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真的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他醒的时候正值夜里,花无缺正在他身旁守着睡着了。

  小鱼儿瞧见他的眼圈已陷了下去,好像是为了照顾他,已有几夜没合眼。

  花无缺身上已穿回他自己那套白衫,斜靠在床边,双眼紧闭,冠带自头上轻轻垂下,贴着那苍白的脸庞,落在脖子处。

  小鱼儿难得安静下来,就凝视花无缺的睡颜,忍不住喃喃道:“江小鱼啊江小鱼,你切莫忘记,你和他同为男儿,这感情是要不得的。等到你入了迷,就等于自己拿脖子套在绳子上,他现在对你多好,后面就会让你多伤心。”

  “你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是,他真正喜欢的是铁心兰。铁心兰也说过,他照顾她两年,给她找药……”

  说到这里,小鱼儿忽然嫉妒了,他嫉妒铁心兰得到他两年照顾,这个君子,实在对铁心兰太好,这个傻子,铁心兰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么,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小鱼儿不相信一个人能平白无故对别人好,凡事都有目的,花无缺你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门外已有些脚步声,那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下下来,久久不动。

  小鱼儿连忙闭上双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铁心兰的声音响起。

  “无缺,无缺。”

  “唔。”花无缺慢慢清醒,睁开双眼,先是去看床上小鱼儿,才回过头,唤了一声“心兰。”

  铁心兰露出一丝苦笑,轻轻走进来道:“无缺,你已照顾他一天一夜,现在换我来吧。”

  花无缺点头,缓缓道:“他身子已无大碍,但,明日一早还要喂他汤药。”

  花无缺语气又顿了顿,瞧着铁心兰,叹气道:“心兰,你……你是个勇敢的女孩,但红叶山庄的事,你不要自责。”

  铁心兰垂下头,默然半晌,又抬头道:“我只知,他再一次不顾危险救了我,而我,却每次都令他陷入危机当中。”

  小鱼儿暗暗笑道:铁大姨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花无缺沉声道:“他不顾危险救你,也是因为你不顾危险救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一旦建立起来,是很难被摧毁,被改变。”

  花无缺说的很慢,慢到铁心兰一字不漏的听到耳朵里,痛在心里。

  “他心中,一直有你。但愿,他长大一些,能懂你,对你好一些。”

  铁心兰本来垂下头,可听到花无缺的这句话,忽然大声道:“不,不是这样,我对他已……我已经对他……”

  小鱼儿已心中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两个糊涂蛋!他们自己的感情都捋不清,还胡乱指鸳鸯谱。小花啊小花,我真是倒了霉,才看上你这个笨蛋。再敢乱牵线,回头打你屁屁!

  花无缺在爱情上面,实在太卑微了,他过去一味付出,一味体贴铁心兰,铁心兰有好长时间都是喜欢江小鱼,他为了不破坏他们的感情,与心兰做了一段时间兄妹。

  后来龟山一行,直到小鱼儿和那位苏樱在一起,铁心兰已没得选,才愿意跟着花无缺。可她心中毕竟还有小鱼儿,才会央求花无缺在生死大战之际,不要杀死小鱼儿。

  花无缺苦笑问道:“你已经,不在乎他了么?”

  又何必欺骗自己,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这段感情,他已打算退出,以朋友的身份祝福他们。

  这么多年的情感一旦放下,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好像捆绑在身上的绳索一瞬间被割断了,胸膛里连呼吸都畅快很多。

  铁心兰泪水滑下脸庞,她啜泣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的脾气很像。一样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花无缺已不想说下去了,他不忍看铁心兰的表情,他起身走了出去,可走到一半,他又缓缓转过身,静静的凝视她,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伤害到你了,抱歉。”

  这一次他再也没停下来,径直走出去。

  铁心兰已是泪流满面,扑到床边哭了起来,“我不要你同情我,花无缺,为何你总是这样?为何你的态度不能强硬一些?”

  这一次,小鱼儿已是在叹息:女人啊女人,不管是什么女人,总会被感情所摆布,变成感情的奴隶。

  那么我也会吗?

  小鱼儿几乎快笑出来,他不会,他这辈子都不会,他可不是女人,就算他心里喜欢,他也不会让自己被感情左右。

  就算是花无缺,也休想他小鱼儿低头。

  天已经亮了,阳光斜斜的从窗子外照射进来。

  铁心兰伤心了很久,直到凌晨,才疲倦的睡了,早上眼睛红红的肿了一圈。

  小鱼儿已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得起床走走了,再不走骨头都酥了。况且,还有一个铁心兰,铁心兰那哭唧唧的模样,说实话,他看了真头疼。

  客栈的后院,那三匹马在马槽里,车厢停在院子里。

  小鱼儿走过去一边给马儿喂草料,一边和它们聊天,“马兄们,你们马中有那么爱哭的母马吗?唉,做马多好啊,没有人那么多的烦恼,也没有各种各样复杂的关系,每天只管吃了睡睡了吃,还能到处看风景。”

  说着,小鱼儿又忍不住在想,干脆还是和他们分开吧,总一块走也不是办法,他小鱼儿自由懒散惯了,老被人看着像怎么回事。

  小鱼儿牵出一匹马,摸着马鞍道:“干脆就你我同路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小白菜怎么样,和我以前那匹马一样的名字。小白菜啊,驮一个我,可比驮那笨重的车厢要轻松很多。”

  小鱼儿已忍不住笑出声,自由了自由了,他可不愿意再叫他们缠上,一个麻烦的男人,再加一个麻烦的女人,还有一个麻烦的小跟班,这种麻烦的组合,还是他们自己享用吧。

  可他还没走出客栈,花无缺那脸就出现了,依旧白衣如雪,淡雅出尘,不知何时就突然出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慢慢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去哪?”

  小鱼儿失了神,竟有一种自己做错事的感觉。

  他干干笑了两声,道:“原来是花公子,吓我一跳。我就随便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唉,自己干嘛要怕他!

  花无缺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像变戏法一样,右手捧出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缓缓道:“你身子还没好干净,喝了。”

  小鱼儿撇嘴道:“我好的很,不喝。”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乖喝了,身子才会好。”

  “我已经够好了,要喝你自己喝,哼。”

  小鱼儿已想逃了,他冲花无缺扮了个鬼脸,正要施展轻功一跃而起,却被花无缺一把抓住,扯到地面,扣在墙上。

  在小鱼儿放大的瞳孔中,只见对方板着脸,捏住他的下巴,将汤药凑到他唇边。

  “你……”汤药滑入口中,比想象中的还要苦,苦的小鱼儿肠子都在打结。

  花无缺却笑了出来。

  报复!绝对是报复!就为了报复当初在崖下,小鱼儿喂他吃了一枚酸果子,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这小子表面老实,实则心里都一笔笔记着。

  小人!妥妥的小人!

  花无缺笑道:“还要在下来喂你喝药么?”

  “我自己来。”

  小鱼儿连忙打住,再由着他,苦胆都要吐出来。

  花无缺不再碰他,只是负手站立,亲眼看着他将汤药慢慢喝下去,喝一口拉长个脖子,吐舌头。

  “好了好了,碗拿走。”小鱼儿喝的几乎眼冒金星,身上出了一身汗,不过这汗一出,整个人倒感觉轻松许多。

  花无缺拿了碗,在他手心放了一颗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小鱼儿回过神来,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又捏了捏手心里的糖,剥了糖纸放进口中。

  甜味瞬间淡化了嘴里的苦味,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了片刻,小鱼儿又崩溃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骂道:“清醒点!清醒点!江小鱼,这不是糖,这是毒药。他拿你当女人哄呢,天底下,只有最笨的女人才会受他的欺骗,上他的当,心甘情愿被他玩弄。”

  既然小鱼儿已经清醒了,自然而然,几人还得上路。

  马车延着岷江一带南下,道路崎岖。

  当小鱼儿得知叶平死了,先是震惊了一下,后慢慢点头道:“看来,那位三姑娘真是狠心,叶平护她半生,她最终还是对他下了狠手。”

  花无缺疑惑道:“你为何肯定是三姑娘下的手?”

  “你对人性还是了解的不够深。”小鱼儿冷笑道:“三姑娘在叶家受的那些侮辱,是个人都受不了,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窟,自然此生都不愿意见到叶家人。”

  顿了顿,小鱼儿又道:“叶老庄主既然带着他二人到红叶庄,自然是看中他二人,叶平应该是他几个子女中最喜欢的,很有可能也对他寄予了厚望。三姑娘好不容易替自己报了仇,再和叶平一起走了,叶家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们。为了将自己摘干净,她制造大火,让自己和叶平都死在这场事故里。”

  花无缺懂了,三姑娘本就是一个孤女,和叶家没有血缘关系,叶家根本不在乎,可叶平不一样,他是男性继承人,叶家看不到他的尸首,是不会罢休的。而为了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三姑娘只能杀了他。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到铁心兰面前,嘻嘻哈哈的笑道:“你如今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铁心兰已经沉默了很久,她看着小鱼儿,叹气道:“我只是佩服她,佩服那位三姑娘。”感情的事,拿得起,放得下。

  小鱼儿笑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做到,我也佩服你。理智一些,总好过感情用事。”

  铁心兰黯然道:“我大概永远也学不来。”

  车厢里的温度,又像是低了些,不仅铁心兰不再说话,连花无缺也沉默不语。

  小鱼儿可受不了,直接打开车厢,跳到外面去,和江玉郎坐在一起。

  江玉郎正掌车,他掌了几天,掌车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大哥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陪你。”小鱼儿冲他眨眨眼笑道:“我那本书,辛苦江老弟保管了。”

  江玉郎这时一拍脑袋,懊悔道:“哎呀,忘记告诉大哥了,那书……”

  小鱼儿冷笑:“那书是不是那天救铁心兰的时候,不小心滑到火里了?”

  江玉郎尴尬赔笑:“大哥真是绝顶聪明,正是不小心掉进火中,小弟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哥。”

  小鱼儿宽慰他道:“没关系,没关系,那书看起来无聊透顶,掉了也没关系。”

  两人一阵假笑,都知道对方心里绝不会相信自己,却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相互间勾心斗角。

  说实话,小鱼儿喜欢这样的日子,他不但觉得有趣,而且还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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