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大抵上是那种心绪极其稳定的人, 很少展现出糟糕的一面,他看起来总是很冷静,很克制, 也很温和。所以这样的人, 会让人觉得, 好像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

  如果把温故说的话换成陈述句,那就是,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就过不下去了。”

  所以当温故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 给人的第一感觉是, 这种话, 不该是温故这样的人会说的。

  这种自暴自弃,又悲观绝望的字句,怎么能从温故的口中说出来呢?

  可温故就是说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告白。

  只是当告白和生死牵连在一起, 就让一些本该美好的时刻, 变得悲哀了许多。但景容还是感到开心, 甚至有些满足。

  他知道他终于完整地得到了温故。

  “其实,反噬也没有那么可怕……”有件事, 景容一直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 那就是关于“上一世”的事情。景容吸了吸鼻子,望着温故的眼睛, 轻轻地笑了笑, 认真说道:“这次不一样的, 有你在, 我可以压下去的。”

  只因为上一次, 是他自己放弃的。

  当上家主之后, 其实并没有痛快太多,虽然把景辞和父亲扔到了禁地,但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生是死,谁知道后来有没有卷土重来?也无所谓,反正也打不过他,谁也打不过他。

  父亲不在了,母亲就不用受制于人,也就不用被逼着来看望他。以至于他到死的那天,萧棠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他就把自己困在那座别院里,站不起来,也不想出去,天黑了又亮起来,然后又黑下去,就这样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有时反噬来的时候,印记就开始发烫,慢慢往全身扩散,全身开始细细密密地痛。

  好像很痛,又好像不是很痛。

  感知到痛觉,后来就成了他判断自己活着的唯一方式。一开始会盲目地压制,压下去了,反噬就散了,痛感也就没有了。压制反噬好像也不怎么难。

  后来反噬加深,压起来变得费劲了许多,他觉得很烦躁,突然间,就不想压了,开始放任反噬。不知道是不是放任之后,身体损耗变得太大,所以常常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梦里的世界很黑暗,跟禁地一个样子,没有光亮,全是黑气。

  那里太黑太冷,等他想离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反噬再也压不住了。

  这样没用的自己,他又怎么敢把这一面摆出来给温故看?

  正是因为这一次遇到了温故,所以才会觉得,原来活着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哪怕如此糟糕没用的自己,也开始对未来产生了向往,生于黑暗又如何,前路艰难又如何?

  那样寒冷的冬日都过去了,以后,就该繁花盛开了。

  所以,“我不会有事的,温故。”

  能遇到这么好的你,我怎么能轻易放弃?

  “你相信我。”

  字字句句,都说得十分郑重,是决心,也是承诺。看着如此认真的景容,温故也难免动容,在寒气笼罩的逼仄环境里,垂眼看了景容很久,终于缓下眉眼,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温故伸出手,揽住景容的肩头,把他轻轻往怀里带,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带着点低沉,问道:“痛吗?”

  你的身上,还在痛吗?

  景容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又点了下头。

  赵无期扶着头进来的时候,头脑实在昏沉地厉害,搞出的动静也大。景容听到声音,就站了起来,赵无期恰好错过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摇摇晃晃的,口中念念有词:“我后颈好疼啊,不行了,头晕脑胀,身体柔弱,受不了了,让我躺躺。”

  一边说,一边直往床上倒,拉起被褥就闭紧了眼睛:“温公子,这床让给我睡,你一定不会介意吧?”

  “……”

  倒是真不客气。

  温故脾气好,景容脾气可不好,一下就恼了:“温故也受伤啦!他也要睡床,你下来!”

  赵无期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蒙着嘴巴说:“我不,我就不。”

  景容还想发作,温故拉了拉他,说:“算了,让他睡吧,我打的那一下还真不轻。我睡林朝生的床也行。”

  “林朝生?”景容愣了一愣,奇怪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注意到有个人不见了,“咦,他人呢?”

  “多半是拿到功法太兴奋,一修炼就停不下来了。”说着,就推了推景容,“去把他的铺位挪个位置,靠边点,别挨着赵无期了。我怕赵无期睡相不好,晚上一翻身掉下来把我砸死。”

  景容:“哦哦。”

  应得倒是快,但是吧,手脚慢得很,人也纠结得很,移了好多个位置都不满意,不断地试错,一会说太贴墙了,一会说对着风口了,一会又说离桌子太近了……等终于移到了稍微满意一点的位置,又自顾自地翻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开始慢腾腾地换起来,动作很生疏,看着还有些笨手笨脚,但却布置得相当妥贴。

  景容那样子,看着就,怪……可爱的。

  温故不自觉勾了下嘴角,这抹浅淡的笑意,只一下,就落入了那个抢床的人眼里,赵无期就开始絮叨:“我说温公子,你俩先前那架势,我还以为你们得大吵一架,且得等上个好几天,关系才会缓和,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跟没事人一样,难得,真是难得。我姐和姐夫要是吵个架,两个月不搭理对方都得算时间短。”

  “……”

  话是真有点多。

  温故掀了掀眼皮,“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呢?你就不管他了?跑了怎么办?”

  一听这话,赵无期就拧起了眉,翻身背对着温故,说道:“跑不掉的,我传信给无知,她就带人来了,就是因为她来了我才走掉的。说起这个,你们最好是躲好点,我尽量不让你们的行踪被发现,但我也不敢保证,人多嘴杂的,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温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赵无期猛地转过头,奇怪地看向温故,纳闷道:“你竟然不知道吗?”

  温故也奇怪地看了眼他,赵无期就更纳闷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怎么把他引出来?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温公子?”

  温故:“……”

  温故:“我不知道,也没什么把握,就随便试试,本来我的目的也不是他……”

  听到这话,在一旁换被套的景容动作变得更慢了,赵无期“腾”地坐起来,开始大吼大叫:“随便试试?你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引出来,一点把握都没有,就直接给我一棍子啊?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得谢天谢地!我……”

  眼看他又要说些有的没的,温故立刻打断了他:“所以他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赵无期一下就住了口。

  好半天才说道:“是……我发小,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哎,反正此人不是什么好人,多说无益,我劝你们也不要跟他有什么牵扯,免得以后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说了跟没说一样。

  温故收回目光,转过去看景容换被套,看了好一会,还是有些放不下,就对赵无期说:“可是,我有些话,必须问问那个人。”

  赵无期有些为难,抓耳挠腮了好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非见不可吗?”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上回黑衣人在房里自言自语的那些话,他确信听到了景容的名字。既然事关景容,就实在很难不让人在意,反正人也抓到了,能问出点东西出来,不是更好吗?

  温故点了下头:“非见不可。”

  ……

  赵家把有禁术的那间房屋重新封印好之后,赵无期就把弟子们尽数都叫了出去,而宅内,就只剩了妹妹一人看管黑衣人。别看赵无期表面上大公无私,甘愿去守古宅入口,实际上抱的什么心思,过于好猜。他就巴不得跟漂亮的女弟子们待一起。

  “里面那人名叫赵子善,我对他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是他毁了我哥哥的灵根。明明跟哥哥的关系那样要好,却做出那种事。”

  妹妹走在温故的身侧,说到那段过往的时候,声音变得气愤了许多,只能恨恨地说道:“那个时候就该把他杀了,而不是放过他,也不至于如今惹出这么多事。”

  根据赵家的探查,上次那个无端消失的禁术,以及这次的禁术,都是赵子善搞出来的。至于更多的,就查不出来了,时间过于久远,加上赵子善神叨叨的,有些疯癫,问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所以坐落在界方镇的景家宅院里消失的那个明阵,是不是赵子善做的,无从得知。只能说,不排除是赵子善所为。

  赵子善大概一直都在研究修复灵根的禁术,一开始找到的禁术是错的,但他一直没放弃,努力之下,最后终于成功找到了正确的术法,只是引子还没试出来。

  就差最后这么一步。

  一路上,温故并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妹妹说话。

  妹妹大概对温故是很信任的,所以没有瞒着,另一方面,说出来,也是为了让温故小心一些。一个连亲如兄弟的人的灵根都会毁掉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到了关押赵子善的房间门口,温故伸手覆在门上,正要推门的时候顿了一顿,回过头,问道:“他是不是天生没有灵根?”

  妹妹抬起脸,眼中浮起一抹疑惑,片刻后回道:“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