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胡六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人事变幻莫测,一会儿梦到师父独自一人躺在棺材里,一会儿梦到他最后一个师兄离开道观的那天,一会儿又梦到展昭一身大红喜服牵着一个看不见脸的姑娘。

  都是些他不敢去回想的事,可偏偏这些东西在他的梦境中来回交替,似乎就是要逼迫他去承认这些事实。

  展昭担忧的坐在床边,他不知道胡六福到底梦到了什么,可看他脸色青白浑身颤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只能不停地拿手帕给他擦拭额前的冷汗,不住地出声安抚,可总也叫不醒。

  “他不会是撞邪了吧?”白玉堂盘腿坐在椅子上,语气颇为焦急, “那宅子也太邪门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要不然我再去一趟,把那鬼祟给提过来?”

  展昭抿唇皱眉看着自打回来后就一直沉睡的胡六福,闻言摇头道:“玉堂,你莫要冲动。胡公子这样懂行的都被冲撞了,你我都没有那样的本领,切莫鲁莽。”

  “等胡公子醒来,我们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人轮着守胡六福,一直到晌午的时候,胡六福才幽幽的醒转过来,呆看着顶上床梁许久才慢慢回神,盯着展昭的脸又是好一阵不说话。

  展昭看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自己怎么跟他说话都不搭理,一时也急了:“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胡六福一时间没有分清现实和梦境,只是盯着展昭看,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问:“展大人,你不成亲吗?”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展昭与白玉堂同时愣神,怎么也没想明白胡六福为什么刚醒就来这么一出,他俩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担忧他该不会还没好吧。

  展昭不确定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声道:“展某还没打算成亲,胡公子何出此言?”

  没成亲?

  胡六福抬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疼的。

  这么说,他这次是真的回到现实了?

  在梦里他数次都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结果其实都是梦中梦,这次竟然是真的。

  他大大的舒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倚着靠背大喘气:“我活过来了!”

  展昭看他这一惊一乍的忙把他被子盖好,并试图让他再躺下:“你快些躺下。”

  “不用不用。”胡六福摆摆手,他从梦中脱离出来后自觉浑身舒畅,脑子也不疼了,从白玉堂手中接了杯盏喝上一大口,这才又说:“朱家那个宅子里的东西,确实太厉害了。”

  她只是小小的警告了自己一下,就能把他困在幻梦中几个小时,这种道行他再修行个百十来年也达不到。

  “你遇见他了?”展昭扶着他坐好,又给他端来一盘糕点, “你先吃些再说吧。”

  胡六福随便往嘴里塞了块糕果腹,接着又说:“也不知道那姓朱的干了什么事,竟然惹得本该寡淡无欲的仙人狠了心要灭他满门。”

  “仙人?”展昭拧眉, “仙人不都是不问世事的吗?为何要害人?”

  “不知道。”胡六福又捏了一块糕点, “我才不过是往前踏了一步就被她警告,受了好大的罪才醒过来,如果我真的多管闲事,她怕是连我们都要杀。”

  “展大人,我真的不打过她。”

  展昭面色沉静,他当然知道胡六福已经很努力了,他起初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竟还扯上了仙人,此事当真棘手。

  “神仙就能肆意妄为吗?”白玉堂一声冷笑, “在白五爷这儿,什么神鬼都不能轻易害人性命,她就算是玉皇大帝也不成!”

  展昭点头道:“不错,玉堂说得正是。”

  “就算她是仙人,可凡间有凡间的规矩,即便是那朱员外犯了什么事,也该按着律法处置,断不该如此行凶伤人,更何况还害死了那么多性命。”

  胡六福低头为难的想了一会儿, “展大人是打算追查到底?”

  “是。”展昭点头, “我稍后会修书给包大人阐明此事,想必他也会坚持追查下去,无论神鬼都不能妄为害人,否则展某如何对得起这身官服?”

  胡六福眨了眨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那种疼痛他还记得,深陷幻梦的恐惧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可现在展昭说他并不打算放弃追查这事,那他只能陪着了。

  “好吧,那算上我一个。”胡六福深深叹息, “我也算为自己积德了。”

  “那桃仙显然已经失了神志,如果再错下去,到时她可能不只是害朱家一家人的性命了,说不准整个上元县的人都有危险。”

  展昭却不同意了:“你不能去,那桃仙如此凶戾,怕是下次胡公子真的会被她所害。此事由我与玉堂一起就行,胡公子安心在这等着。”

  “你们两个都没有法术阴阳眼,就算去了也发现不了什么的。”胡六福冷静的说, “如果没有我在场,你们就是查到明年也查不出什么来,那院子里的桃花马上就要发疯了,你们从她手里抢不回朱家一家人的性命。”

  “我记得,那朱员外还有三个小儿子?”

  他这一席话让展昭沉默了,他也知道胡六福说得对,没有他做辅助,他与白玉堂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桃仙,更别提救人。

  “我没事的。”胡六福安慰他, “虽然那桃仙一见面就给了我下马威,但我也不是真的就那么没用,保命的东西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况且她最大的目标还是朱家人,我不过就是个小虾米,只要不跟她强硬对着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怎样。”

  “那我们从长计议。”展昭仔细想了想道, “下午我再去朱员外府上一趟,晚些回来告诉你详情。”

  胡六福应了下来。吃完午饭后,展昭与白玉堂以及张龙赵虎又去了朱家,胡六福独自守在驿馆里,他把镜子又拿了出来,敲了敲铜镜边缘懒洋洋的问:“睡了吗?”

  “睡你个大头鬼。”罗伽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从里头传来, “要不是为了你那条小命,老子至于现在这样吗?”

  胡六福想起罗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勇救自己的事,忙跟他道谢:“这事多谢你了。”

  “不真诚。”罗伽轻哼一声, “要不是看你这臭小鬼还有点讨人喜欢,我才懒得搭理你。”

  胡六福抿唇微笑,他知道罗伽这人虽然嘴巴刻薄,但有时候还是挺好的, “等我回去后一定重重答谢,你要啥给啥。”

  “不稀罕。”罗伽嘟囔着, “你色欲熏心非要自己跳坑,我可没本事再救你一次,那展昭就这么让你着迷?万一这次真的丢了性命,你师父地下能哭死。”

  胡六福也知道自己该避一避,可他也真的不放心展昭和白玉堂,他们两人在凡人中算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可那在桃仙面前不值一提,与蝼蚁无异,倘若他们真的触怒桃仙,他不敢去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既然不能坐视不理,胡六福只能硬着头皮上。

  “走一步看一步吧。”胡六福自言自语着,他把镜子放回去后就出门去准备准备,他的符纸快要用完了,朱砂也要备着,最好是给展昭和白玉堂那几个人再画几个护身符以防不测。

  晚上大家回来的时候,胡六福才从展昭口中得知那朱员外的小儿子又死了一个,这下只剩朱员外和两个儿子还活着了。

  “估计这两个儿子这两天又会没一个。”胡六福分析着, “我今天进朱家门之前看到那宅子上头乌云阵阵,似有雷阵将要打下来,应该是冲着那桃仙来的。”

  “那是什么意思?渡劫?”白玉堂不解的询问。

  胡六福摇头说:“不是。就好像咱们的世界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一样,六界也都有他们的规矩。仙界向来不与凡人互通,冥界掌管凡人生老病死,仙家动动手指就能让数以万计的凡人灰飞烟灭,但他们不被允许这么做。”

  “若是有谁坏了这个规矩,天界就会降下天雷以作惩罚。我看着那乌云雷阵的阵仗,怕是那桃仙得灰飞烟灭,只要她杀死最后一个朱家人,就是她形灭之时。”

  白玉堂听得后背发凉, “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神仙宁可灰飞烟灭也要触犯天规?”

  “所以,我打算再去见一见那位桃仙。”胡六福把东西收拾好, “展大人,明天你再陪我去一次吧。”

  展昭本来一直不做声,听了胡六福说完这些后点了点头, “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只是你千万不要惹怒了那位桃仙。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一起同她好好谈谈。”

  三个人商量好明天的分工后,白玉堂就打着哈欠回自己房间准备睡觉,只留下展昭与胡六福一块坐着,胡六福漫不经心的想着明天的事,展昭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胡公子,你中午醒来的时候,为何要问展某成亲与否?难道你在梦中见到我了?”

  胡六福浑身一僵,万万没想到展昭竟然还记得这一茬。

  要不然把展昭打晕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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