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久了,总会遇到一些无法挽回的意难平,他们也许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我早一点到就好了’、‘如果我能更加注意,会不会就不会有悲剧产生’、‘如果我能发现危险,我的战友就不会殉职’……

  但那都是‘如果’。

  ——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况且,他们当时都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提升自己的能力,避免下次出现这种状况,这才是正确的解决方式。

  只是即使提升了自己,多数人也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伊达航年长相叶弥生三岁,这种事情看得多一些,他自觉自己作为‘前辈’就应该有引领后辈的职责。

  所以他拍了拍相叶弥生的肩膀:“别难过,这不是你的责任,别大包大揽了。”

  他还是叼着根牙签,像三年前警校时一样,也像四年后波洛咖啡厅见面时一样。

  相叶弥生勉强笑了笑:“……嗯,谢谢你,伊达前辈。”

  佐藤美和子弯腰去看门锁:外面有几条剐蹭的划痕,果然能看出是撬锁入内。

  仔细再看下去,刮痕很凌乱且特别曲折,凶手撬锁不太熟练。

  最近没有入室抢劫杀人案,别的区也没听说有流窜过来的犯人,所以极为可能是初次作案,但不排除是没抓到的犯人再犯。

  只是不知道凶手是有预谋的杀掉这家人还是随机挑选的。

  高木涉看看地板,又走进主卧室:“凶手没有掩藏血液和脚印,看这个血液的滴痕,是先杀夫妻二人,再走进他们女儿的房间。”

  伊达航点头:“和勘测人员的判断一样。”

  既然都这么想,而且命案现场痕迹也挺明显的,基本就别无可能。

  他继续说:“凶手在这里绑住了平冈早苗,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刀砍了几刀,但孩子还是反抗,凶手为避免人再反抗,因此锤打头部形成致命伤。”

  佐藤美和子露出不忍的神情:“是失血过多死的吗?”

  法医还在措辞话语,因为这需要严谨,他不可能说出太肯定的话。

  相叶弥生的手托着下巴,反而先法医一步说出自己的猜测,因为他的身份是刑警,完全可以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他说:“也许,平冈早苗的头上伤口是致命伤,但是凶手觉得女孩不够老实,才用小刀砍了几刀,这导致平冈早苗失血过多,最终在中途就死去。”

  他说完看向法医,法医点头,指着平冈早苗大腿上的伤口说:“这里切到了大动脉,流血非常严重。头上同样是致命伤,但是很可能在还没有颅内出血形成致命伤的时候,平冈早苗已经失血过多死亡。”

  相叶弥生转头看几位前辈和一位同期:“所以,平冈早苗的致命伤应该是大腿上的伤口。”

  法医在一旁又点了下头,然后支使助手去检查另一具女尸。

  目暮十三拍了拍相叶弥生的肩膀:“相叶你真不错啊,果然很靠谱。”

  相叶弥生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转头再次看向尸体的时候,表情就严肃了。

  因为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不是什么应该笑的场合,找到真凶刻不容缓。如果犯人持续逃脱的话,不是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就是会升级成更严重的连环杀手。

  到时候,侦查和反侦查能力都直线上升,作案手法也只会越来越娴熟,这就更加难抓——现在的监控也还是没有普及到每一个地方,坏掉的监控也不会被及时修理。

  似乎人人都存在侥幸心理,又人人都会踩点,能拿到毒/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近乎完美的作案。

  现在的科技条件还不如四年后,监控也没四年后普及。

  相叶弥生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随着法医去观察平冈江美。

  高木涉很不想去看好不容易努力后得到幸福的女主人凄惨的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可悲剧已经产生,这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和相叶弥生同期的青年稳住自己,再次看向女主人。

  平冈江美的身上衣服完好,只有脖子上有很明显的致命伤,绝大部分是被被褥吸收了,但血还是流了一地。

  “这个血液的喷溅情况……”佐藤美和子皱眉。

  初步勘察了现场的鉴识相关人员说:“死者恐怕是坐着的时候被砍的,她身上一部分的血喷溅到了她丈夫的身上,此时丈夫应该是躺着的,而且她丈夫身上的血液有二次喷溅的不自然痕迹,因此判断丈夫先遇害。”

  目暮十三认可地点头:“一般在凶犯眼里,都是男性更具有威胁力。”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子,深感痛苦:“这案子难查。”

  他说:“我已经拜托交通课查看昨晚附近路段的监控,但是不一定能够看到……”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要是一辆车,就可能是凶犯的车,夜晚的车辆不算少,也有不少半夜下班的工作者。”

  佐藤美和子说:“时间段内,同一辆车出现两次,就应该列为重点标记。”

  法医补充:“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半夜12点到凌晨2点左右。”

  相叶弥生也发愁,他实际上不擅长破案,更擅长的是狙/击、追凶和潜伏,纯纯武力人员,还好他的思维算是很发散的。

  他想到一个可能:“不排除凶手白天到这里踩点蹲点,晚上再动手的可能。”

  伊达航总结:“不仅要查看晚上12点到2两点时间段内的附近监控,还要看下午或者晚上过来,没有从其他路口离开的车辆。”

  目暮十三拿起手机:“我马上转告交通课,让他们帮忙注意。”

  筛选范围真是太大了,短时间不一定会有进度。

  如果没有决定性的线索,或者是这名凶犯自己露出了马脚,监控……如果凶犯谨慎,监控还真不一定有线索。

  目暮十三又想叹气了,但是他不能表现出颓势,这对整组的属下都没有正向作用,甚至可以说会让属下也消极。

  破案往往就是这么无聊,他对警察来说是一份工作,一份能够还给民众真相的工作,但每年也还是会有一些冤假错案,另外有一些没有破的案子顶住了上面的压力,没有替罪羊,因而成为了悬案。

  没有格外杰出的能力或者是直觉,就只能够慢慢地抽丝剥茧,一点点的从每一个线索查起,多线并行,从每一个方向查起。

  可这往往花费的时间很长,并且还是无用功,又不能不查。

  忽然间,他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过去,是他的下属高木涉。

  高木涉正弱弱地举起一只手:“那个,监控里如果能够看见开车的驾驶者是男是女,应该能够排除一小半的人吧。”

  这种半夜单独作案的凶犯,八成是没有同伙的。

  但也不能不考虑,就像驾驶员是女性,嫌疑比较弱,但不一定没有。

  目暮十三:“嫌疑小,但不能完全排除。”

  也许就有那种脑子不正常的,自己望风,让她男人或者兄弟什么的去作案,觉得自己是在帮凶犯……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谁能理解奇怪的人那奇怪的脑回路啊?

  高木涉又弱弱地放下了手。

  相叶弥生举起了手:“目暮警部,平冈夫人没有受到侵害,这位凶手是恋/童/癖,他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疯狂的案子,如果是健全的男人,以前肯定不会‘籍籍无名’。”因为这个凶手忍不住。

  说到最后,他有点嘲讽。

  佐藤美和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他以前有案底,但不是杀人案。”

  伊达航补充:“也可能没有案底,被告猥/亵,后来调解或者报案者撤案了。”

  目暮十三沉思:“我让档案室那边的同事把近五年……不,近十年的相关案子找出来,先整理近五年的,然后再考虑五到十年前的。”

  他再交代了伊达航和高木涉:“你们两个去附近住户走访一下,录一下附近人的口供,问问他们对平冈一家的印象怎么样,还有,问问有没有人看到可疑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问题。”

  伊达航&高木涉:“是!”

  凶犯不一定是驱车逃跑的,也有凶犯是反其道行之,仗着警方灯下黑,就在附近徘徊,这边监控太少,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

  也有一些凶犯会回到现场来看看自己的作品,欣赏自己的‘作品’。

  想到这里,目暮十三继续吩咐相叶弥生和佐藤美和子:“你们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谁家有监控,能够照到这边最好,照不到的也拷贝回来,小区里要是也有监控就更好了。”

  陌生人作案和无差别作案,真是最难侦破的两种案子种类了。

  相叶弥生&佐藤美和子:“是!”

  这也就是说,的确没有排除这个人就住在小区里,住在附近……警方的确有可能灯下黑。

  目暮十三继续说:“还有一点,等会出去后小心地回来看看,那些围观的人中,有没有人表现得可疑,现在不确定凶手会不会回来‘欣赏’自己犯下案子的现场。”

  这是凶手很常见的一种表现,有些是因为心虚,想要掌握警方的进度;有一些是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很放心,想在现场看警方无能为力的样子,享受这份愉悦。

  两个人再次应下,拿着带着的记录本走出这家的房屋。

  远超本国平均身高的青年和女士走出房屋,身材都很挺拔。

  他们自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没在意一旁想要过来采访的记者们,只是自顾自地下台阶。

  下台阶之后似乎是不经意间,又抬了头看眼警戒线外。

  青年走在前面,抬高警戒线让女士先通过,然后又护着她穿过人群。

  佐藤美和子穿过去之后,等出了人群才说话,她看了眼天色,感慨般说说:“还好昨晚没有下雨。”

  相叶弥生笑着说:“也许是天照大神显灵了,帮助我们破案呢。”

  佐藤美和子:“……”

  她扶额:“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就算没有下雨,可是这周围也没什么土地,只有院子里有,鞋印也很难找啊!

  “说起来,这次的报案人,就是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她受到了很大惊吓。”

  佐藤美和子叹了口气:“她当时敲门没开,绕到窗户那边敲也没有动静,她就报警了,等破锁的人过来之后,她坚决要看一眼。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这次回去恐怕要做好几天噩梦。如果不是约好了今天要和平冈早苗一起上学,说不定这里几天都不会被发现。”

  相叶弥生忽然顿住脚步:“等一下,她们一起上学是偶然吗?”

  佐藤美和子愣住一秒,反应过来:“你是说……”

  相叶弥生点头:“佐藤前辈,犯人很有可能在附近踩点过,他早就盯上了这一家!”

  佐藤美和子整个人顿时变得更加积极了:“很好!不是随机选取就有方向了!先找人排查附近宾馆有没有居住三四天或者一周以上,一个月内的,现在先去附近看看监控情况,如果有目击者就更好了。”

  相叶弥生:“是!”

  他想了一下,又说:“佐藤前辈,他如果确定自己犯案不会被发现这么早,不仅仅说明他极有可能住在附近,还说明他觉得这几天自己能够处理干净自己!

  “如果是住在酒店的话,他需要凌晨回去,回酒店的在这个时间除了夜班的人,真的很少,排查会很明显。

  “我还是倾向于他是附近居民,但这样的话车也不一定会有,交通课可能白忙了。”

  佐藤美和子抬高手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啊,相叶弥生你的推理原来这么好!”

  她在本上写了几笔记下关键词,然后说:“放心吧,既然没有确切答案,就一个都不能放过,不能忽视可能性。但是线索也有轻重缓急,我会全部上报给目暮警部的。”

  她回头看了看警戒线附近众多的围观人群,拿出手机站到一边,向他示意:“我先给目暮警部打个电话。”

  相叶弥生点点头,抬头看看周围房屋的分布情况,还有哪里放了监控——这点反而非常难,这里的监控太少了。

  说实话,就凭借这一点,他们就觉得这里可能没什么线索,监控摄像头真的太明显了,基本上只要用心,就能够躲开监控摄像头的范围。

  案件没有更多的线索,真是让人头疼。

  他真的并不擅长推理,他的推理能力肯定是远远不如松田阵平和安室透那两个家伙的。

  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在情绪和细节方面十分敏锐,一个是在狙/击方面很有天赋。

  伊达航很细心,并且很可靠,也许他没有十分出色的方面,但是他非常稳,整体综合实力是当年的警校第二名,所以无论哪个部门缺人,实际上都是可以把他要过去的。

  传说中的他是一块砖,哪里缺人哪里搬。

  总之,相叶弥生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比自己闪耀——当然,他不是说自己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的那个意思。

  只是和他们在一起,总感觉自己会变得非常平庸。

  如果朋友们都是这么出色的,那么自己在朋友中平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会彼此督促、进步的。

  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落下的?

  相叶弥生有点急切,他站在原地扫视周围,看看警戒线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人……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总觉得差了一点没有想起来,非常关键。

  相叶弥生:“……”

  他苦恼地揉了揉脸,手指又忍不住搓了起来,喃喃道:“落下了什么?还有什么?什么东西十分关键……?”

  还没有挂断电话的佐藤美和子觉得他也许发现了什么,让目暮警部稍等别挂断电话,她走回来问:“相叶,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相叶弥生:“……想起来什么……什么……”

  他的眼神发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总觉得快要想起来了。

  “血迹、凶器……不、不对……”

  黑发青年恍然:“凶手是个左撇子。”

  佐藤美和子愣了一下:“对,这点勘察的法医刚刚也有猜测。”

  青年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他想得太入神了:“足迹……血滴到地上的痕迹……能根据血液痕迹判断出犯人身高,不仅是这样,还有出门时……”

  他猛然抬头:“足迹!”

  相叶弥生带了点激动的说:“是足迹!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即使平冈一家门口有台阶,是独栋的住处,但是凶犯不一定是!他会在出门的那一瞬间有偏向!

  “而且他或许是从房子侧面溜走的,草坪上一定有留下的痕迹,即使费心复原,也不会和之前一样!

  “也许其他人发现不了,但是鉴识课的同事们一定能发现!”

  他继续说:“因为出门后,房子左右都没有监控——这点我刚才观察过了——所以他只会转向更方便自己的方向,住在附近的左边,那就从左边转向,住在附近的右边,就向右转!”

  正因为是常人思维,所以反而容易被忽略掉。

  门口对面同样是住处,它是没有监控,但这个提前踩点的谨慎凶犯,真的会从正门出去,让自己可能在别人眼中出现过,制造一个目击证人吗?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青年的声音是正常音量,不仅佐藤美和子听见了,电话那边的目暮十三也听见了。

  “太好了!”

  目暮十三现在是无比庆幸自己今年和人家‘打’了一架,争取来高木涉和相叶弥生。高木涉还好,排名不是非常靠前,相叶弥生的综合能力非常强,所以好几个部门争取他,甚至SAT特警也透露过意向。

  要知道,SAT都是从东京警视厅的在职警察里选择,并且身高要求175cm以上,会合气道和剑道,选拔标准非常高,全部加起来也只有200人左右。

  目暮十三太欣慰了,庆幸自己能和人‘打’赢:“现在也有一点方向了,相叶,你做得很好!”

  这种入室杀人的抢劫案,通常很难破,研究没有方向,大海捞针,从一周为下限,到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没有破的也不是没有,直接成为悬案的是多了去了。

  所以现在的下毒杀人案反而是最好破的,不说时间上的要求,就说这些侦探……嗯,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很多恰巧在附近的侦探,可能侦探遍地都是吧。

  这些侦探的推理能力不错,总是能够推理出来前因后果,找到关键证据。

  而相叶弥生这种人才的出现,对搜查一课来说简直是救星!

  伊达航和佐藤美和子他们的能力当然不弱,但是思路如此清晰,也没有漏掉一处可疑的警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们搜查一课可是太缺这种人才了!!!

  目暮十三立刻让人在门口处查看,有没有脚印的偏向。

  得到夸奖后,相叶弥生也从那高速思考的情况中脱离了,然后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这也太不沉稳了!

  幸亏表弟和他的区别大概就是表弟更爱笑一点,他自己的笑容……一部分出现在爱说骚/话的时候,幸亏表弟这点没有学他。

  他太知道了,表弟这家伙从小时候就和他很亲近,很崇拜他。

  相叶弥生用手背探了探自己有点红的脸:“谢谢,目暮警部,佐藤前辈。”

  佐藤美和子冲他摆摆手,又和目暮警部说了两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左撇子的人本来就在社会上占据少数,要是在外面写过字啊,都会被当谈资说上两句,小区附近的人可能多少都听说过。”

  年轻的女刑警这次拍了拍相叶弥生的后背,鼓励道:“你以前还没碰到过这种案子,能有这样的反应真是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她畅想了一下:“破案很快的话,也许能有奖金。”

  相叶弥生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谢谢佐藤前辈。”

  表弟……性格上更像是诸伏景光啊,但是不像诸伏一样是个黑芝麻馅的汤圆。

  一边想着这案子终于有了眉目,一边他的目光就被旁边不远处的两个人吸引了。

  相叶弥生:“……”

  他的眼睛险些就黏在同期身上下不来了。

  同期,两个同期,野生的同期!

  佐藤美和子见他站着不动,顺着目光看向两个成年男人,回头又看他:“怎么了?”

  “啊。”

  相叶弥生连忙回神:“没什么,只是我之前见过他们,他们……是我表哥的同期。”

  他的笑容莫名看上去有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