就扑上方棱的肩膀,方棱差点把酒杯都摔了,连忙放下,回头看他:“怎么了小闯?”

  然而小闯双臂箍着他脖颈,脸颊贴着他的背,却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是真的没有任何表演成分,他醉倒了。

  方棱无奈,示意小赵扶好程闯,自己就着这个艰难的负重姿势喝干了面前的酒,又稍蹲下身,两手揽过程闯的腿,一咬牙一用力,就把程闯背了起来。

  都到这地步,自然就没什么可再客套,小赵给各位大佬不停地鞠躬再鞠躬,姓郑的中年人脸色很不好看,吴爽干脆挡住了脸。但他们都没再阻拦,就任三人这样离开了。

  *

  云做的床突然被撕开,有冷风灌了进来。

  程闯缩了脖子,把自己缩进壳里,又扒拉住潮湿的草叶子。啊,原来是这样的设定吗?原来自己是一只小蜗牛,从天上掉进草丛里了。

  草丛里有淡淡的香气,雨后,一切都很新鲜,但他不敢去闻,只是缩着,来来回回数自己的两根触角。天黑了,蛐蛐儿在叫,他的触角上还挂着雨滴,像星星的雨刷器。

  “……”小赵自觉地转过头去。

  他们已经来到医院,经过检查,给程闯挂上了点滴。医院急诊直到半夜也是人来人往的,方棱带着程闯局促地坐在走廊长椅上,小赵在一旁护着点滴架,而程闯不知发什么酒疯,一个劲往方棱腿上蹭。方棱怕影响到点滴架,只能将他抱在怀里,而程闯还在用鼻头不停蹭着他的胸。

  方棱的大手扣住程闯脑袋,看似温柔,其实制止他乱动,一边对小赵带着笑说:“今天多谢你了,要不你先回去?”

  小赵看看似乎也没什么很需要他的地方,而且自己在这里着实尴尬,谁知道老板醒了酒会不会剐了自己这个电灯泡?便给方棱留了电话,又跟护士嘱咐几句,自己离开了。

  四周终于寂静下来。

  说寂静也不确,因为走廊上仍然是嘈杂的,消毒水的气味在鼻端飘来荡去,时不时有哭声、喊声、急切的奔跑声和挽留声。但方棱已经穿上大衣,他将程闯整个人都装进了自己的衣襟里,低头,手掌贴着程闯的两只耳朵,额头抵着程闯的额头。

  “小闯,”方棱感觉自己也有些醉了,他的手指留恋地摩挲过程闯的脸,“长大很累吧?”

  程闯没有回应,只是眼睫毛还在悄然颤抖,像经不起方棱轻轻吹一口气。

  “小闯,”方棱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