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解释了客观上的事实,自己也不免有些怀念:“因为术式不同,我还想过硝君的领域会不会不同呢……果然,咒术师家族的遗传是相当可靠的东西啊。”

  或者说,简直有些可靠过头了。

  在咒术师这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物理状态却相当稳定的群体中,千年的延续里虽然偶尔会蹦出那么几个天赋异禀的家伙,但是总体来说最为依赖的还是家族遗传。

  就像是五条悟此人几乎从生下来那一刻就确定了自己未来的成长路线一样,家入硝虽然不是出身大家族,但是依然能够有所预料。

  如果其他世界的家入硝子不是一直坚定的走在反转术式这条路上,大概一样会有这样的分岔路口出现也说不定……

  可是就像家入硝是羂索整个千年计划的意料之外一样,家入家这个被家入硝超常发挥的领域同样是大网底部被遗漏的那一部分。

  千年前,那个首创出属于末流家族领域,打破了垄断局面的天才……他也曾亲眼见过啊。

  羂索模糊的回忆中终于透过家入硝混沌的眼神,挖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与御三家的轮回不同,家入家在那个时代没能留下足以称道的历史,却也留下了某个被羂索刻意抹去的名号……大多是异端、悖逆之类褒贬不一的名号。

  而被冠以了这样称呼的棕发棕眸者浅笑,立于历史的某处,隔着长河,与后世的阴谋者对视。

  “……我想要创造出那样的领域。”

  “那会被很多人阻止吧。”

  “总之我会去做只是因为想要去做罢了。那些笨蛋的未来和我无关。”

  “那么你就去完成吧……这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对未来而言就只是历史罢了。”

  “那你就一个人记好了,我所要创造的历史……羂索。”

  遥远的回忆无可避免的因为“历史”涌进了这个一心大义的家伙脑内。说起来,那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来着?琉璃子吗?算了,总之是不重要的家伙……不重要又很顽固的家伙。

  这坨脑花收拢回发散的思绪,他并不在意自己阶下囚的处境,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继续和夏油杰长吁短叹:“平安京时期,为了排除计划的干扰因素,我也注意过那个家族……明明术式基础不错,但是家入家却从来没有人能走到特级这一步。哪怕是唯一支撑起家族的天才,仅仅是完成领域展开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不过,也多亏了庸才的堆积,在千年后才能看到这样的异端吧。”羂索感叹道。

  这句话相当轻描淡写,可惜知道羂索做了什么事情的家伙可不会轻轻揭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搅屎棍。但是羂索这家伙不一样,他为了自己的大义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从千年前一直搅和到了千年后,堪称劳模。

  这些事情,在千年前的平安京顶多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整体实力大跳水的咒术界,那就能算是惊天阴谋了。

  羂索长达千年的蛰伏,并不是单纯闲着等待。早在平安京时期,他就做好了将战场投射到千年以后的准备。

  五条家是命定的敌人,加茂家是计划的一环,禅院家兼容着诸多成为延续……这三家是无可动摇的御三家。

  但是除此之外呢?那些非御三家,却同样苟延残喘数百年的渺小家族必须存在,却又不必都存在。羂索理智的判断,与其给敌人留下助力,不如提前做些铺垫。

  而咒术界的构成千年不变,正好给了这个千年诅咒师情报优势。他一直观察着,那些活跃在时代舞台上的天才。

  各种意义上而言,千年后咒术界一团乱麻的局面全部都有他掺一脚,这才有了现在这幅烂橘子遍地开花的神奇造物。

  那个一心只有自己实验的家伙绝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若有似无的给某个持续千年的阴谋添了堵,一贯我行我素的怪人只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罢了。

  这和家入硝的性格可以说完全重合了。

  他们都是只为了自己心愿而活的怪物啊……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在才能上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家入硝的确称得上返祖了。毕竟这两个跨越了时代的前后辈,面容和性格上实在相似到像是某种荒诞的轮回。

  “我想听的可不是那些走马灯一样老掉牙的台词……那个特殊的领域,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能够影响到阿硝的状态。我要的是解决办法。”夏油杰忍无可忍的用力踩了一脚脑花。

  毕竟这玩意实在是太恶心了,他的手碰都不想碰。

  羂索好像到了这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眼下过于露骨的形象不利于交谈,于是不紧不慢的又重新给自己捏了一具躯壳。

  毕竟两面宿傩忙着和家入硝互殴,没空管羂索的情况,他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捏出来的外壳又被砸坏了。

  不过不知道是出于恶趣味还是怎么样,新壳子长得和家入硝过分相像了。

  穿着洁白狩衣的棕发青年不紧不慢的抬手系上自己脑壳上的缝合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下不仅是夏油杰感觉恶寒,理论上应该被杀念支配的家入硝都硬生生抽出了注意力,将视线转移到了这家伙身上。

  “哈?冒牌货?胆子真大啊。”说着说着,眼看家入硝脸上漆黑的面具就要向着赤红过渡。

  两面宿傩切了一声,怪力的四只手臂硬生生扣住了面具,强行扣回了家入硝脸上:“我们还没有玩尽兴,不能让你这家伙变得无趣啊……”

  “啧,那我就先解决你,混蛋!”家入硝转回了头。

  夏油杰看着重新被两面宿傩拖回斗殴的泥潭中的家入硝,本来被激战弄得紧绷的神经终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吐槽:“什么啊,结果那四副面具真的是物理上的人格开关啊……”

  从面容到嗓音都像是家入硝平安京分号的羂索浅笑着应和:“就是这样哦,毕竟……那是束缚的媒介嘛。”

  这话有些意味不明,甚至有几分微妙的怀念与欣慰。

  非要说的话,这个领域还算是羂索亲自参与,目睹了塑造全程的。尽管这玩意的传承也是他一手捏断的。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也败也了。

  不过这些属于千年前大阴谋家复杂的心路历程就不是黑发特级能够获知的了。

  夏油杰看着和幼驯染相似的柔和面孔,本能其实已经给出了这张脸真实身份的答案。

  他不适的挪开视线,冷声道:“不要转移话题!”

  羂索耸耸肩,柔顺的深棕色长发顺着肩背滑落:“就像是我说的那样,咒术师的领域展开,说到底,和咒灵的生得领域也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咒灵能够碾压同等级的术士,就是因为领域的阻隔。”

  “可是一旦到了特级,拥有了领域展开的咒术师就完全拉开了差距。”

  说着说着,这家伙的视线落在家入硝背上,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意:“夏油君,你知道家入家的生得术式是什么吗?”

  夏油杰愣了一下,居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毕竟术式这种东西算是招牌,也算是秘密武器。很多保守的术士都不愿意透露出去。也就是御三家有名过头,咒术界才视作了常识。

  但是家入家这样的小家族……

  夏油杰从来没有听自家幼驯染提起过,也没有深问过。

  羂索轻叹了口气,侧脸闪过一发幽绿色的咒力团:“没错,你无法回答,我也没办法回答。”

  “所谓的家族术式,其实就是血脉中公认的最强大的因子。这种东西,扎堆出现的时代,你应该很清楚……平安京时期,那个人鬼共生的时代。”

  相继出现了天元、两面宿傩这样足以统治一个时代的怪物,那个人鬼共生的平安京时期,咒术界人才辈出到了某种离谱的地步,哪怕像是家入家这样在咒术历史中完全排不上号的末流家族,由于大环境好得过了头,也有过家族史的巅峰时刻。

  这是无数人怀念又恐惧着的,属于咒术师的时代。

  如果一定要给家族的术式划定一个范围,那么只会是那个时候了。

  “可是,降生在那个时代的某个异端,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在这个舞台上夺取光芒的机会。”羂索眯眼轻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这张柔和的面孔。

  话音刚落,经过一番缠斗的家入硝再次撕扯开了伏魔御厨子的部分。

  这一次,两面宿傩无法再通过物理手段牵制面具的切换。不过不爽的诅咒之王最终强行改变了面具的轨道,将冷白的那一枚扣在了家入硝脸上。

  刻印着“舍”字的面具。

  夏油杰猛地看向家入硝,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紧迫感,于是下意识喃喃道:“还差一个……”

  羂索也收回了话头,转而不置可否道:“你猜到了啊。”

  “关于四无量心的束缚。”

  夏油杰确实联想到了一些幼驯染提起过的事情。

  那个总是懒洋洋的棕发少年,难得认真的陈述了自己一直探索的理念:“……束缚的本质,其实就是借贷啦,只是对象有点特殊罢了。如果有一天,杰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办不到,就试试看吧。向天,发起名为‘束缚’的强求交易。”

  而作为天的代行,家入硝此人一定会走后门让那些平等或是不平等的束缚强行成立。这才是家入硝暗示自己幼驯染的事情。

  可惜夏油杰之前从来没有用上家入硝的独门秘籍。

  不管怎么样,这份理念也算是辅助夏油杰理解了羂索的话。

  所谓束缚,就是一个交易的平台。家入硝早就习惯了空手套白狼,通过赊欠贷款的离谱方式硬生生撕扯出自己需求的力量。哪怕是他的领域也贯彻了这样的灵魂本色。

  慈悲喜舍是向神明借贷的媒介。

  按照正向的逻辑来说,这种束缚大抵是使用者保持着四无量心才能获得相应的力量,如有违背,即刻反噬。

  但是由于诅咒的侵蚀,事情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遵守变成了剥夺,力量倒还好好的攥在了家入硝这家伙手里。该说是本能的不肯吃亏吗?

  总而言之……

  “在第四枚面具扣上之前,我会结束这场闹剧。”绝境面前的黑发特级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这种状况也容不得他再沉浸在个人情绪当中了。毕竟……稍有不慎就会是永久的失去啊。

  羂索轻笑着点了点额头的缝合线:“真是不错的决心。但是说大话这种事情……”

  一直没有真正动手的羂索,此刻他终于插手参与进了三人的领域间隙。

  他抬起手,结出了和家入硝毫无差别的手印:“领域展开……”

  “婆罗贺摩天。”

  明明是一样的名字,最终呈现的领域却完全相悖。这正是夏油杰没能听到最后的,羂索的真正解说。关于家入那位异端颠覆性的,连羂索都感到惋惜的真正设计理念。

  与生得术式、血脉传承毫无关联,完全公开的通用性公共领域,基于术士基础的束缚交易、降灵技巧、反转术式等等构建的领域框架。

  这玩意bug到简直就像是普适性极强的公式一般,一套就好。哪怕使用者是辅助监督,亦或者什么天生的反转术式者,依然可以开出属于自己的领域。

  “如果让他的研究成果流传下去,我会很苦恼的,所以只好抹去了,就像那些消失在历史中的其他术式一样。”羂索露出了极其温柔的笑意,坦白了自己千年间的又一罪行。

  夏油杰不关心这个,他只是咬着牙,不退反进,延展开了自己的领域。

  无论羂索想要做些什么,他只要阻止就好。

  而与局面的变动不同。

  家入硝在转换完面具后又一次变得意兴阑珊,直接抽出了和两面宿傩的对峙。

  “杰,别管那两个了,先离开这里吧。”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状态变化的家入硝淡定的对着幼驯染说道。

  夏油杰猜不出这个形态下家入硝的怪异点,只能谨慎的回道:“你想到办法解决了吗,阿硝?”

  森森的骨白色面具下,棕发者理所当然道:“我会处理一切,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于是夏油杰得出了答案,这一次……是傲慢。

  黑发咒术师轻吐出一口气,忍着撕裂的疼痛,一点点剥开领域的间隙。

  “停手吧。”夏油杰一字一顿,又一次重复:“阿硝,停下来。”

  他不能再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了。

  所以……哪怕要直接对上幼驯染,他也必须在此刻站出来。

  非人的眼神不带半分情谊,家入硝淡淡的注视着难掩紧张的夏油杰,不喜不悲道:“杰,你太弱了。你真的觉得自己有资格阻拦我吗?”

  极限的氛围之下,夏油杰的头脑却越来越冷静,他笑了一下:“如果是我那个笨蛋幼驯染的话,我大概的确会被教训个不轻吧。但是如果只是你这样不知道算是什么的边角料,作为那家伙的同期、挚友,身为被信赖者的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输给你的啊!”

  语毕,在三个东京高专同期的特级中,最少仰仗实力胡作非为的这人坚定的抬起了手。

  唯有这一战,无可避免、不该逃避。

  “阿硝,我会打败你……打败你的这份傲慢。”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掌心逸散出了漆黑的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