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开学典礼，就是新兵训练场，校长挞伯并没有露面，由校方其他领导简单训话。
江修也在其中，站在密密麻麻苦瓜一样的人群里并不起眼。
新兵今年的运气很好，这场剔刺的初次训练，他们没有遇到什么极端天气，什么事也没干，硬生生就这么站了一天军姿。
所有新生都是这么过来的，自然也没人敢抱怨什么。
等到月光高悬之后，所有人又照例分好自己的班级，回到宿舍去换好装备再集合夜跑克维斯后山。
也不知道是不是挞伯故意的，江修所分配的宿舍和其他新生不是同一栋楼。
那是霍曳的单人宿舍。
霍曳说过，只要成绩够好，克维斯在校里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好学生。
江修被带来时还有些不自然，推开门打开灯后，江修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味，可以想象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打扫过了。
宿舍里很安静，江修一眼就看见有关于霍曳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摆在那些地方，甚至落了灰。
江修在和霍曳的视频通话里看过这宿舍，他走到床榻边放好自己的行李，然后坐在了床榻上，又是一股霉味直蹿鼻腔，但江修权当感受不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霍曳失踪前最后生活的地方，可江修抬头看去，除了那些霍曳的生活用品，其他的，一点关于霍曳的气息都没有。
江修吸了口气，手肘撑在腿上，掩着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门被敲开，教官看着江修还在坐着，不耐烦提醒道：“收拾好了就去集合。”
江修抬头看着教官，那教官似乎很不想来这栋宿舍楼一样，提醒完之后就匆忙先走了。
虽然和其他新兵不在同一栋宿舍楼，但应该是挞伯特意交代过，新兵的教官自然也会更加关注江修。
江修坐直身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霍曳睡过的枕头，他抬手往那上面摸了一下，才站起身朝着外面操场走去。
江修到的时候，能感觉到个别视线落在他身上，有教官们那边投来的，还有身后新兵看向他的。
江修回头看去，正巧与某人对上视线，那人没想到江修会回头来，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负重越野，想必你们也不会陌生，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只有两个小时来返，如果两个小时后没有回来的新兵，那么恭喜你，你没有晚饭，也被剥夺睡眠的资格，同样的，回来了但是背上的包不见了或者重量减轻了，也算失败。”
人齐后主教官笑眯眯交代了几句，新兵们便都惴惴不安争先恐后往后山去了。
江修走得不快，站了那么久的时间，其实每个新兵的腿都不太利索了，那些人跑那么快，反而到后面更加走不动。
江修慢慢走倒也不是不急，他转头看了眼落后的新兵，已经没有几个了，那个刚才看他的新兵也行其中。
江修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和那个新兵并肩而行。
那个新兵看见江修来到自己身边，还有些惶恐，他左顾右盼，刚想加速就被江修抓住了手腕，不让他往前走。
“你……你做什么？”那新兵惊恐看着江修，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随后又紧张地四处张望。
江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先放送抓那人手上的力道。
“别紧张，刚才看你好像在盯我，所以想想问问你是不是认识我？”江修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目光也跟着那人在四周来回转悠，虽然他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在余光看见森林高处的灯塔时，那人才收回视线。江修却盯着灯塔看了一会儿，直到灯塔上注视这个方向的黑影隐没不见。
那人看起来胆子很小，他哆哆嗦嗦回答道：“我不认识你……”
江修松开了抓着那人的手，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真的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们应该都来自夜河，是同乡。”
江修态度突然转换，那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一个劲儿摇头。
“好吧。”江修叹了口气，“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就当交个朋友了，我叫江修。”
那人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声音也不大：“我叫泽兰。”
江修点点头，随口问道：“你很怕我吗？”
泽兰像是被这话吓到了，连忙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你杀过人……”
泽兰突然口不择言，说出口之后又自己愣住了，他僵硬地抬头去看江修，发现江修也只是诧异看着他，并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他才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挪。
江修明白泽兰为什么怕他了。
“你……在夜河的时候，去看过角斗场比赛吗？”
泽兰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江修了然转过头。
霍曳当初不赞同让江修去角斗场，就是因为那里真的会死人。
霍曳在那里第一次杀人，是带着目的性的，为了一笔钱。
江修也在那里杀了人，虽然他是无心的，可当时如果他不杀那个人，被杀的就是他了。
夜河，又称燕城，那里的治安虽然比起两百年前要好许多，但到底是远远不及罗城和天空城，夜河依旧灰暗，救世主的革命存于大爱，被抹杀于世界树。
江修叹了口气，他转移了话题：“你还能走动吗？我听说往年入学训练上也有人死去。”
江修的话让泽兰更加害怕了，他开始不断发抖。
江修能看出来，泽兰也许不是自己想来克维斯的，毕竟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弱了。
可惜了，很早之前，克维斯就取消了入学典礼上的劝退规则，也就是说，只要加入克维斯，不管是成绩好的学生还是吊车尾，都要在克维斯待到毕业，期间因为训练出现学员死亡，克维斯会给该学员家里一笔钱了事。
“我……肯定到不了终点了……”想到这里泽兰就忍不住哭起来。
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最末尾，连前面人的背影都看不到。
江修回头看看还在原地崩溃的泽兰。
这是个看起来，很容易死掉的人。
“你家还有人吗？”
泽兰抹着眼泪点头：“我哥哥……是他给我报名克维斯的，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想让我死在这里，他就能拿到赔偿款了。”
深夜的山林比起白日更加寒冷。
江修呼出一口热气，听到泽兰的哭声，他摸了摸鼻子，想到了霍曳。
霍曳之前也想过让江修报考克维斯，可那个时候霍曳总觉得江修太小了，进克维斯肯定没活路，他就让江修再等等，再等等。
“你不会死的，至少，现在不会。”
江修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泽兰抬头看去，他还以为江修说这话会来搀扶着他一起励志奔向终点，可江修留下这句话之后，只是对他笑笑，然后自己转身走了。
泽兰就看着江修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
泽兰又下意识抬头看向灯塔，那灯塔似乎就像有意识般，看似在照耀漫长的山路，可仔细看，能发现有一座灯塔的灯光路线一直在围绕着江修的四周。
江修不是第一个赶到终点的，但也算是擦着两个小时的界限回到了终点。
江修看了一圈，按时回到终点的人还没有出发时的一半多，意料之中的，也没有泽兰。
主教官依旧笑眯眯恭喜了规定时间回来的新兵，宣布他们可以解散去吃晚饭然后回宿舍休息了。
闻言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把负重包袱丢下，有的朝着食堂去了，有的则是直接累得要回宿舍去睡觉。
在江修路过主教官身边时，主教官突然开口问他：“有选上的吗？”
江修转头朝主教官笑道：“嗯，选了一个，不过他好像还没有下山，我希望他能活到一个月后去执行任务，所以得麻烦一会儿您去把他带下来了，他叫泽兰。”
主教官打开终端就开始查询江修所说的那个叫泽兰的新兵信息。
“嗯……入学成绩是吊车尾啊，怎么会选这个人？我还以为你会选更厉害的人，起码到时候下矿不会被拖后腿。”
主教官很不解。
江修依旧笑道：“这样的人，也许关键时候能救命也说不定。”
主教官更不解了，他又仔细看了眼泽兰的资料，越看越疑惑。
“……你确定这样的人不是把你们害死而是还能救你们？”
江修点头，嘴上说的却是：“我不确定，但反正死亡的概率不都超过百分之九十吗？那选谁都一样。”
主教官有些哑然，这个少年脸上看起来乖巧，怎么偏偏身上的戾气这般重。
“好吧，校长都说让你自己选了，那就他吧，还差两个人……哦对了，你想多选两个队友也可以。”
江修摇摇头：“四个人就够了。”多选两个就多死两个，没必要。
后面的话江修没说出口，见主教官把泽兰的名字提交上去后，他才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他还有一个月时间，剩下两个队友可以慢慢选择。至于泽兰，先把他选上了，那碍于一个月后的任务，上面自然会减轻泽兰的训练压力。
不过就像主教官说的，泽兰看起来并不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于选择他的原因，应该只有江修自己知道了。
江修买了两份饭回去宿舍，只是在关上门后，宿舍里也只有江修一个人。
他随手把饭放在洗手台上，又找到一个看起来脏脏的抹布洗干净，去把宿舍里那张小桌子上的灰尘擦了个干净。
等做好卫生工作之后，江修才把两份饭放在一起，他同样准备了两幅碗筷，把另一双筷子放在桌子对面后，他沉下眼眸，自顾自道：“哥，开饭了。”
要不是这间屋子里只有江修一个人，别人看见肯定还以为他在做什么招魂仪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