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仍旧灯火通明,老城区一家破旧的面馆里,昏黄的灯光照映在被油污沾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墙面上,让本就不算整洁的店铺看起来更加不卫生。

  徐少谦走进店内,一眼就看见了角落桌前正捧着碗素面狼吞虎咽地余逢年。

  这店里的桌子不知道多久没擦了,本来原木色的桌面现今已完全变成了黑色,上面的积攒的油污泛着浅浅的光泽,还有几节没清理的小葱零散的分布。

  这样的桌面,徐少谦多看一眼都嫌脏,但余逢年却是熟视无睹般将手搭在桌子上,衣袖沾上了面汤也毫不在意,只是伸手随意的擦了擦,便继续低头吃面。

  徐少谦看着这般模样的余逢年,心中闪过一瞬的厌恶,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是那副带着点笑意的斯文模样。

  他伸手拉开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拉到余逢年对面的位置坐下。

  余逢年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吃面,徐少谦倒也不急,只是抽了几张纸巾,垫在面前的桌子上,而后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静静的等待余逢年吃完。

  “你倒是讲究。”余逢年看着桌上的纸巾,嗤笑一声,说道。

  徐少谦听着,没应。

  余逢年也不介意,迅速吃完碗里的面,一抹嘴,看向徐少谦,开门见山的说出了目的,“我前几天问你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几天前,赌场外,徐少谦在小商超外遇到的就是余逢年。

  徐少谦和余逢年已经很久不见了,对于余成的这个赌鬼父亲,徐少谦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年前,乍一又出现在他面前,徐少谦还有些意外。

  毕竟,他还以为余逢年早就死了呢。

  徐少谦垂着眸,嘴角扬着浅浅的笑意,想到余逢年口中所说的事情。

  这些年余逢年一直关注着电竞圈,所以他对于徐少谦离开Fe,且和余成关系破裂的事情很清楚,于是乎,他向徐少谦提出了合作。

  他想和徐少谦一起,对付余成。

  徐少谦一直都知道,余成的父亲很恨他。

  余成出生时难产,母亲因此大出血去世,按道理来说,这本是一场意外导致的悲剧,可余成的父亲却是因此而恨上了余成。

  余逢年深爱自己的妻子,他早年是当地有名的混混,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直到遇见了余成的母亲,才彻底改性,兢兢业业的养起了家。

  丧妻一事对余逢年的打击很大,让好不容易才改性的他再次堕落,又变成了一个毫无作为的混混。

  余逢年固执的认为是余成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因此将这个妻子以性命为代价生下的孩子恨之入骨。

  对于余逢年的心态,徐少谦不置可否,但至少,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可虽如此,徐少谦也还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选择相信余逢年。

  “我凭什么相信你?”徐少谦看着余逢年,语气平静,“想要寻求合作,总是要拿出点让人有合作欲望的东西吧。”

  “我生病了。”余逢年听着徐少谦的话,也了解他的意思,从旁边破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沓病历,甩到徐少谦的面前,“肝癌。”

  徐少谦有些意外,垂眸看向余逢年丢在桌上的那沓病历,指尖轻轻的将每一页拨开看了眼,上面一条条字样,的确是确诊了肝癌。

  他看向余逢年,现下才发现,这张和余成几分相似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黄色,一双眼睛也是浑浊不堪。

  “我没钱治病,我想活下去。”余逢年盯着徐少谦,他说:“我需要钱,余成有钱。”

  “你也知道,余成那小子十八岁以后就和我没联系了,他现在是电竞明星,我接触不到他,我想接近他,只能依靠你。”

  余逢年和徐少谦合作的条件,是自己的命。

  “我知道你们这些名人最注重名声,也很清楚自己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沾上谁都得成污点。”余逢年吊儿郎当的说,“我现在这情况,你大可以说余成不赡养生父,给他扣上个不孝的帽子,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余逢年甚至连该怎么那自己对付余成都已经想好了。

  听着余逢年的打算,徐少谦心中只觉得既讽刺又好笑,他看着余逢年,沉默良久后,才再次开口,由衷的感慨道:“你可真是个好爹。”

  余逢年嗤笑一声,露出那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语气不以为然的说:“那小子可没把我当过爹。”

  ……

  身份彻底暴露以后,阮清林和余成的关系似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尴尬。

  两人都尽量想要让相处看起来自然些,但却又因为各自心中的顾虑,而让关系始终没办法做到真正毫无隔阂的自然相处。

  阮清林心中始终还是很介意余成口中所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脑海里也浮现过千万种可能,甚至联系起余成这段日子的表现以及说的话,异想天开的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

  但这个想法在阮清林脑海中浮现的瞬间,便又很快被自己给压下去了。

  余成说喜欢那个人已经很多年了,可阮清林已经和余成断联多年,高中的时候他也曾隐晦的问过,余成有没有喜欢的人,那时候的余成是怎么说来着……

  他说:“有。”

  校园午休时的空教室内,阮清林趴在桌子上,看着身侧坐在桌子上的余成,听见了这个答案。

  他压在脑袋下的手,指尖在听见这话的瞬间微微蜷缩了下,他强压着心中的在意,看着余成,犹豫片刻后,才脸上扬出个笑,鼓起勇气问:“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啊?”

  “为什么不问是谁?”余成反问阮清林。

  因为没勇气问,光是去询问什么样,都已经快花光他所有的勇气了,他哪里还敢具体去问是谁?

  他怕自己知道了是谁,就会忍不住去嫉妒她,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这是阮清林心中的答案,但他嘴上却是说:“因为那是你的秘密。”

  “这样啊。”余成拉长说话的音调,看着阮清林的眼睛中带着几分笑意,“那我就跟你说说他什么样吧。”

  “他呢……”余成表情认真,看着阮清林,仔细回想着,缓缓说道:“很善良,很可爱。”

  “长得也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弯弯的,格外漂亮。”

  “每次看见他笑,我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的变好。”

  善良、可爱、好看……

  阮清林一边听,一边将这些特征记在心里,那天放学后,他独自站在家里的镜子前看了许久,试图将自己与余成口中的每个词汇联系在一起,但很遗憾,他不可爱,也不好看,只能勉强算得上善良。

  那时候的阮清林就知道,余成喜欢的不是自己。

  可现在余成的这些行为又是为什么呢?是无心之举,还是……

  阮清林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理清楚,他心中甚至再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又是一天的录制结束,这两天余成约了其它的几支战队和他们比赛,几轮下来,有输有赢,但大家都有所保留,并不能借此看出其它战队的实力。

  阮清林并没有急着离开训练室,而是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看田沁竹回复的消息。

  昨天晚上的时候,阮清林想着余成的事情睡不着,就问了田沁竹关于节目退出录制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还没有做下决定,只是询问一下。

  当时田沁竹没有回消息,中午的时候说需要问一下节目组,下午给他答复,现在答复已经发过来了。

  【节目组说退出节目需要赔偿违约金,退出后也还需要配合节目录制和宣发。】

  【违约金大概是签约金的两倍。】

  【颂颂,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阮清林看着田沁竹发来的消息,正打算回复,就听见身后传来余成的声音。

  “怎么还在训练室?”

  阮清林闻声扭头看去,就见余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想到手机上的内容,虽然不确定余成看清了多少,但还是连忙熄灭了屏幕。

  余成当然没有错过阮清林手上的小动作,他其实并没有看清阮清林手机上是什么内容,但此刻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猜测。

  就在刚才,余成离开训练室以后,便听见了节目组工作人员的讨论,他们说阮清林要退出节目。

  为了印证这些讨论的真实性,余成才又着急忙慌的再次回到训练室,而眼下,阮清林遮掩的小动作,也一定程度上印证了那些人的话。

  阮清林要退出节目……

  余成此刻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我、我回个消息。”阮清林看着余成,结结巴巴的回应道。

  余成没说话,阮清林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这般模样的余成,心中有些不安,他想说些什么,但又怕有人经过会听见,便想去将训练室的门关上,谁知他才刚转身,手腕就被余成给一把握住了。

  “别走。”余成的声音很低,语调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但落在阮清林耳中,却是听出了几分难过的意味。

  阮清林脚步顿住,听见身后的余成问他,“阮清林,你要退出节目录制吗?”

  果然,是看到了吗?

  阮清林低着头,看向余成抓着自己的手,很用力,像是真的怕他走了似的。余成的掌心很热,每每握住他时,都会有种踏实的安心感。

  但这并不属于他。

  阮清林垂眸,心中这般想着,转身朝余成看去,随后他便对上了余成那双泛红的眸子。

  阮清林愣住了,在阮清林的记忆里,眼泪和余成之间,似乎是永远都搭不上联系的两个词汇。

  余成从没有哭过,就连当初他被他的父亲用椅子砸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也不曾红过双眼。

  可现在,余成却是拉着他,因为他要离开,而红了双眼。

  “不走可以吗?”余成一双眸子紧盯着阮清林,里头带着几分慌张,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却透着恳求的意味。

  阮清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余成,他心口揪着疼,想就这样去回答一句好,答应余成的请求,将眼下这页装作无事的翻过去。

  但阮清林做不到,他贪恋余成的温柔,那就像一片漩涡,停留的越久,陷得就越深,他大可以装作愚蠢去忽略自己内心所想,可那显然不是正确的,阮清林做不到。

  他始终还是很在意,余成喜欢的那个人。

  阮清林心有不舍,但他终究还是做下了决定,将手腕从余成的手中抽出,往后退了一步,坚定的对余成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留下。”阮清林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笃定。

  余成慌了,他又伸手想去抓阮清林,却是被阮清林躲开了。

  “为什么?”余成问。

  阮清林看向余成,眼神中带着眷念与爱意,他说:“余成,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你现在的所有行为,都会让我误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阮清林说到这,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他低下头,强忍着泪水,说:“可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

  余成被阮清林这话给说愣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让阮清林产生这样的误解。

  所以说,他喜欢了那么些年的人,一直都以为他喜欢别人?

  余成心中又气有好笑,一时间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本是觉得身份暴露,需要给阮清林一段时间过渡,所以才没有那么着急的去推进感情,没想到竟促成眼下的局面。

  “阮清林。”余成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他说:“看着我。”

  阮清林抬起头来,便对上余成郑重其事的神情。

  他听见余成说:“如果我说,那不是误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