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处理完,庄老爷子在徐添的陪同下,公司上下随便转了转。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走到哪都是一脸乐呵呵的。
全体员工本来都紧张得要命,见董事长这精气神,不禁愣了愣。
原先大家都以为,一场风暴在所难免,生怕自己被无辜殃及。
可是眼前,徐总同董事长一路谈笑风生。
什么风暴,简直是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徐总都好好的,那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更没理由担心了。
不仅如此,先前早上,徐总还陪董事长接见了两位神秘贵客。
重要的时刻仍然让他作陪,可见他在董事长心中的地位依然无法撼摇。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徐添要倒霉的风向霎时间完全扭转。
欧阳和邹明辉前脚才刚打完小报告,没想到立马就被董事长当众打脸,下午的中高层会议上,两人一直缩着脖子尴尬不已。
至此,大家虽然还不知远亭镇那块地最新的利好,但也没人敢再冒然拿那块地说事,找徐添的岔子。
庄老爷子本就放心得很,不过既然来了,还是简单地问了问公司的情况。
但他毕竟快七十的人了,又一连休息了好几个月。这忽然从早开始忙活了一天,报告听着听着,渐渐露出些疲倦的神色。
终于熬到把会开完,临走前老爷子忍不住叮嘱:
“公司制度很规范,以后大家有意见或者建议,直接向上级反应就行。放心,该知道的事情,瞒不过我老头子的耳朵。”
虽然没点名,欧阳和邹明辉心知肚明这是说的自己,无异于再次打脸。
两人脸皮火辣,只好连连点头称是。
经过这一天,庄心恒像坐了趟过山车,心脏一度跳到嗓子眼,但终于平安着陆。
他虽还是计较徐添留了后手不告诉他,害他白担心一场。
但晚上回到家,却忍不住问:“爷爷,徐添这人你从从哪挖来的?”
老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老头子是不是很有眼光?”
庄心恒无语道:“对对对,别卖关子了!”
软磨硬泡了一会,老爷子才道:“是你程叔推荐给我的。”
程叔指的是程顺帆,老爷子在江城的亲外甥。
“推荐?程叔可真舍得啊!” 庄心恒随口道:“他怎么没自己留着?”
“他也是没办法吧。”老爷子叹道:
“青禾心气高,又和徐添同岁,看他留这么个各方面比自己出色的外人在身边,难免不开心……”
原来真是这样,庄心恒心道邹叔之前没骗他。
程青禾是程顺帆的大儿子,他的远方表哥。这家伙仗着自己大几岁,总是各种摆谱,庄心恒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想到这人处处被徐添压一头,他忍不住笑起来。
老爷子:“你笑什么?”
“这有什么好比的。公司里多个得力的员工,不应该高兴么。”庄心恒道:“我笑程青禾快三十了吧,居然跟个外人吃醋。”
“徐添也不算一般的外人。”
“哦?”
老爷子道:“当年你程叔收养了他,在程家,对他和青禾青苗一视同仁。”
十多年前,程家还没涉足酒店行业,当时程顺帆靠着一帮子手下在本地包揽基建工程。
那个年代这行挣钱,有关系有门路的都想来捞一笔,一个工程背后时常有好几伙人盯。
程顺帆渐渐做大的同时也得罪的了不少人,有次他遭人暗算,被几个壮汉持刀追砍。所幸手下的一个货车司机替他挡了一刀,才捡回条命。
程顺帆很是感动,又是塞钱又是升职换岗的,但这人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十分固执,什么也不肯要。
一而再的,程顺帆后来也就不再勉强,只随他了。
在那之后,程家解决掉几个竞争对手,进入高速发展期,没多久便转型正式进入了酒店行业。
又过了两年后,偶然的一次交通意外中,当初救过程顺帆的这货车司机当场身亡。
当时程家已经家大业大,这种小事自然传不到程顺帆本人耳朵里。
司机家里只有个未成年的孩子,公司的人随便补偿几万块便打发了。
老爷子叹道:“这个司机就是徐添的父亲。当年他好像才上高中吧,办完丧事,一个人直接找去了程家。”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想见大财团的老板谈何容易。但是受到层层阻挠,徐添也没有放弃。没多久你程叔五十大寿,他硬闯到了生日宴上。”
庄心恒:“五十大寿?”
老爷子点点头,“对,就是咱们也去了的那次。”
往事的碎片在脑海里慢慢拼凑,一个单薄瘦削的少年漫漫出现在脑海里。
“是他?”庄心恒猛然想起来,“那个被程青禾为难的少年就是徐添?”
他十二岁那年,老爷子把他装扮得像个小王子带去了江城。
还记得那个宴会厅是上下两层,硕大的水晶吊灯,地板照得亮晶晶的。
空气里音乐流转,穿西服的男人,穿晚礼裙的女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当时庄心恒被领着见完一个又一个长辈,实在无聊,趁着老爷子说话的空隙,溜到旋转楼梯旁边弹起了钢琴。
他才刚刚弹完一曲,忽然,一个少年从楼下飞速冲上来。
程家兄妹和几个当地家族的孩子正在附近聊天,少年刚上来便被他们拦住。
“哟,这谁呀?哈哈程少,你们家宴会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么?”
程青禾瞪了这玩伴一眼,不悦地眼神打量着闯进来的少年。
差不多年龄,但对方穿着条平民的牛仔裤,没有logo的T恤袖口都已经泛黄。
显然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
这少年被他们拦住,挪开步子准备绕道。
程青禾再次挡住他去路,冷冷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那少年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依然没答话,只是再次挪开步子。
“聋了?”程青禾推搡他。
这回那少年也动起手来。
他看着劲瘦却明显力气大很多,而且每一下都很有章法,程青禾眼看就要吃亏。这时,保安追上来将两人分开。
程青禾怒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这种人进来?”
保安讪讪地道歉,要将少年拖走。
“放开我!我要见程顺帆!”少年挣扎着这时终于出声。
“就你?”程青禾冷哼一声,“你也配见我爸?”
少年抬眸,眼风扫过去。
明明只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程青禾莫名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
他飞快遮掩过掉那一瞬的怯懦,朝保安训道:“还不赶出去?要我亲自动手么?”
似乎想起刚刚两人纠缠中丢脸的一幕,他顺手又夺过程青苗手中的果汁朝少年泼去。
一众世家子弟立马欢呼起来。程青禾找回了场子,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们一个个衣着不菲,打扮矜贵,可却仗着自己这身衣服瞧不起人。
到此时庄心恒仍记得这些人的嘴脸。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对礼服和这种场合产生了排斥。
当时他默默看着少年被保安带走,忽然鬼使神差地起身跟了出去。
宴会厅外,少年扔在挣扎,保安不客气地将他制住。
他走过去道:“放开他。”
少年和保安都愣了愣。
庄心恒:“他是我的朋友。”
保安瞧他是程家的亲戚又是贵客,依言松开了手,又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退开了。
少年打量着他,“为什么要帮我?”
庄心恒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看不惯那一群人欺负他一个人吧。
他问对方:“你要见程顺帆?”
少年点点头。
庄心恒:“见他做什么?”
这下少年不说话了。
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那坚毅的目光。庄心恒感觉如果不让他见到,他一定不会就此放弃。
“跟我来吧。”他朝对方道。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庄心恒将人带到自己休息的套房。刚到门口对方站定,狐疑地看着他。
庄心恒问:“你害怕了?”
“这是什么地方?”少年警惕地问。
庄心恒:“我的房间。”
对方又用眼神问为什么来这。
庄心恒扫了眼他被果汁染红的白体恤,道:“这样见人不礼貌。”
对方没再说什么,垂眸扫扫视了一下自己,然后打量起他。
庄心恒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接着就听到:“可是你的衣服我穿不下。”
对方比他大几岁,个子比他高了一个多脑袋。这意思是说……
庄心恒没好气道:“谁说本少爷的衣服要给你穿了?”
怕把人吓走,说完他立刻又收起了高傲的神情,“走吧,先进去冲干净。我已经让人给你买衣服去了。”
他的好意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对方抿了抿唇,没再多话,跟着走进房间。
酒店旁边就是江城最大的商场,庄心恒吩咐了他的管家纪叔去给少年买衣服。
大概是想看程青禾他们惊讶的样子,他特意吩咐了:“买西装,要贵的。鞋子也买上。”
少年洗干净裹着浴巾出来一看,衣架上挂了好几套西服,下面依次摆了好几双皮鞋。
表情明显地怔了怔。
庄心恒道:“试试看哪一套合身。”
对方怔愣着没动,看上去似乎被这架势吓到了。他解释道:“不知道你的尺寸,就多买了几套回来试试。”
这些衣服鞋子看着就不便宜,少年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我换件T恤就好。”
“T恤?”庄心恒露出诧异的神情。
对方大概知道他没有恶意,点了点头。
庄心恒:“你觉得T恤牛仔裤跟刚刚的场合搭调么?”
对方没说话。
他又问:“门口的保安会放你进去?刚刚那群家伙不会再为难你?”
对方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起。
庄心恒见状,连忙道:“我没有说白T恤牛仔裤不好的意思。”
“但有些时候……”他语气尽量婉转,“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你穿得越神气,他们就越不敢小瞧你。”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他。
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庄心恒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他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多管闲事了。
顿了顿他道:“反正,反正你就当这衣服是张入场券、是件战袍。”
“总之穿上它,你会少很多麻烦。”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接受也没辙了。
说完庄心恒抿了抿唇,想松口:“不穿就算了,随便你吧”。
几乎同时,那少年拿起衣架上的衣服,查看起尺寸。
对方选了一套衣服和一双皮鞋走进浴室。
再出来时,庄心恒愣了愣。
“……怎么了,很奇怪吧?”少年不自在道:“我还是换回去。”
庄心恒抬手:“就这样!”
果然人靠衣装,跟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这少年五官端正眉眼身形挺拔,随便打扮一下,说他是江城首富的公子也没有人怀疑。
庄心恒走过去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再打点发胶,完美!”
收拾打扮完,少年一看镜子,整个人呆住了。
庄心恒道:“走吧,这下带你去见程叔。”
对方脚步没动,他好笑道:“这么大个人 ,你还害羞了不成?”
对方摇摇头,从原先那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两张一百,想了想后递过来。
庄心恒:“?”
“我知道不够……但是,我只有这么多了。”
这种局促的样子又令人尴尬起来。庄心恒恶趣味地打量着他,笑道:“你以为我是在帮你啊?”
难道不是么?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
“本少爷看不惯刚刚那群人罢了!你只是我的人偶道具而已。”
“走吧!”他吊儿郎当地冲少年勾勾手,转身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