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连绵,远处青山渐远。

  晨时,薄雾笼罩。

  船上有灯,微光,周围白茫茫一片。

  一早拜别二位恩师,花无缺便带着荷露上船,二人由年长宫女撑船,前往中原武林。

  今日江上大雾,不管晴朗气候,还是大雾天气,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今日出宫,哪怕冰雪下刀子,都不能留下。

  花无缺一身白衣坐在船尾,微微倾斜身子,靠着船舱,垂下手掌,江水流淌穿过他的指尖指缝,冰凉刺骨,极寒。

  他就那样,侧脸斜斜的看着,平静的瞧着湖水,脑海中还想着邀月师傅的话。

  【杀死江小鱼!】

  【他那嘴,最擅欺骗,只要他说出一个字,一个音调,立刻下手,绝不姑息!】

  江小鱼!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想起来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悲伤。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真如她们所说。

  自己如今失忆,是因为受到他的欺骗,被他打至垂死,幸得两位恩师出手,才得以获救,在床上修养两年,身子才渐渐康复。

  所以师傅要他出宫,一来为武林除害,二来报自己受辱之仇。

  不管过去发生什么,既然是恩师命令,就该听从!

  “公子!”荷露从船头走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花无缺视线微微抬了抬,将手从水里抽回,已去接了荷露送来的茶水,轻轻吹了热气,抿了一口。

  指尖接触杯底的温暖,望着杯盏里的波纹,心中仿佛一片惆怅,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荷露眼底看着自家公子如今模样,什么也没说,她又能说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人,硬生生被两位宫主拆散,为了使他们相杀,邀月宫主洗去公子的记忆。

  荷露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了代她惨死的姐姐,她也不能轻易丢失自己的性命,这条命,比她本人更重要。

  他二人境遇相同,但面对人生的困境,花无缺绝望懦弱,荷露永保希望。荷露这一点,与小鱼儿很像,都是面对命运的抗争,努力活着。

  等船靠了岸,二人又开始上路,和三年前一样,荷露静静跟在他后面,给他介绍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之间的动态。

  此番出宫,邀月宫主又让他们下江南,去皖南区寻找江南大侠江别鹤,跟在他身后学习,这次的命令比较强势,不允许他在别处逗留,直接去找江别鹤。

  我以前,真那么容易上当么?

  花无缺很想问出这话,却又苦笑一番,他与其他宫女还能问答两句,但荷露却从来不对他透露任何一个相关字眼,所有回答皆是“不知”。

  他醒来后,头疼欲裂,那段时间虽然头疼症被邀月师傅医治好了,却忘记了一切。

  他有试过去询问身边宫女,她们也只说公子是被恶人谷大魔头欺骗,其他一概不知。

  当他问荷露时,荷露既没有说他被骗,也没有说别的,花无缺便知,荷露应该是知道什么。

  江南的春微凉,细雨轻风,轻诉流年,温润了一季的春暖花开。

  踏上青石板 ,空气里带来杏花花香,柳叶儿随风摆动。

  苏白两堤,雨露在湖面上凋零。

  “公子。”

  轻轻的一声呼唤,已将花无缺的思绪拉回,荷露刚刚收起伞,平静的看着他。

  离开移花宫已有时日,正值早春,三月雨水多季,一路南下,雨中江南别样美丽。

  忍不住蹉跎了片刻,却是被荷露这声呼唤唤醒。

  荷露瞧着前方说:“江南大侠家住安庆,公子,路上不可耽误。”

  花无缺轻轻颌首,自顾向前。说是贴身婢女,荷露却更像邀月师傅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监督他一言一行。

  荷露紧跟身后。

  外面不比移花宫,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杂耍的逗猴的,卖花卖果子的,远远还能听到红衣小姑娘的吆喝声。

  “海小呆还在睡觉啊,叫他起来翻跟头。”

  贫苦人们生活虽然艰辛,但他们依然可以露出婴儿般的笑容。

  疾步行了一截路,迎面走来一群摇着扇子谈笑风生的众家公子少爷。

  他们天真快乐无忧无虑,他们穿着鲜艳的春衣,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年轻的生命是多么耀眼。

  荷露停下脚步,盯着对面那群少爷。

  察觉荷露没有跟上前来,花无缺也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

  对面那群少爷已走近,他们当中模样最好的少爷停下脚步,怔怔的看向这边。

  “花公子!”过了一会,那个青衫飘飘,面白如玉的少爷又远远呼唤起来,冲他摇手。

  花无缺有了片刻茫然,很明显那人是自己以前相识之人。

  荷露一旁解说:“他是江南大侠江别鹤的儿子,江玉郎。”

  那个少爷已弃了他的朋友们,向他跑来。他的朋友们在后面急忙喊道,“江兄,玉郎兄,你去哪?”

  “花公子!你——你,好久不见。”少爷已跑到他跟前,站立脚步,双眼瞧着他,笑容欢乐。

  花无缺颌首,微微一笑:“你好。”

  江玉郎脸色变了变,仔细打量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虽然大家都长开了一些,但花无缺这身贵气是别人模仿不来的,而且依旧那般温文尔雅,如沐春风。

  “花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花无缺目光柔和中,已开口:“抱歉,不记得。”

  他的行为语气实在太谦虚,江玉郎以前受了花无缺不少冷眼,这会几乎是受宠若惊,连连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我叫江玉郎,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

  因为是去江玉郎家中,三人又一起同行,坐的是江玉郎租的马车。

  江玉郎笑道:“家里马车太旧了,我父亲还要用,这两日白凌霄过生辰,我便从家里出来,来这边找他,不想竟遇到花公子。”

  花无缺一路听他说着,只是微笑,那眼已飘出窗外。

  江玉郎虽然是对他说话,那眼却时不时瞅着一旁荷露,笑的很是迷人。

  荷露一声不吭,冷着脸,她性格常年冷漠,对谁都一样。

  马车从闹市走过,经过玉东楼,賭场,丽人坊。出了城,又经过一颗大树,那颗大树真奇怪,绿叶的枝干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丝带,一条和它们不同的白色带子也挂在其中,但他没有看到。

  马车行驶一天,到傍晚已到了江家门口。

  在门口迎接的是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伯,他跟江玉郎比划着,江玉郎笑着解释:“我爹又不在家了,他江湖事业繁忙,常常不在家里。”

  花无缺微笑:“我们可以慢慢等。”

  初次见到这里,这庄园,花无缺只是奇怪,堂堂江南大侠怎么住这么破的院子,连仆人也只有一个,还是又聋又哑的一个老伯。

  江玉郎一路将他请进家里,刚踏进门内,花无缺却定住了。

  只见门板上赫然一只手掌印,掌印如此之深,门板却丝毫没坏。而脚下那门槛,也是深陷下去,没有裂痕。

  花无缺摸着那掌印,不禁感叹:“此人好深的内力!”

  江玉郎回头苦笑:“花公子,那是你自己留下的。”

  花无缺的手僵了僵,刚刚自己那句话,岂非是变相自夸?!那脸,瞬间红了两分。

  “荷露。”

  荷露听到公子喊她,立刻上前。

  只见公子脸上红晕淡了两分,沉着声道:“我们从移花宫带来的钱,留下一些自用,其他用来修缮此间别院,明日一早就去安排。”

  荷露:“是!”

  在江家简单吃了一些,江玉郎又给他安排了后院第一间,那间最大最舒适的屋子。

  花无缺进屋前,江玉郎又喊住他,他正疑惑,江玉郎已双手捧上一柄折扇,那扇子是一柄紫檀木材质造型精致的扇子,扇柄刻了墨玉梅花标志。

  墨玉梅花,确实是移花宫出来的扇子。

  江玉郎看着他的表情,笑道:“这是你上次遗漏在我家的,我一直给你保留的很好。”

  花无缺接过扇子,摸着扇柄,整把扇子确实保存很好,但扇身怎么有一处像是火灼过的黑色痕迹?他以前用这把扇子打过火?

  “多谢。”既然是移花宫的扇子,自然没有留给别人的必要。

  江玉郎笑道:“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出去玩一玩,你以前来我家时,我也经常带你出去玩。”

  对方那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花无缺,花无缺被他这热枕看的有些不适,但还是微笑点头应下。

  “那无缺你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江玉郎这次终于舍得走了,走前又暧昧不明的冲花无缺微笑,冲荷露也笑的很是深邃。

  他真的是自己的好友?

  花无缺不得不怀疑,这么一个俗气的青年,自己以前怎么忍下来的?

  荷露也走上前来:“公子,您明日要和他出去?”

  花无缺颌首:“去看看。”初来此处,还要留意一下周遭环境,以便发生任何状况,都能第一时间处理。

  荷露点头:“奴婢在您隔壁休息。”

  花无缺不说话,但他却突然将手中那把扇子递到荷露面前。

  荷露接过扇子,虽然公子没问,但她还是说道:“这把扇子,确实是公子的,是公子十岁那年,怜星宫主所赠。”

  因为移花宫宫人,大多数时间都使掌法,没有配备武器的习惯,所以那扇子,花无缺也用了六年。

  花无缺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带回宫,毁去。”

  荷露却愣了,是她说的不够清楚吗?扇子是怜星宫主所赠,怜星宫主赠的东西,公子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收藏起来,唯有这扇子一直贴身使用。

  三年前,公子突然不用扇子了,也没有告诉她扇子的去向,连公子住的屋子也没让她进去收拾,荷露后来便忘了扇子这事。

  如今扇子找回,公子失忆却要毁了它,难道公子对怜星宫主已经没有一丝感情了吗?

  花无缺没有解释一句,扇子虽好,但一想三年时间都在别人手里,自己已经连碰都不想碰此物一下。

  移花宫人,大多数都有洁癖。

  到了第二日,天晴,万里无云。

  江玉郎早早备下马车,花无缺吃好早饭,便听从江玉郎安排。

  荷露自然而然,还是跟着自家公子身后。

  江玉郎坐在马车里,对花无缺谈笑,他的口才实在太好了,要他说那些有趣的事,他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停歇。

  虽然是对花无缺说着,但他的眼却始终瞟着一旁荷露,从她的发髻,看到她的胸部,她的腰部,再到她那可爱小巧的玉足。

  他自信他的那些玩笑话,十个女孩听了,九个都会笑出来,他的那些手段对付女孩子太高明了。

  可荷露偏偏是那一个,她既不说话,也不笑,眼中无波无澜,冷的不像凡人。江玉郎忍不住会想自己是否手艺生疏了,这样的女孩子他不信拿不下来。

  “荷露。”花无缺原本一直闭上双眼休息,这会突然开口,“去外面随驾。”

  “是。”

  马车已动,但荷露功夫也不错,她福了一礼,纵出车厢。

  人们便看见,马车上那个美丽娇俏的姑娘,于行驶中的车厢里,轻轻纵身,像飞仙一般落到集市上一匹马的马背上,甩下一枚银宝,拉住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奔跑而出,又跟上了那辆马车。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江玉郎在车窗里看傻眼了,再回头,盯着花无缺那俊美侧脸,已尴尬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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