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戎想冲着洛臾他们伸出手, 却看见洛臾被业火吞没,地面逐渐裂开,从里面涌出浓黑色的水, 风暮染来不及躲闪, 就被黑水巨浪裹挟进去。
宋岐南看见他伸出的手, 朝着他奔跑过来,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鬼手, 从他的后心直穿而入,那颗红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在鬼手中像烂柿子一样被捏爆。
唐戎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蝼蚁一般瞬间被掐断性命, 他只觉一阵耳鸣, 那些地狱一般的场景犹如过场电影在他眼前放映。
他突然觉得很累, 反正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倒不如就这么闭上眼睡去,爱谁谁, 什么都不管了, 反正一切都这样了。
唐戎松开了抓着围栏的手, 朝着深渊跌去, 悬在头顶的灯笼越来越小……
“唐戎。”风暮染拍了拍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唐戎幡然醒过神来, 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子上, 他大口喘着气,再一次朝二楼看去, 却见小春的背影。
“你是不是又陷入幻境了?”风暮染递给他一方帕子。
唐戎接过帕子, 擦拭了一下额角的薄汗, 只是点了点头。
宋岐南看向他腕上露出来的铜钱, “肯定是这铜钱搞的鬼。”
“可是这铜钱根本拿不下来。”洛臾也放下筷子, 顿时没有了胃口。
唐戎站起身, 朝着楼上走去,绕过走廊,走到粉发女生站过的地方,朝楼下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下面的人更没有变成骨架,大堂还是那个大堂,那根耸立在大唐中央的巨型红烛依旧缓缓燃烧着。
只是从这里看地上的太极图会更完整一点,不像在其他角度看总有遮挡物。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楼下的粉头发女生朝他看了一眼,但很快就闪躲开了眼神。
唐戎不动声色的下了楼,又抬头看了看方才他站过的位置。原本他在想自己可能是神经敏感多心了,但是看着粉发女生不安的神色,他更加确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但是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巫女继任的第三天,是赐福的一天。所以今天所有的族民都会盛装游街,他们这些外来人也不例外。
只是外头的天黑沉沉的,还下着雨,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
吃完早饭的人因为这闹心的天气多少有些低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唐戎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雾蒙蒙的天,街上的灯笼也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高高低低,由近及远,明灭不清的一簇簇红光被罩在雨中,参差地消失在灰蒙蒙的血色雾气中。
长街上行走的族民们穿着蓑笠,或者打着红伞,但都手里各提着一盏红灯笼。而路边,也不知何时摆上了罩着琉璃罩子的红烛。
只是眨眼的功夫,雨势突然变小了,街上的行人纷纷脱去身上繁重的蓑衣,摘下斗笠,整理好身上的华服,朝圣一般面容肃穆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赐福礼马上要开始了,请诸位准备出发。”小春也换上了一身极为隆重的服饰,手中依旧撑着那把红伞。
祭台在长街的最西头,族民们边走边撒着红色的纸钱,风暮染抓着唐戎的手臂将他扯到路边。
“总觉得会不吉利。”风暮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没想到你还会讲究这个。”唐戎走在他身侧,回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宋岐南和洛臾。
“小时候在外婆身边跟了几年,她在意这些。后来她走后,她的很多习惯我都会有意无意的带在身上,这也是唯一能够留下的东西了。”风暮染淡淡道。
唐戎眸色柔和地看了他一眼,风暮染身上自带的那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他心安。
“挺好的。”唐戎短短的应了一声。
前面窜动的人头突然都停了下来,唐戎抬头看去,远远就看见一个四方由青铜神兽驻守的祭台,巫女就站在祭台上,身后是两个侍女替她撑着一把巨大的红伞,伞上的红线串珠长长的从祭台上垂下来。
族民纷纷围着祭台跪了下来,长长地叩首,嘴里虔诚地念着祷告词。
族长排在最前面,而那个滑稽的齐眉道士则远远的站在人群后面。
巫女将手中的红色头骨悬在正前,灵巧的双手不断地变换着手型,似乎是在注入巫力。纤细的手指纵使是六指,也完全不显得突兀。
头骨隐隐发出红光,众人手中的红灯笼瞬间亮了亮,祭台周围的烛台也纷纷亮了起来,
巫女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拿过一只铜铃和一把红扇,她闭上双眼,默念了几句咒语,又晃了一下铜铃。
四个青铜神兽嘴里的舍利突然发出红光燃起了火。
巫女又晃了一下铜铃,将扇子打开掩于面前,然后又缓缓挪来扇子。
巫女的额头上竟然呈扇形睁开了三只眼睛,五只眼睛莲花一般排列,但额上的三只眼睛瞳孔却是红色的。
“妖孽啊!妖孽!”齐眉道士粗粝中又带着尖利的声音乍然响起,引得人们纷纷朝他看去。
只见他气急败坏地用他那把破浮尘指着祭台上的巫女,“她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巫女,她分明就是个妖孽,你们看她的三只天眼竟然是红色的。”
众人哗然,原本肃穆的气氛被破坏了。排在首列的族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那又如何?”巫女看向他。
“你这妖孽,还不赶快束手就擒,竟然如此狂妄自大,贫道容不下你这作恶多端的妖孽,看我今天不收了你替天行道。”这齐眉道士说话间就要作势施法收了祭台上的巫女。
“慢着!”起身的是阿典的母亲,“你这臭道士正事不干,凭什么对我们吉丘族的事指手画脚?”
“就是,每一任巫女继任,你总有说辞。”其他族民也开始附和。
“哼。”齐眉道士哼笑一声,“我早就占卜过了,你们吉丘一族要有祸端降临,若不是我降妖除魔保你们一族,早在十年前你们吉丘族就该灭族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噤了声。那件尘封的秘事几乎是吉丘一族的禁忌,谁也提它不得。
“好了好了,诸位稍安勿躁。”族长适时走出来打圆场,“这几年多亏了齐眉道人,我们才能勉强度日。而巫女之事确有蹊跷,齐眉道人如此也必有缘由……”
“有何缘由?”巫女突然开口道。
族长瞥了一眼祭台上的巫女,但又立刻将眼神躲闪开,“众所周知,巫女的天眼均为绿色,若为赤瞳,恐是不详……”
“那你可曾听说过……巫女赤瞳,天降神罚。”
“天降神罚”四个字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一般,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那种震荡之感让他们魂魄不宁。
而巫女的这句话似乎更是戳中了族民们的软穴,众人纷纷叩拜起来,战战兢兢地祷告,希望天神恕罪。
在吉丘族,巫女是能和天上的神明对话之人,神谕皆有巫女来传达。而巫女在百年之后也会成为庇佑他们的新神明。
谁也不知道当年的那则神谕到底从哪里来,甚至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只是因为神谕所述之事皆应验了,所以他们便被一下子冲昏了头脑,将巫女残害致死。
但唯有用巫女之身炼化舍利一事并没有应验,而此后的吉丘一族一改往日繁荣,怪事频发,天灾人祸并济,死伤不计其数……
于是便有人怀疑禾乃巫女当年已经成了神,而他们的所作所为触怒了神明,所以才降下来了神罚,来惩罚他们吉丘族做过的恶事。
他们惴惴不安地生活在当年的阴影中,只需要轻轻拉一下他们心里的那根弦,他们就会乖乖地背着自己的罪孽俯首称臣,甘愿当牛做马。
就连族长也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不敢再言语。
只是那齐眉道人依旧死性不改,梗着脖子想要和巫女辩个是非输赢。
“此乃妄言,贫道已经做了法事,与那天上的神仙通过气了,又怎会有什么神罚之说?”齐眉道士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一手顺着胡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哦?”巫女的三只天眼愈发红了些,“看来你的神对你并不是很上心,他没告诉你死期将至吗?”
众人又齐齐朝着吹胡子瞪眼睛的齐眉看去,却见他脸色一变,但又很快敛了神色,高深莫测地半闭着眼睛,掐着指头沉吟半晌。
“分明是你这妖孽在这里信口雌黄,还怎敢冒充神明。”
“真正的冒牌货是你吧!”阿典的母亲站起身来,指着齐眉道士,满眼愤恨,“这么多巫女被你害死还不够?如今的巫女大人才继任第三天,你就已经急不可耐了,你到底要祸害我们吉丘族到什么时候?”
“你这是什么话?”齐眉道士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跳脚。
“你如果真有那么神通广大,干脆你来当吉丘族的巫师啊,为什么还要撺掇我们选任巫女?而在巫女继任后,你又想方设法置巫女大人于死地!你倒是说说,你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齐眉道士两眼射出精光,“吉丘族受妖孽所害,若不是贫道,你们还能活到至今?而选任巫女,只是为了让那妖孽现形,好除了它,这也是诸位都心知肚明的。如今你却来说我的不是,未免有失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