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有时候胡六福会觉得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要是搁在半年前有人跟他说他将来的对象是那个展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谁能想到呢?

  大年初一的清晨,胡六福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清醒,耳边就传来了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男声:“醒了?”

  胡六福脸红了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自动自觉地从展昭怀里退出来,小声回道:“早上好。”

  展昭习惯早起,但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床练剑,反而学着赖起了床,外头的天色才刚亮,他轻拍胡六福的后背说:“天色还早,要继续睡吗?”

  “不睡了。”胡六福摇头, “我不困。”

  “外头下雪了。”展昭看着窗户说道, “刚才我起身看了,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雪,还想着等你起身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胡六福听说外面下了雪就有些蠢蠢欲动想起身, “那我们这就出去看看吧?也许还能堆个雪人呢!”

  穿上展大嫂准备的新衣,胡六福回头看展昭也换了一身,两人洗漱完后推开房门走出去,一阵冷风刮来吹得胡六福一个哆嗦,展昭替他披上狐裘大衣,一前一后走到了院子里。

  院中的树木亭台果然被覆了一层白雪,胡六福踩着雪发出吱吱的声响,他徜徉在雪景中心情无限好,身边的展昭一直不说话,他转头想同他说什么,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展昭正盯着自己看,一身蓝衣在雪中更显挺拔俊逸。

  “展大人在看什么?”胡六费不解。

  展昭缓步走上前,抬手把落在胡六福肩头的雪轻轻拂下,柔声说道:“我在看胡公子你。”

  “你穿着这身衣服在雪中走着当真应景好看。”

  胡六福被他夸得低下头,论起说情话这种技能,他可比展昭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而他空有一肚子台词也只能纸上谈兵,只要展昭一个眼神,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展大人这样也很好看。”胡六费礼尚往来。

  两人在院子里散步一会儿才去前厅吃饭,因为昨天变了戏法给展家两个小侄儿看,他俩就把胡六福当成座上宾一样捧着,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连本来很粘着的展昭也被他弃到了一边去。

  “你们俩不要烦胡公子,初一这样好的日子可不要被我罚。”展烈抱胸坐在一边, “胡公子可不像你们叔叔那般受得了你们。”

  展大嫂抬手敲了敲他的胳膊责备:“新年初一,你这是说什么呢?”

  “没事,我不觉得麻烦。”胡六福笑着说道, “反正我有好多符,陪他们玩玩也还是没问题的,再说耀儿和小辉也都很讨人喜欢。”

  展烈也跟着笑起来, “胡公子当真心善。”

  跟展家人在一起过年对胡六福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他们对胡六福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展大嫂把他照顾得很好,家中的食谱几乎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的,展烈也时不时地会问他一些专业上的事,他完全不觉得会尴尬。

  “我这小叔子什么都好,就只不肯成家。”展大嫂幽幽的叹气, “过了年也都是二十五的人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这样下午也不是个办法。”

  展大嫂拉着胡六福诉苦, “我这心都要操碎了,想着趁他回来给他看看亲事,谁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胡公子你同他交好,不如私下里替我劝劝吧。”

  “展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嫂嫂随他去吧。”胡六福心虚的说, “我从前也问过他,他说想找一个合心意的人再成家,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展大嫂点头说:“我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可他的年纪也大了,他哥哥像他这般大的时候,耀儿都三岁了,他又一个人在外当差到处跑,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谁能放心?”

  胡六福抿唇,对着展大嫂殷殷期待的表情实在说不出话,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勾引了展昭的小人,心虚很的。

  展昭这时过来笑着打岔:“嫂嫂又开始了,说不过我便来说给胡公子听,他怎好同我讲这些?你肚子里还有个就要生的娃娃,还是少操些心吧。”

  “你也知道让我少操心?”展大嫂半真半假的抱怨, “我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可就是送不出去,满城的待嫁姑娘,我看着谁都像是咱家的人,偏你就不急不躁的。”

  展昭好脾气的任由嫂子念叨,垂下眉眼不出声,大概所有年轻人过年回家都要有这么一遭,不是面临催婚就是催生,古今中外都一样。

  好容易吃完早饭逃出来,胡六福大大的喘了口气:“可算结束了。”

  展昭看他紧张的模样,颇有些好笑的问:“我家嫂嫂就这么可怖吗?”

  “当然不是!”胡六福摇头, “可是我怕她看出什么来,说不定当场就会把我打出去。”

  展昭被他奇特的脑补能力弄得笑出来,他大概能知道一点胡六福的心理,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她看出什么,她也不会怎样的。更何况有我在,不会委屈你。”

  “可是,我们都是男的,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吧。”胡六福有些惆怅, “她还等着抱你家的孩子呢。”

  展昭却浑不在意, “展家已经有足够多的孩子了,是不是我的都没什么关系,耀儿小辉,以及嫂嫂腹中即将出生的那个娃娃,我都视同自己的一般珍重。”

  “我家兄长和嫂嫂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就算来日他们知晓了我们的事,也都会理解的,你不要怕。”,

  胡六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像是说展大人你真好这样的话都已经说烂了,可他还是为他说得每一句话而心动感激。

  展家在常州有不少亲戚朋友,初一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拜年,展昭当然也要被拉去会客,有时候胡六福不跟过去就会一个人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展昭陪着说话他难免有些寂寞,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雪还在继续下,胡六福蹲在院子里堆雪人,拿着雪锹把厚厚的雪拍在一起,打算堆一个大大的哆啦A梦,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没一会儿就弄得一身汗,因为太专心了以至于展昭来的时候他都没发现。

  展昭送走了老家来的客人后已经在一边立足看了好半天,结果也没看懂这是个什么,实在忍不住了才过来问:“胡公子,你堆得是个什么?”

  胡六福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是展昭,他忙活地小脸红扑扑气色很好,指着那雪人说道:“这是个猫!”

  “猫?”展昭不懂, “猫不是有四足吗?怎么会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呢?”

  胡六福笑眯眯的说:“就是一个直立行走的猫呀!”

  展昭盯着他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最终好笑的摇头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胡公子你总是会有许多跟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一样。”

  胡六福一愣。

  “怎么了?”展昭察觉到他情绪忽然低落,有些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事。”胡六福小声道, “展大人要来一起吗?”

  展昭于是拿起雪锹跟他一起铲雪,按着胡六福说得那样一点点把雪堆上去,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这个巨型哆啦A梦完工。

  两人站在雪人下并肩看,互相都有些疲累,却又很有成就感。

  新年十五天很快就在一天天过去,胡六福在展家被展大嫂喂得又胖了一圈,过了十五准备回去的时候展大嫂还给他们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吃食,还非要他拿着那五十两银子。

  胡六福哪好意思白要人钱财,推搡着想塞回去,却被展烈制止了:“胡公子收下吧,你这些日子陪耀儿两个玩了这些天,比他们的夫子都耐心,这也是应当的。”

  “我白吃白住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收。”胡六福坚决不要, “大家都是朋友,实在没必要这么客气。”

  展昭把东西都放进马车,回头就看着他们还在那纠结,便出声说:“胡公子既说不要,你们就还收回去吧,免得他下次可再不敢来了。”

  他这话本是调侃,可展大嫂却似乎当了真,想想也有些道理,也就没坚持胡六福再收着,只是拉他到一边小声说:“胡公子,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是我那小叔子有了什么心上人,请务必给我写信。”

  “好。”胡六福艰难的应下来, “我帮你留意。”

  展大嫂这才满意,挥挥手送他上马车,跟展大哥一起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胡六福从窗户里拼命给他们挥手道别,心里有很多的不舍,他是真的很喜欢展家的哥嫂,完全符合了他心里家人的样子。

  但愿以后还能有机会回来看看。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常州城往江宁府走,胡六福靠在马车厢里慢慢地闭上眼睛睡着,却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梦到罗伽一身是血的站在血泊中,两只利爪上还存留着些人的内脏,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缓缓回头对他阴森一笑,嘴角边流下大片鲜血,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胡六福立刻就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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