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的宗祠里,胡六福紧紧地依偎着展昭跪坐,地上被展大嫂铺了厚厚的棉被,却也挡不住底下冒出来的丝丝寒气,胡六福悄悄地变换姿势把自己的腿换出来暖暖,展昭熟门熟路的给他揉揉,轻声问他:“你身子柔弱,不如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胡六福断然拒绝, “说好了要一起面对你哥哥,我这样一个人跑了算什么呢?”

  展昭替他把棉被裹得更紧实些,确保没有一丝风透进来让他着凉,微微的叹气说:“我料着兄长或许会生气,却绝没想让你一起跟着受苦。”

  “兄长那人就是有些急性子,他只是一时没受得住,气两天就好了,他从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胡六福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他, “我知道的,你家大哥就是嘴硬心软,不然为什么大嫂给我们准备这些棉被和吃食,他都不出来阻止?”

  展昭感激他的贴心,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安静的直视前方列祖列宗的牌位,神情平和端肃,被子下握着胡六福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胡六福原本以为他们真的会被关上几天,结果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了。展大哥面上看着仍然有怒色,却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展大嫂笑着把他们带到客厅里喝茶,厅里暖炉烧得旺旺的,胡六福一点都不觉得冷。

  “昨晚睡得还好吗?”展大嫂轻轻推了推一边假装自己不在的展大哥, “你也说两句。”

  展大哥冷哼一声,本想再骂两句,可对上自家弟弟温和略有些黯淡的目光,到底没能往下口出恶言,他与弟弟相差了快十岁,兄弟二人实际上没什么话题可聊,可那是他自小抱在怀里看着长大的弟弟,他总不忍心这样对他。

  憋了好半天,展大哥才开口说:“你决定好了?”

  展昭闻言轻声说:“是,我已经决定了。”

  “倘若大哥你还是生气,那我明年便先不回来,等你不生气了再说。”

  他这话一出来,展大哥气得又开始拍桌子,险些把这刚买回来没几天的新桌子又给震碎,他怒瞪着展昭吼道:“不回来!?不回来你还想去哪?之前一去三年没回家,好容易调到江宁府近一些,你还想在外头浪着!?谁家过年不回家!?”

  “你凶什么。”展大嫂无奈的让他安静些, “你要不是这么凶悍,雄飞他能被你折腾的不敢回来?胡公子是个身娇体弱的,昨夜跪了一晚上的宗祠,万一生病了落了病根,雄飞不得心疼死?”

  展大哥被这一通说辞数落的脸色有些愧色,他抬眼看了看的确有些虚弱的胡六福,想了想后又说:“待会儿我让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再让厨子那边炖些补汤端过去。”

  胡六福忙点头应了,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说:“大哥,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的。你放心,我一定对他好,绝对不会辜负展他。”

  展大哥一脸艰难,他其实想说光看外表,他其实更担心自家弟弟多些,毕竟这么多年追在他身后的人实在有些多,真要有什么变数,怎么看也是雄飞那小子更危险些,他没料到胡六福弱弱小小的竟也能说出这样有担当的话。

  听着旁人对自己保证会对弟弟好,没有一个兄长会不高兴,尽管胡六福并不是他心仪的“弟妹”人选,但弟弟实在喜欢,他又能怎么办?

  “罢了,你们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处理吧。”展大哥最后幽幽的说了一句, “只是你二人没有子嗣膝下空空终究不好,等日后小辉大一些,我便把小辉记在你们的名下,就当你们自己的儿子。”

  “百年后,起码还有人能给你们送终,不至于绝了后。”

  胡六福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可他还是震惊于展大哥能想得这么多,甚至还愿意把他自己的亲儿子分一个给他们。在这种古代家族制大环境里,一旦展烈的儿子被记在他们的名下,那展辉名义上就与展烈不再是父子关系了,永远都是展昭的后代,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展昭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他站起身来忽然对着兄长嫂子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胡六福也赶紧跟着一起跪下来,紧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展大嫂抬手擦了擦眼睛拭去眼泪,展大哥上前去把他们两人搀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我昨天一时生气才把你们扔进宗祠去反省,后来又想了很久,越发觉得是我不对。”

  “雄飞,你莫要怪大哥心狠,我只是担心你以后生活。其实你从小就是个很有主张的孩子,必定是很喜欢胡公子才会这样对他,甚至铁了心的要给他一个名分。”

  “大哥只是……”展烈顿住没往下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清楚后才再道:“只是以后可别再说什么不回来这样的话,这儿是你家,我跟你嫂子天天盼着你能回来看看,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错,那也是我展烈的亲弟弟。”

  展昭隐忍着点点头,他们兄弟二人多年不曾说过知心话,他大哥一向不善言辞,可今天能跟他说这些足以说明他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没有人回想看着自己亲人跟同性一起生活,可怎么办呢?不妥协的话,就再没人能支持自己的弟弟了,而展烈从来都是最疼展昭。

  这场风波历时也不过才五十个小时就算过去了,胡六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忐忑担心的事居然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就平息下来,他光明正大的在展家有了名分,虽然不能成亲,可展大哥一家人算是接纳他了,一句苛责为难都没有。

  “我早说过,你不用担心。”展昭捏了捏他的脸,笑话他胆小:“就算我兄长再如何生气,他也不会为难你的,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对你很有好感。”

  胡六福也抬手揉着自己的脸,傻笑着说:“那我们这就算过了明路?”

  “算。”展昭心情很好,跟他一起坐在院中晒太阳,享受着暴风雨后的宁静美好, “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葬在展家的祖坟里。”

  大过年的说这些其实不吉利,但胡六福还是兴奋地脸有些红,他现在高兴地能跳起来绕常州城跑几圈。从今以后,他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了,死后还能有族谱可以上,再不是那个身边只有师父的可怜孤儿,他也有家了。

  胡六福笑着笑着忽然就哭起来,展昭大概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伸手揽过他,两人一同靠在一起,真真的应了那句“岁月静好”。

  虽然他们不能明着办婚礼,但展大嫂还是有些兴冲冲的想着一切办法能热闹一场,不然她准备的那些个聘礼总不能浪费了。于是她假借给闺女过生辰,张罗着老家的亲族们都来聚一聚,实际上就是不着痕迹的把胡六福推出来。

  不过她没说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只说是雄飞的好友。胡六福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大家族,算上常州展家,还有其他地方赶来的各路展姓分支远亲,乌泱泱得来了几百号人,展府险些没够住。

  大家都一脸懵逼不知为什么作为族长的展烈要把他们不辞辛苦的叫来,就为了给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奶娃娃庆贺,但他们都很给面子,带来的礼物一样不少。

  本来该是主角的胡六福和展昭就被展大嫂拉着一个个的见亲戚,他二人穿得都很喜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一对新人。

  展昭有些无奈,他其实不想这样大张旗鼓的宣告天下,可架不住嫂嫂非要这么做,想着她为自己操心这么些年,眼看着不能操持婚礼了,多年期望落空,展昭只好由着他去。

  胡六福却很高兴,他总觉得这样就跟结婚没两样,大家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结婚了,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外头宾客们都还在说笑,展昭和胡六福偷偷地在院子里的假山后相拥,只要胡六福高兴,展昭总是会由着他,他喜欢热闹,展昭也就陪着。

  “展护卫,我们这就算合法夫夫啦,你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胡六福面有得色, “就算你后悔也不行!”

  “嗯。”展昭正色看他, “展某是不后悔,胡公子可别食言。”

  他们互相又称呼起了最初认识时那样,此刻却又别有一番心境。他们在无人看见的假山后唇齿交缠,假装外头的那些贺喜话是对他们说的。

  结婚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